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右夹城仪鸾殿的殿门被推了开来。
躺在里侧的齐王李佑突然坐了起来,神色极度紧张的看着门口。
一身淡黄色蟒袍的李承乾,手里提着食盒,平静的走了进来,李佑立刻惊讶失声道:“皇兄。”
李承乾抬头看了内殿一眼。
李佑一身白色内衬,头发散乱,胡须拉碴,满是邋遢的站在门口。
李承乾转过身朝着主榻走了过去,然后在主榻上坐了下来,手里的食盒放在一侧的矮几上。
“愣着做什么,造反造的连行礼都不会了。”李承乾目光冰冷的看向李佑。
李佑顿时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走到殿中,对着李承乾拱手道:“臣弟齐王佑,见过太子!”
说着,李佑突然莫名的哽咽起来,沉沉低头。
“好了,你的齐王父皇还没有废掉,不要在那里哭丧。”李承乾冷着脸冷喝一声。
“是!”李佑这才赶紧抹了抹了眼泪,起身躬身。
“过来坐!”李承乾目光扫了右侧一眼,这才神色温和的说道:“听说你到这里以后,就没有怎么吃过饭,孤这才带了点东西前来看看。”
“是,多谢皇兄!”李佑这才感激的拱手,然后走到榻前坐了下来。
李承乾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三碟热菜,一壶清酒,然后倒了两杯,给李佑一杯,自己一杯。
也不装腔作势,李承乾直接拿起一杯酒就直接饮尽,然后才放在了茶几上。
李佑看着李承乾的模样,有些发愣,然后眼眶一红,直接拿起酒杯,饮尽杯中酒。
“很好,你对皇兄还是信任的。”李承乾轻叹一声,说道:“你的事,为兄也知道其中的原委,你是被权万纪所逼,然后才被迫杀了他,这一点,孤虽然私下赞同于你,但是从法理上,你却是做错了,他毕竟是父皇委任的齐王长史,正四品下的官员……”
李佑怔怔的看着李承乾,随即低头说道:“臣弟知错了。”
“还有,那些死士,父皇明明已经发配到了辽东,是谁让你将他们召回齐州的?”李承乾冷着脸看着李佑。
李佑有些目光躲闪的低头:“臣弟错了。”
“最后,权万纪你杀了,待在齐州,上书父皇认错便是,为何要聚兵谋乱,导致父皇不得不调集诸州的兵力,来平定你造成的乱子?”李承乾猛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几上,“砰”的一声,声音让李佑不由得一颤。
“是有人……”李佑刚要说什么,李承乾冷眼已经看了过来,李佑立刻低头道:“是臣弟错了。”
李承乾长叹一声,说道:“为兄明白,你实际上是一步错步步错,自觉已经难以回头了,对不对?”
李佑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用力的点头道:“是臣弟错了。”
李承乾抬头,继续说道:“父皇正在和朝中百官,商议如何处理你的事情,现在虽然还没有圣旨下达,但相信也很快的。
到时候,即便不是被斩,也是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听到李承乾这么一说,李佑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
“孤来长安之前,见过德妃。”李承乾刚刚提起阴德妃,李佑顿时惊喜的抬头。
“德妃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李承乾转过身,仅仅是一句话,李佑一愣,然后顿时忍不住的痛哭起来。
李承乾平静的坐着,半天之后,李佑这才渐渐的收敛了哭声,然后满脸祈求的看向李承乾:“皇兄!”
李承乾轻叹一声,说道:“接下来,孤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知道了吗?”
“是!”李佑立刻点头,心底忍不住的升起一丝希冀。
李承乾从食盒之下,取出一本空白奏本,还有纸笔一起递给李佑,说道:“孤说,你写!”
“是!”李佑有些迟疑的拿过纸笔。
李承乾直接说道:“上书父皇,就说你知道错了,你此次之错,令齐州造灾,东部不宁,让父皇担忧,身体不安,一切全部都是你的过错,如今你已经认识了自己的过错,恳求父皇,免去你所有的爵位,官职,罢为庶民……”
李承乾说到这里,李佑脸色微微一变。
李承乾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说你愿意去邙山太清宫入道出家,在三清座下,为天下死伤百姓和军士祈福,一生一世,永不停歇!”
李佑神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一字一字的写了下来。
等到一切写完,李承乾才开口道:“当然,如果你愿意找个偏僻的佛寺出家,你也可以重写一本。”
“不用,道观正好。”李佑赶紧摆手。
“哼!”李承乾冷哼一声,说道:“这一本奏本上去,父皇就会气消一些,之后对你的处罚就会下来,起码不至于是斩首或者流放三千里,你无论如何耐着性子接受,等到过几年,父皇气消之后,再想办法,明白吗?”
李佑顿时欣喜的抬头,然后用力的点头道:“五郎明白。”
“你庆幸吧,这次你虽然谋逆,造成的效果极坏,但好在并没有死多少人,不然……”李承乾冷哼两声。
本来这里面最难以避过去的,便是权万纪之死,但是因为在李泰的书房找到了权万纪的书信,这就被李佑带来了转圜的余地。
当然,这得有人替李佑说话,但偏偏,李佑除了那个被他连累的舅舅阴弘智没人敢替他求情。
“多谢皇兄。”李佑站起来,对着李承乾认真的拱手,他明白,今日如果不是李承乾来找他,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以后行事稳重些。”李承乾起身,将奏本收入袖中,然后说道:“这几天好好待着,孤现在去见父皇。”
“多谢皇兄!”
……
贞观殿中,李世民坐在御榻上,看着手里的奏本,不由得松了口气,看向李承乾点点头,说道:“此事你做的极好,如此一来,朕就方便和阴妃交待了。”
李世民之所以一直放着李佑不处置,原因就在阴妃身上。
因为毕竟是四妃之一,尤其因为出身的缘故,对其他诸妃用心讨好,宫中人缘极佳。
李承乾微微拱手说道:“儿臣作为太子,没有教导好诸位王弟,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
“你如果要责罚,恐怕朕也要下罪己诏。”李世民摆摆手,说道:“天下人行事,诸事由己,福祸自招,勿怨他人。”
“是!”李承乾认真躬身。
“好了,你下去吧。”李世民微微摆手。
“是!”李承乾拱手,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退出贞观殿,清和的阳光落下,李承乾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大踏步朝着宫外走去。
承天门外,两辆马车停在门口。
李治和晋阳坐在里面,看到李承乾出宫,赶紧招手道:“皇兄!”
李承乾笑着点点头,从一旁的长孙祥手里接过缰绳,说道:“走吧,我们出发。”
“喏!”长孙祥拱手,然后朝着两侧挥手,上百名千牛卫从四面汇聚而来,然后护卫着李承乾和李治,晋王公主一行人朝洛阳城中而去。
过了天津桥,数百名金吾卫从左右两侧并肩跟上,有人前面来路,有人护卫两侧。
李承乾一身淡黄色蟒袍,坐在高头大马上,腰侧挂着黑鞘长刀。
长街两侧密密麻麻的洛阳百姓,离得远远的就立刻拱手行礼,但忍不住的还是看向李承乾。
太子,洛阳人真的少见太子。
如今太子难得到洛阳,他们自然要多看几眼。
……
洛阳以南数十里处,一条伊水缓缓的从伊阙峡谷流下,最后朝着洛阳城而去。
西侧的山壁上,一座座石窟中,是无数庄严的佛像。
清晨时分,光芒落下,一片的光晕笼罩,如同真佛在世。
可惜,李承乾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已经辰时正,日上三竿。
龙门寺主持引领李承乾、李治和晋阳公主一行人,进入宾阳南洞焚香祭拜。
宏大庄严的阿弥陀佛像,令人肃然起敬。
便是李承乾和李治向来崇尚道门,也不由得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从令人惊艳的宾阳南洞出来,李承乾、李治和晋阳公主,随即就进入了宾阳北洞。
看到了后世有名的剪刀手佛像,看着有些残缺的佛手,李承乾侧身看向主持,问道:“主持,这里可能修缮吗?”
“殿下想要修缮?”主持顿时精神一震。
“自然!”李承乾点点头,说道:“这两座佛龛,本身便是魏王为了给母后祈福所用,只不过时间太紧,从而导致有些不够尽善尽美,若是花上一些时间,筹备一个完好的方案,孤可以上奏父皇,修行修缮。”
“阿弥陀佛,殿下大德!”主持立刻对着李承乾合十行礼。
李承乾摆摆手,说道:“说说修缮方案,其他各处都可以进行更深的精雕细琢,唯有这手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佛门有别的可以替代修缮的手印吗?”
主持一脸苦涩的说道:“回殿下,当初出事之后,老衲也不是没有想过修缮,甚至白马寺的师兄也过来看过,但始终难以在经典当中,找出适合的手印来。”
李承乾目光轻眯,轻声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