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金光门外,一身灰色僧袍,面色平静的玄奘,对着刚刚宣读圣旨的房玄龄拱手道:“贫僧领旨,有劳国公了。”
房玄龄平静的点头,目光看向四周。
无数的金吾卫之外,是来自长安城所有寺庙的僧人,甚至还有从洛阳和剑南过来的。
身后的长安城中,几乎是万人空巷,规模惊人。
几乎所有人都来迎接玄奘归朝。
房玄龄顿时能够感到了李承乾的忌惮,这种情况,别说是李承乾了,就是皇帝本人在也一样忌惮的可怕。
“陛下下诏,令法师在弘福寺先修西行记,老臣估计时间差不多,陛下就应该回到长安了。”房玄龄转过身看向玄奘,还有他身后数十名替他运送经书的僧侣,这些人的脸上全都是一脸庄严之色。
“陛下此番东征高句丽。”玄奘合十躬身,然后斟酌着语句说道:“难免将士阵亡,贫僧愿意在长安为陛下和将士祈福。”
“如此甚好。”房玄龄有些惊讶的看着玄奘,果然,这不是个迂腐的和尚。
“法师请吧,太子还在武德殿等着。”房玄龄点头,朝着侧面摆摆手,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件红底金丝的袈裟。
玄奘回身行礼道:“国公,贫僧还是步行入长安吧,还有这袈裟,贫僧满身风尘,这袈裟还是以后再穿吧。”
“大师若是不行,老朽怕是跟不上。”房玄龄目光落在袈裟上,然后说道:“法师西行归来,正是万众瞩目之时,再说身披袈裟,本就是佛门礼节。”
玄奘神色平静的继续拱手道:“那么请换匹马吧,白马太显眼。”
房玄龄深深的看了玄奘一眼,然后点头道:“好!”
房玄龄摆摆手,白马换成了黑马,袈裟也被退了进去。
随后,房玄龄和玄奘同时翻身上马,然后一起朝长安而去。
两人并肩齐行,一起进入长安城。
顿时长安城中喧闹的声音一瞬间全部涌入玄奘的耳中。
密密麻麻,比肩接踵,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长安百姓充斥在玄奘的视线之中。
这一瞬间,玄奘的脸色微微沉了沉。
这几乎是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来了吧。
玄奘想要转头去看那些同道,但他还是忍住了他。
他知道,他的那些同道不过是为了向他,还有道门展示佛门在长安城的影响力,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却是让整个长安城的最高统治者升起了无限的警惕。
好心办了坏事。
玄奘双掌合十,在无数的目光之下轻轻躬身。
长街之上的喧闹被玄奘抛之脑后,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人,李承乾。
太子李承乾。
玄奘对李承乾的印象并不深,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李承乾不过十岁,双方也并没有丝毫的接触。
但是太宗皇帝,玄奘却是有所了解的。
玄武门事变,大唐盛世。
当然,还少不了法琳,还有高昌……
皇帝东征,太子监国。
玄奘一行走来,大唐远比当年繁盛,而如今皇帝虽然不在,但天下间一切全部都井井有条,足见这位太子也是有相当手段的人物。
不容易啊!
玄奘心中轻叹一声,然后平静的抬头,神色坚定从容。
前方朱雀门已经不远了。
……
武德殿外,卫士森严。
玄奘跟在房玄龄和窦知节的身后,迈步进入了武德殿,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榻上,一身淡黄色蟒袍的李承乾。
神色端正,贵气非凡,甚至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势从李承乾的身上传来。
“贫僧玄奘,见过太子殿下。”玄奘一身灰色长袍,对着李承乾深深合十行礼。
“平身吧。”李承乾微微抬手。
此刻的殿中只有李承乾,窦知节,房玄龄,高士廉和杨师道,马周几人。
马周坐在一侧的桌案之后,快笔书写李承乾和玄奘对话的每一个字。
“谢殿下。”玄奘这才微微起身。
李承乾上下打量着玄奘,这位佛门大德,并没有后世人描述的白面轻弱,反而面色黝黑,身形精壮,能看的出来,便是军中一般的士卒,也不是这位法师的对手。
也是,十七年,行六万里,经历无数艰难险阻,最后能够活下来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李承乾笑着开口道:“听闻大师在沙州时,身边有三个徒弟,为何今日在长安城外,似乎只剩下两人?”
玄奘有些诧异李承乾的问题,但还是拱手道:“启禀殿下,贫僧的大徒弟石磐陀是高昌人,因高昌覆灭,而不愿意入玉门关,所以在将贫僧送到玉门关之后,他就返回高昌去了。”
“高昌!”李承乾缓缓点头,若是说花果山在高昌的话,他们石磐陀怕是曾经来过大唐学习道门,终南山还是昆仑山?
李承乾抬头,感慨的说道:“孤也是后来才知道大师竟然和高昌国王麴文泰是异姓兄弟,可惜了。”
玄奘这个御弟来历并非胡诌,他的确是高昌国王麴文泰的御弟。
“国主为贫僧准备了一行所需的辎重,同时又派人护送贫僧抵达天竺,恩德之重无以为报。”玄奘轻轻躬身。
高昌麴文泰的确对玄奘西行有极大的帮助,但可惜,如今他取经回归,高昌灭口,鞠文泰早已病逝。
好在鞠文泰是病逝的。
李承乾看着玄奘,问道:“大师一路从高昌而回,如今西域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复国一类的传言。”
玄奘眉头一挑,神色诧异,随即他低身合十道:“没有!”
“如此便好,说说那么石磐陀,他是怎样的人物,能够护送法师一路安然西行?”李承乾对石磐陀十分的感兴趣。
“石磐陀其实并不是高昌国主派给贫僧的,他其实是一名高昌商人,不过是因为常年走商,对西域诸事十分了解,加上身手不错,几乎有钢筋石骨之能,所以一行才多有顺遂。”玄奘微微躬身。
“原来如此。”李承乾轻轻点头,然后转口说道:“说说大师这一行吧,大师西行之后,离开高昌,又去了那些国家,孤很感兴趣的。”
李承乾感兴趣,李世民感兴趣,大唐的所有文臣武将全部都感兴趣。
“高昌,西突厥,焉耆,龟兹,跋禄迦国,素叶城,石国,葱岭,吐火罗,北天竺。”玄奘仔细数了数,然后说道:“天竺如今国内不安,内外分了几十个邦国,加上贫僧后来游历的安国、何国、米国、史国、东安国、西安国,宁远国、漕国、火寻国、乌那曷国、穆国等里外有上百个国家。”
李承乾点头,然后看着玄奘,淡淡的问道:“大师到了天竺,在天竺可有见到了佛吗?”
武德殿内一时间寂静下来。
玄奘拱手,说道:“见到了。”
李承乾顿时抬头,惊讶的问道:“见到了?”
“贫僧入天竺之后,入那烂陀寺,拜入那烂陀寺主持戒贤法师门下,法师彼时已经一百多岁,早已经不收人为徒,但贫僧入天竺之后,法师以贫僧诚心,收贫僧为徒,教授那烂陀寺所有佛法,同时许贫僧游历天竺所有国度,无忧阻碍,待到贫僧归唐时还亲自相送。”玄奘微微合十。
“戒贤法师现在还活着?”李承乾顿时敏锐的把握住了玄奘话里的关键,他的这句话的确让李承乾有些意外。
“是的!”玄奘合十,然后说道:“故而在贫僧眼中,戒贤法师,便如同佛陀一般。”
李承乾微微点头,神色平静下来,说道:“大师说天竺如今已经分了几十个邦国?”
“是!”玄奘合十,但心中却不由得哀叹一声。
“父皇下旨,请大师居于弘福寺,暂写西行游记,至于大师日后的安排,还需要父皇回京之后再做决断。”李承乾起身,说道:“如今大唐在高句丽用兵,父皇亲征,长安,乃至于整个天下,都需要平静,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大师宥谅。”
“不敢!”玄奘赶紧拱手。
李承乾笑笑,说道:“孤送大师出去吧,顺带走走!”
“喏!”
……
行走在皇宫之中,李承乾平静的没有说话,一直到了长乐门下,李承乾这才停步,开口道:“大师!”
“殿下!”玄奘双手合十。
李承乾看着整个皇宫,轻声说道:“整个大唐,无量百姓,所求不过是一个安稳,有些事情,曾经发生了,已经结束了,但孤不希望再有发生。”
“贫僧谨记。”玄奘合十行礼。
“孤就不送法师了,法师慢走。”李承乾平静的点点头。
“谢殿下!”玄奘再度合十,然后转身朝长乐门外而去,萧瑀已经拉着马车在等候了。
李承乾看着玄奘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然后才淡淡的问道:“弘福寺那边如何了?”
左千牛卫中郎将张绚站出拱手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保护好这位法师,还有他带回来的经书,他对大唐极有用。”李承乾轻声说道:“如今佛门禅宗一家独大,是时候有些别的声音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