“殿下何不重修大明宫?”苏淑将一碗奶白羊羹放在李承乾身前的桌案上,看着他说道:“妾身见殿下每日都要送奏本到翠微宫,父皇也不见得日日回复,所以想何不让父皇在大明宫避暑过冬。”
“爱妃可知大明宫是因何而修吗?”李承乾看着苏淑,似笑非笑道:“那是皇祖父退位太上皇之后,父皇专门为皇祖父修建的。
后来宫殿未成,皇祖父便已经故去,现在孤提这事。爱妃觉得父皇会怎么想?”
苏淑微微一愣。
皇帝会觉得他们会逼他退位太上皇。
李承乾将羊羹一口气喝完,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还是等将来吧,将来你我自己修,我们自己避暑过冬。”
“好吧。”苏淑无奈的点头,然后看着李承乾擦嘴,起身离开承恩殿,前往两仪殿,处理天下政事。
……
两仪殿前,一名身穿红衣金甲的魁梧将领,快步登上玉阶,进入大殿,对着殿中的李承乾单膝跪地道:“臣,安西都护府、阳翟县公郭孝恪,参见太子殿下。”
“爱卿平身。”李承乾微微抬手,说道:“此番攻克龟兹,爱卿功劳甚大,吏部已经计功拟赏,赏赐禀奏父皇之后,就会发下,不过那大概会是在五月大典之前了。”
皇帝五月十二日祭祀天地,在前一日封赏有功之臣,然后一起祭告天地。
这是一种特殊的仪式,也是一种特殊的奖赏。
“臣谢陛下,谢殿下隆恩。”郭孝恪沉沉拱手。
“不必多礼。”李承乾看着郭孝恪,问道:“孤听说你这一次差点死在了龟兹城?”
郭孝恪眼角余光扫了一遍两侧的诸相,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拱手道:“是有这么回事,臣一时疏忽,没想到西突厥会突然从诸军缝隙中杀到龟兹城下,又与城中内应沟通,若不是薛万备将军及时赶到救援,臣和犬子恐怕都要死在那里。”
“将军难免阵上亡。”李承乾抬头看向殿外,叹声说道:“有了郭将军这回之事,孤算是领教了战场上的凶险。”
“是!”郭孝恪感慨的点头。
李承乾的目光重新落在郭孝恪身上,神色中闪过一丝淡漠。
郭孝恪这个人有些贪,所以这一次才会在龟兹城下遇险。
事实上在上一世,他的确就死在了这一次的战事当中,同时死的,还有他的长子郭待诏。
相比于他的长子郭待诏,他活下来的次子郭待封不仅继承了郭孝恪的军事策略,同时也继承了他的贪婪,以至于大唐最后有大非川之败。
若不是郭待封现在是在长安,若不是李承乾还打算用郭孝恪来镇守西域,他也不会这么专门叮嘱薛万备救他一命。
……
“爱卿此番立下大功,本来应该让爱卿转回朝中,好好的休养几年,但是如今西域动荡,安西四镇初立,还需要爱卿多加经营,所以便只好再麻烦爱卿在安西再待几年,然后调回朝中任职。”李承乾神色诚恳的看着郭孝恪。
安西都护府,是郭孝恪一手经营出来的。
现在安西四镇的格局刚刚建立,加上西突厥那边不稳,所以李承乾需要一个熟手来稳定局面。
这个人就是郭孝恪。
“臣领命,臣谢殿下信重。”郭孝恪感激的拱手,然后抬头道:“太原郭氏的事情,臣谢殿下宽仁。”
郭孝恪虽然是许州郭氏出身,但是他祖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太原郭氏嫡系。
甚至到如今,就连中间的字辈都一样。
“郭孝慎的事情与爱卿无关,孤没有杀他,和他的三族亲属,并且流放安西,和爱卿所任安西都护没有关系。”稍微停顿,李承乾说道:“安西荒凉,需要仔细经营,才能够成为大唐在西域一只楔子,最后彻底将整个西域掌控。”
“是!”郭孝恪用力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孤听说你抓了龟兹王回来。”李承乾抬头看向殿外,平静的说道:“宣龟兹王。”
“宣龟兹王觐见。”
……
太极殿中,一身灰麻长袍,身形矮胖的龟兹国王布失毕,低着头,有些沮丧的进入殿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丹陛之下,神色平静的李承乾,他的脸上带出一丝轻蔑的嘲讽。
站在一侧的郭孝恪冷笑道:“见到太子还不跪下行礼,布失毕,你想死吗?”
布失毕嘴角微微抽搐,然后咬牙跪倒在地,对着李承乾叩首道:“龟兹王布失毕,参见大唐太子殿下!”
李承乾眼神冰冷的看着布失毕,说道:“不,你这话不对,你不是龟兹王。”
布失毕疑惑的抬头,满脸不解的看着李承乾。
“龟兹是大唐属国。”李承乾眼神淡漠的看着他,说道:“龟兹国王更迭,需要大唐册封,孤问你,你有大唐册封吗?”
布失毕的脸色瞬间彻底的难看了起来。
他这一次之所以和大唐开战,根本就是不承认龟兹大唐属国的身份。
当然,这和他是西突厥人女婿的身份有关。
在西突厥人唆使下,他在即位之后,没有派人到大唐请求册封,也没有进贡,甚至对大唐使臣也没有好脸色,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唐十万大军抵达龟兹,灭了他的龟兹,同时,彻底的将西突厥赶出安西四镇那一片地域。
可谓是彻底的失败了。
而如今,李承乾一句他根本不是龟兹国王,彻底让布失毕破防了,他忍不住的起身破口大骂:“你个竖……”
“砰”的一声,大殿两侧突然了一声沉重的踏步声,彻底遮住了布失毕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朝偏殿看去,赫然就看到一排身穿红衣金甲的卫士,在死死的盯着他,同时手也握在了腰间长刀上。
布失毕心里一惊,随即心中满是后悔。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布失毕直接低头叩首道:“外臣失礼,请殿下宽宥。”
所有人一瞬间都愣了。
李承乾目光漠然的看着布失毕,他自认和这个龟兹王之前没有任何私人恩怨。
可偏偏,今日他一入殿,看到坐在太极殿中的,不是皇帝天可汗,而是李承乾这个太子,一股轻蔑之意便油然而出,之后更是差点出言辱骂。
李承乾心中明白,他不是他的父皇。
皇帝天可汗的威严,是他一仗仗打出来的。
虽然这么多年,他亲征不多,但是北边的东*突厥最是知道他的厉害。
后来东*突厥被灭,余部迁徙至西域,也将他的威名带了过来。
同时,他麾下的无数悍将,也全都真心的敬服于他,甚至很多人都是被他在隋末一战战打服的。
那些西域小国,更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对于征服这些悍将的皇帝,自然更加敬服。
最重要的,是当这些小国的使者和国王来到长安之后,亲眼见到天可汗的威严,早已经被折服。
加上整个大唐越发强悍的军队,所以,所有人对于这位皇帝,从心底来讲还是敬服的。
之所以还敢有人忤逆大唐,一来是因为距离太远,二也是因为有同样强大的西突厥在背后支持。
所以,今日被押到长安,布失毕原本是有些害怕见到皇帝的,但他没想到坐在这里的是李承乾。
对于这个在天下四方没有什么名声的李承乾,这些人自然是发自心底的看不起。
而这又被李承乾敏锐的捕捉到的了,所以才不客气的斥责。
没想到他竟然敢还嘴。
……
李承乾目光细细的看着布失毕,冰冷的眼神不停的在他脖颈之间缠绕。
他不是皇帝,日后他也不可能亲自去西域征战,大唐虽然有无数精兵猛将,但说实话,论及武功,他不可能超过他的父皇。
日后一旦皇帝崩逝,少不了天下四方有人要乱动。
所以,他需要用一样东西来警告所有人。
李承乾久久没有开口,站在两侧的诸位宰相,还有更后方帷帐之后的诸中书舍人,太子舍人,给事中,起居郎等人,呼吸全部下意识的轻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氛压在了众人心口。
李承乾越是不开口,这股压力就越重。
布失毕感受到更加明显,冷酷的杀意扑面而来,让他甚至忍不住的有些微微颤抖,唯恐李承乾一开口,就让人将他拖出去,直接斩首。
“布失毕,你知道什么叫做凌迟吗?”李承乾看到布失毕猛然一个寒颤,然后才淡淡的说道:“民间又叫千刀万剐,即是在行刑时,将犯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连割三千六百刀,持续三日,而在这个过程中,犯人不能死,直到三千六百刀,才能咽气。”
布失毕忍不住的咽了口唾沫,身体开始完全的颤抖起来。
两侧的诸相脸色也有些微微难看。
李承乾冷声一哼,说道:“孤刚才一瞬间,真的有要将你凌迟千刀万剐的想法,但现在,孤没有了。”
布失毕一下子长松了一口气。
“你留在长安吧。”李承乾转身看向房玄龄,说道:“房相,给他在金光门内的群贤坊,找一座大点的宅邸,临街的。”
布失毕有些愕然的抬头。
李承乾继续开口:“将他手下所有王族全部聚集一处,他人都正常居住,唯独他,只许住在最下等的柴房里,冬天也一样。”
四周的群臣神色肃然起来。
“孤要让他在最下等的房间,看着大唐盛世,一日比一日旺盛。”李承乾盯着布失毕,看着他惊恐的神色,继续说道:“告诉他的亲族,任何人不许接济帮助他,孤这里欢迎任何人举报,举报者离开府邸妥善安排,被举报者送入山中挖矿。”
挖矿,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战俘挖矿,那等于永恒的死亡。
“恶贼!”布失毕忍不住起身朝李承乾扑来,但是郭孝恪上前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布失毕指着李承乾怒骂道:“你个竖子,没了天可汗,你就是个废物,你根本不能镇压天下,我等着看你将大唐彻底的折腾完,就像杨……”
“啪!”郭孝恪已经一巴掌将布失毕的话全部都抽进了肚子里。
“来人!”李承乾抬起头,两名金甲卫士已经走进殿中,李承乾淡淡的说道:“将人送到内侍监,让他们好好调养,孤要看他在庆典那日的夜宴上,给父皇好好的跳上一场龟兹舞。”
布失毕抬起头,看向李承乾,看他就像是看魔鬼一样。
颉利的事情,在整个西域已经成了笑话。
而他今日将步颉利的后尘。
……
李承乾站在两仪殿门口,看着殿外的整片天地,神色淡然的说道:“诸卿,这些年来,高句丽,西突厥,高昌,龟兹,吐蕃,不停的挑衅大唐,今日,龟兹王更是当面嘲讽于孤,原因如何诸卿心中都清楚。”
房玄龄,长孙无忌,褚遂良,马周,李勣,于志宁六人齐齐拱手。
“治理天下难,孤心有体会,所以孤不急,毕竟还有父皇在,但天下三百州,四方诸夷,要加大监察,一旦有事,朝中要最快反应。”李承乾一句话说完,众人齐齐拱手:“喏!”
“天下啊!”李承乾轻叹一声,天下太大,而他又威望稀薄,能依靠的,只有身后这些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声音突然从承天门方向传来。
随即,一名风尘仆仆的千牛卫快步从承天门奔到李承乾身前,面色凝重的拱手说道:“殿下,松州急报,吐蕃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