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卢龙城。
刺史府后院,长孙无忌站在床榻之侧,目光担忧的看向床榻上的皇帝。
李世民趴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奏本,皱眉道:“公孙常,当年有这么个人吗?”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说道:“有的,杨文干事件中,他就曾经出现过几次,不过之后就再也没有身影了。”
“杨文干谋反啊!”李世民轻叹一声,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他就一定是兄长的人了。”
长孙无忌拱手,说道:“不过陛下,此人虽然叫公孙常,也号称出身幽州公孙氏,但究竟如何,还有待查,不能贸然就对幽州公孙氏动手,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落入他人算计当中。”
李世民微微点头,说道:“你说的对,这事传令常何去查吧。”
“喏!”长孙无忌肃然拱手。
稍微侧身,李世民问道:“军中情况如何了?”
“病倒的士卒有两成,昨日有三十人病故。”长孙无忌拱手,叹声道:“御医说他们其实在辽东时就有病,只不过在辽东始终都有一口气撑着,如今回了河北,反而这口气卸了,一下子从撑不住了。”
“嗯!”李世民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就像朕背上这箭伤,这都多少年没犯了,这一次竟然也被引发了。”
“陛下!”长孙无忌有些担忧的看着李世民。
皇帝背上箭伤不仅是复发,而且是已经化脓,皇帝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反而是白天疼痛减轻,人能睡着,一下子将行程都耽搁了。
李世民摆摆手,说道:“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朕还有力气,所以无恙,阿史那·思摩的情况如何,攻伐平穰那日,不少人都身中箭伤,只有他到现在也没有太好转。”
“他的伤势虽然没有好转,但他心绪很好。”长孙无忌拱手,说道:“御医说,等回了长安,一切就好说了。”
“嗯!”李世民点点头,叹息一声,然后问道:“除了他,谁的情况最严重?”
长孙无忌稍微犹豫,但还是拱手道:“是岑文本,御医说岑文本是累坏了,其他刘洎和褚遂良虽然一样身体不是很好,但没有岑文本这个中书侍郎更累。”
李世民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才看向长孙无忌,说道:“告诉御医,照顾好朕的宰相,不然朕就……”
“陛下!”一声痛苦的叫声从房外传来,站在床榻畔的长孙无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他刚刚转过身,黄门侍郎刘洎便已经脚步踉跄的闯入殿中,也不顾长孙无忌,他直接在李世民床榻旁跪倒,痛哭道:“陛下,岑相,岑相薨了。”
“什么!”李世民猛然间抬起身直直的盯着刘洎。
刘洎用力的叩首在地,痛声哭泣。
李世民愣住了,突然,他猛地大喊一声:“痛煞朕也。”
一句话,李世民猛地趴在了床榻上,再没了声音。
“陛下!”长孙无忌猛然间一把推开刘洎,上前凑到李世民身前,然后才小心的翻起来,满是惊恐的看着李世民,手小心的放在了李世民的鼻梁之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感受到什么,长孙无忌猛然欣喜的转身道:“御医,御医,快来!”
就在门外等着伺候的御医张宝藏立刻从殿外走入,朝床榻而来。
长孙无忌看到跪在地上的刘洎,怒声道:“还不赶紧滚出去,非要耽误御医诊治吗?”
刘洎也是懵了,皇帝突然就抽了过去,甚至……
刘洎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房中,片刻之后,房中传出了一阵欢呼的叫声。
刘洎这才有些放松了下来,然后就这么等在院中。
……
房内,李世民已经靠坐在床榻上,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双眼看着前方,没有焦点,也没有力气。
“陛下!”长孙无忌小心的将药汤喂进了李世民的嘴里,然后再度唤道:“陛下!”
喝过药,李世民终于回过了一点神,然后看向长孙无忌。
莫名的,长孙无忌有种皇帝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感觉,他忍不住悲伤的叫道:“陛下!”
“朕无事!”李世民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比的沙哑,他看着长孙无忌,说道:“岑景仁自贞观初年为秘书郎,效力于朕也已经有十九年了,多少劳累,多少辛苦,如今更是病故在了征伐辽东回朝的路上,朕对不起他。”
“陛下!”
“无忌,你亲自去看看,将他的遗体好好的收敛,回朝之中,朕亲自为他安葬。”李世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长孙无忌拱手,然后退身准备离开。
然而长孙无忌刚到门口,皇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等等,朕的病情,对外严格保密,同时,军中伤病的事情,对长安也严格保密,不得不有丝毫透露。”
听着皇帝幽幽的声音,长孙无忌莫名的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立刻拱手道:“喏!”
“还有,传旨长安,令太子即刻到定州接驾。”稍微停顿,李世民补充说道:“让晋王也来。”
“晋王?”
“嗯!”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朕回来了,稚奴在朕身边跟上一阵,到了明年,就该让他再就藩了,这次得换个地方,不能让他去并州了。”
“是!”长孙无忌拱手领命,稍微皱眉,他还是没忍住的拱手道:“陛下,太子……”
“传旨,让房玄龄继续留守,同时令兰州,凉州,肃州,沙州,甘州,灵州,夏州,代州和定州诸州,即刻起加强军备。”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平静的说道:“按照我们原本商量的来,正好,朕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教一教太子如何用兵。”
“喏!”长孙无忌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拱手道:“臣立刻就去。”
李世民点点头,长孙无忌拱手离开。
李世民抬头看向整个房中,有内侍,有侍女,还有御医,他微微抬手道:“除了张阿难,所有人都下去吧。”
“喏!”房中众人齐齐拱手。
“李五!”李世民看向侧畔。
一身黑衣的李五从帷帐之后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
“你回长安去吧,找尉迟敬德。”李世民轻轻摆手。
“喏!”李五拱手,然后退入了帷帐之后,突然,原本摇晃的帷帐彻底的停了下来。
李世民稍微松了口气,尉迟敬德是他放在长安城最有力的一把锁。
别看李承乾是太子,房玄龄是长安留守,但实际上真正掌握着长安城中,一直都是尉迟敬德。
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军队,都在尉迟敬德手中。
禁卫,千牛卫,金吾卫,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监门卫,左右领军卫,全在尉迟敬德这个左卫大将军的手中掌控。
“传旨下去,各地奏本继续送到朕这里。”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说道:“派人到外面看着,看看有什么会将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然后查查,会透露给谁。”
张阿难拱手,问道:“陛下,要拦截吗?”
“不用。”李世民摆手,神色淡漠的说道:“盯着看就好。”
“是!”张阿难拱手,然后退出了房中。
李世民一个人靠坐在床榻上,目光看向头顶,然后轻叹一声:“唉!”
……
九月初冬,洛水南岸。
一支迤逦的队伍缓缓地朝着郑州而去。
刚刚离开了洛阳,朝着郑州而去。
皇帝圣旨,召太子和晋王前往定州。
右监门卫将军李安俨和右卫将军李君羡护送太子和晋王前往定州。
晃动的马车中,李治看着手里的纸条,无比惊讶的微微颤抖。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有些粗糙的手从对面伸过来,直接拿走了纸条,然后将纸条撕碎,最后吞进了嘴里。
“岳丈,这是真的吗?”李治太看着刚刚将纸条吃完的赵仲坚。
赵仲坚摇头,说道:“臣不敢确定,但是军中有大量病卒是事实,这在平州人尽皆知,只不过从平州往外的路都被人给拦死了,若不是臣在河北还有些人脉,这消息怕是传不出来。”
“拦死了。”李治突然间就不安了起来,他知道,如果真的开始拦截消息,那么说明河北那边已经出了大事。
但具体如何,李治在猜,但他又不敢往深猜。
“岳丈,稚奴需要提前一步到定州,有办法吗?”李治突然抬头,直直的盯着赵仲坚。
赵仲坚眉头皱起,看了车外一眼,低声道:“有李安俨和李君羡在,殿下怕是难以脱身吧,而且还有太子。”
“在河南行事恐怕不成,最好是在河北,越是接近定州越好。”李治看着赵仲坚,说道:“这样皇兄,还有其他人都会放下心思,本王不需要太长时间,半日即可。”
“太行山中有匪患,或许可以弄起一些混乱。”赵仲坚小心的看着李治。
李治皱了皱眉,随即摇头道:“那样皇兄也会加快脚步。”
“在某处弄点事情,然后以政事拖出太子?”
“父皇就在定州,皇兄完全可以不予理会。”李治微微摇头。
“那么就只有在驿站下手了。”赵仲坚抬头,说道:“在太子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在他的饭中下点让人困倦的药,最好再塞两名女子,让他第二天起不来……”
李治的眼神突然那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