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仲夏,蝉鸣阵阵。
长安,东宫。
李承乾一身黑色蟒袍,快步朝通训门而去,神色急促。
刚走到通训门下,他突然停步,想了想,转身朝长孙祥问道:“表兄,突厥那边情况如何了?”
“很安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长孙祥稍微迟疑,问道:“殿下,如果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那就是突厥人隐藏着巨大的图谋,晋王在并州能应对得了吗?”
“孤已经再三去信让他谨慎了。”李承乾摇摇头,说道:“只要他不乱动,那么基本不会有事,至于有其他的,晋王长史韦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窦孝慎,都能妥善处理,而且,父皇在那里应该也留了后手。”
稍微停顿,李承乾无奈的说道:“再说了,并州的事情,孤也不好插手。”
李承乾虽然是监国太子,但李治是并州牧。
便是李承乾也只能通过中书省对并州进行调整,他也是需要通过房玄龄和杨师道这一层的。
他的手脚太长,房玄龄和杨师道会反感的。
“最后,突厥的情况究竟如何,便是孤都不清楚。”李承乾看向长孙祥,说道:“突厥的异样,连表兄都看的出来,韦挺和窦孝慎,他们两个能看不出来,所以,只要稚奴不乱动,就不会有事……而且孤也想不通他会如何乱动,他在太原,难不成还能跑到代北去。”
长孙祥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殿下所言有理。”
“走吧,我们现在还是更关心一下薛延陀和西突厥的战事吧。”李承乾转过身,继续朝通训门下走过,同时说道:“孤又不是父皇,对军中的事务了解生疏,一个不慎,孤这里才是大麻烦。”
“是!”长孙祥的面色凝重起来。
……
武德殿中,房玄龄,杨师道,于志宁,尉迟敬德,郑仁泰,李安俨,左匡政,马周,崔仁师,崔敦礼等人,已经各自站立两侧。
李承乾大踏步的从殿外走入,众臣齐齐躬身。
李承乾在主榻坐定,直接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殿下!”兵部侍郎崔敦礼站了出来,拱手道:“灵州回报,薛延陀骑兵前锋已经出现在长城之外。”
“云中那边呢?”李承乾抬头,灵州,丰州,夏州,延州都是雍北长城内侧,再往东就是云中,突厥部落。
“云中还没有消息。”房玄龄站出拱手。
“那就好。”李承乾稍微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安西方面呢?”
“薛延陀既然动了,西突厥只会比他们更快。”尉迟敬德站了出来,面色凝重的拱手。
李承乾点头道:“先从沙州调两千骑兵,前往安西支援,同时封禁商道,避免被战事波及。”
“喏!”尉迟敬德肃然拱手。
群臣之中的左匡政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等他开口,李承乾就说道:“剩下,长安的那五千骑兵应该北上了吧?”
“是!”中书令杨师道站出,拱手道:“以边州诸州的军力依托长城防守,斥候出长城,侦查薛延陀主力所在,然后五千骑兵突然杀出,击溃薛延陀主力,这便是此战方略。”
“可以!”李承乾直接点头,然后看向众人道:“那么谁领兵?”
五千骑兵出长安,这是长安目前能够拿出来的唯一机动兵力,所以用人必须谨慎。
“臣请命!”郑仁泰站出拱手,神色认真。
李安俨,左匡政,薛万备等人也都站出请命。
李承乾看向尉迟敬德,问道:“鄂国公觉得以谁领兵最好?”
尉迟敬德看向众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郑仁泰和左匡政身上,略微迟疑,尉迟敬德说道:“宿松县公做过胜州都督,对草原情况很了解,臣建议由宿松县公领兵前往。”
李承乾眉头一挑,随即心中感到有些好笑。
郑仁泰是他的岳父,他领五千精锐骑兵出击,就等于是李承乾在领兵出击,让太子实掌五千骑兵,皇帝都不敢这么干。
尉迟敬德如今年长,也是有些老奸巨猾,得罪人的事情,都让李承乾来做。
李承乾看了房玄龄一眼,房玄龄笑笑不说话,杨师道也是一样。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说道:“戴国公,你跟孤来。”
李承乾起身,朝着内室而去,左匡政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李承乾一起到了内殿中。
内殿房门突然关闭,左匡政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走入到内殿深处,对着李承乾拱手道:“殿下!”
李承乾从左匡政进殿的一瞬间,就开始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房门突然关闭的一瞬间,他的神情虽然有些诧异,但仅仅是一瞬间的疑惑,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任何超出意外的紧张。
李承乾心中轻叹一声,他终于可以肯定,暗中和侯君集勾连的那个人不是他。
……
“殿下!”左匡政站在内殿桌案之前,对着李承乾认真拱手。
对于领兵出征的机会,他心中是很渴望的。
尤其是这一次皇帝东征高句丽,名单上没有他,让他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薛延陀来犯,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虽然郑仁泰和太子的关系特殊,但左匡政心中明白,如果李承乾真的强行让郑仁泰领兵出征,房玄龄和杨师道都会反对。
所以,这一次的机会,必然是他的。
看着神色谨慎,但内心充满期盼的左匡政,李承乾开口道:“戴国公,此番行军,对军中诸将观测敌军变化,把握时机,临机决断的能力要求极高,孤现在问你,你能做的到吗?”
“能!”左匡政用力的拱手。
李承乾抬头,淡淡的问道:“那么对于这段时间,百骑司和千牛卫,数次对你家中进行监视和调查的事情,你怎么看?”
“什么?”左匡政懵了。
“你是左金吾卫将军,百骑司和千牛卫对你家中进行监视和调查的事情你不知道?”李承乾淡淡的看着左匡政。
左右金吾卫,统管京畿道所有一切巡查警戒之事。
监视和调查一个左金吾卫将军,原本应该是很难的,但是,别说是百骑司,就是李承乾派人调查,左匡政都没有发现。
左匡政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有依旧有些震惊,但还是带着不解和委屈的问道:“殿下,是臣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李承乾看着左匡政,轻叹一声,说道:“在千牛卫查抄侯君集书房之前,有人从侯君集的书房当中拿走了一封密信……”
“殿下,不是臣啊!”左匡政赶紧拱手,说道:“殿下,臣当时在收拾侯君集麾下调遣的士卒,根本没有……”
李承乾直接打断左匡政,问道:“孤问你,事发之后,孤是不是立刻下令封了侯君集的府邸?”
“是!”
“是谁封的?”
“右金吾卫!”
看着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回答的左匡政,李承乾淡淡的问道:“那么那个时候,右金吾卫是归谁管的?”
左匡政一愣,随即有些茫然的说道:“是臣!”
平定侯君集叛乱,郑仁泰领左金吾卫三千人,左匡政领右金吾卫三千人。
之后,李承乾下令,左金吾卫封锁魏王府,右金吾卫封锁侯君集府。
但是,在右金吾卫的封锁当中,侯君集的书房丢了一封信。
当然,会有人说是侯知仪做的,但是,他连他爹都背叛了,如何还会在意那么一封信。
所以,不是他,也不是侯君集府邸当中的其他人,那么就只有右金吾卫了。
“殿下,臣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左匡政一下子就急了。
他现在总算是弄清楚皇帝为什么不带他去辽东,太子现在也不愿意用他为领军将领了。
这种事情,如果真的说不清,那么他别说是立功了,就连能不能活都在两说之间。
左匡政看着李承乾,面色凝重的拱手道:“殿下,臣和陈国公早年虽然一起跟随卫国公征伐过突厥和吐谷浑,但臣出身徽州,和陈国公走的并不近,此种谋逆之事,他如何会找臣?”
左匡政并不是侯君集的嫡系,甚至就连侯君集的那个圈子他都进不去。
“事发那日,如果孤记得没错的话,如果不出事,应该是你值守朱雀门。”李承乾一句话说出了左匡政最大的问题所在。
左匡政值守朱雀门,那么侯君集就可以通过他进入皇宫,而到了最后,左匡政率三千右金吾卫而来,只要他倒戈,侯君集依旧有机会冲入皇宫,挟持李承乾和房玄龄。
这才是侯君集最完美的计划,这才是他侯君集该有的水准。
“臣值守朱雀门,是武阳县公安排的,难道臣依旧上令值守宫门还有错了。”左匡政的声音忍不住的大了起来,他忍不住愤愤的看着李承乾说道:“如果臣真的和侯君集有什么勾连,臣早就将一切告诉了他,何至于最后他身死人亡……”
说到最后,左匡政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承乾,说道:“原来殿下怀疑臣在最后选择了背叛侯君集,所以现在才对臣如此怀疑?”
“那也的确是有人背叛了侯君集,也的确是有人和侯君集勾连,提前约定要打开宫门。”李承乾看着左匡政,淡淡的点头道:“百骑司和千牛卫都细细查过,最后诸般结论到了孤的手里,你的确和侯君集没有关联,那个人也不是你。”
突然间的转折让左匡政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说道:“那为何?”
“因为这个人是你身边的人。”李承乾重重的一指左匡政,然后站起来走到他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这个人就在你的身边,在侯君集最初计划试图冲城的时候,他是负责替代你打开宫门的角色,甚至说不定会从你的后腰来一刀……”
谋逆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他是血淋淋,绝对血淋淋的。
左匡政猛然一个激灵,最后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李承乾。
“看样子,你想清楚是谁了?”李承乾松了口气,重新回到了主榻之后,然后看向左匡政,说道:“好了,你说吧,那个人,他是谁?”
左匡政嘴角微微抽搐,最后他有些艰难苦涩的拱手道:“右金吾卫中郎将,信都郡公田仁会。”
“冀州田氏?”李承乾顿时就明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