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时候,他人还在石国,派人送了一封信到长安,说要回长安,但朕后来忙于出征之事,就忘了这件事。”李世民感慨一声,说道:“如今他已经到了沙州,上奏说因为当年是私自出关,所以肯求朕原宥,许他回长安。”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诧异的问道:“陛下,此人这么守规矩吗?”
李世民摇摇头,有些回忆的说道:“当年因为和突厥战事,所以朕封锁了关卡,他几次申请西行,朝中都未有允许,直到后来关中大旱,朕特许百姓出关中就食,他就离开了长安,谁想到后来竟然到了敦煌,然后逃出关,西行天竺,十七年方才归来。”
“陛下,他是真的去了天竺吗?”长孙无忌从来没有听说过玄奘,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怀疑。
“是的。”李世民点头,说道:“他此行归来,带回了大小乘佛教经律论共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
如此西行归来,目的就是为了广大佛法,自然需要用正统之法入长安。”
“广大佛法。”长孙无忌迟疑起来,看向李世民说道:“陛下,道门那边?”
“朕亦知道佛道相争严重,但……”李世民认真的看向长孙无忌,说道:“他此行十七年,至天竺,六万多里,一行游历了西域,乃至天竺一百三十个国家。
无忌,你说呢?”
“回,必须让他回长安。”长孙无忌猛然点头,说道:“让沙州都督李袭誉亲自护送,抵达长安后,让太子亲自接待,然后让他写下这一路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路过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细节,让他写一本西行回忆录。”
李世民突然笑了,随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朕也是如此想的,让房玄龄于城外迎接,太子于武德殿接见,然后让他居于弘福寺,好好的写书,写完书之后,才许他弘扬佛法。”
李世民的神色冷了下来。
佛门道门,随便你们争斗,但朕要的,是将大唐的威名传送到西域的所有国家,真正的做到万国来朝。
长孙无忌赞同的点头,不过很快,他的脸色就微微一沉,然后低声说道:“陛下,太子倾向道门……”
“不,承乾道佛同待。”李世民摆摆手,说道:“去年你我离开洛阳之后,承乾还去了龙门石窟为大军祈福,他是太子,这点事情还是做得到的……当然,说起佛门,还是青雀……”
李世民突然停顿,抬头看向来长孙无忌,说道:“你是在担心稚奴会趁此做些什么吗?”
“臣对玄奘不了解,但臣对佛门还是了解的,佛门向来喜欢干预储君之争,晋王又善于利于各种助力,陛下如今虽然让李百药做了晋王长史,控制住晋王,但佛门若是主动联系晋王……”长孙无忌忍不住的摇摇头。
李世民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随即他淡淡的说道:“朕虽然让李百药做了晋王长史,但还没有解除稚奴的禁足,这警告他听得懂的……况且稚奴他虽然有些心思,也也足够聪慧,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后果如何。”
李治终究是李世民的儿子,他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是!”长孙无忌轻轻点头,但他的神色依旧没有放松。
佛道之间一旦再起纷争,长孙无忌是知道能够搅弄起多大的风波的。
佛门和李治如果真的有所联络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发现的。
李世民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摇摇头,说道:“无忌,你太小看承乾了,他有足够能力稳定下来长安一切的,至于佛门,留点空子给他们吧,做事在能看得见的地方,总比他们用心在看不见的地方来的好。”
听到皇帝这么说,长孙无忌赞同的点头。
……
缓和的被褥之下,李世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吃过药之后,他就睡下了。
起身,张阿难给李世民披上了黑色披风。
李世民走到了东厢房,在短榻上靠坐起来,张阿难端着热汤来到了李世民的身前。
就着干饼,吃了一碗热汤之后,李世民的神色舒缓了许多。
起身,李世民来到了书架之前,随便翻阅上面的书本。
无意间,他的手落在了《魏书》之上,放在旁边的一本奏本落入了他的眼中。
是晋王关于《魏书》的一些解读和疑惑。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魏武帝和魏文帝这样的不世枭雄,为何最后会被司马氏所取代。
司马氏野心深藏,能人辈出啊!
“咳咳咳……”李世民忍不住的咳嗽两声,手落在《魏书》之上,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司马氏隐忍,曹家皇帝历代长寿不久……当然,最核心的关键,是权力制衡失效。
九品中正制。
因为九品中正制,导致寒门发展被抑制,而世家权力无限膨胀。
最后被世家所鼎力支持的司马氏,最后成功代魏而立。
再加上司马懿长期执掌中枢权力……
李世民的呼吸无声的放缓了下来。
他忍不住的拿起放在一旁的奏本,李治的奏本,打开仔细阅读上面关于司马懿的疑问。
曹丕曹叡相继过世,政权更迭的空白期被司马氏牢牢的掌握……
如今,大唐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李世民连续两年征伐高句丽,朝中的奏本虽然不停的送到他的手里,可奏本终究是人写的,里面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的,很不好说。
持续在外,李世民已经在无声无息间一点点的失去对朝政的掌握。
这是必然的,也是不可逆的。
李世民忍不住的咬住了牙,他丧失的权力,最后落在了谁的手里?
房玄龄。
房玄龄为人沉稳,安静,极受信任。
贞观以前暂时不提,贞观以来,从中书令到尚书右仆射,尚书左仆射,到如今的司空,已经十八年了。
马上就是贞观十九年了。
十八年来,房玄龄已经做了十八年的宰相,勤勤恳恳。
李世民忍不住的想起李承乾让李钰跟着房玄龄三日时间的事情,几乎让他见了房玄龄每日所处理的任何政务。
三日时间,没有找出一点问题。
李世民忍不住的笑笑,但是笑到一半,他的脸色却逐渐的凝聚了下来。
李世民紧紧的握住了李治的奏本,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李治的声音:“父皇,皇兄和房相走的太近了,就像是当年的曹丕和司马懿一样。”
李世民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房玄龄,司马懿。
李世民轻轻的摇头,房玄龄不是司马懿,他也做不了司马懿,因为他没有兵权。
房玄龄的几个儿子,房遗直为人敦厚,拙于言辞,但目光清醒,说是个良臣不假,但相比于沉着坚强,有雄才大略的司马师,却差的太远。
至于房遗爱,房遗爱倒是有几分司马昭的不安分,但是他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和司马昭相比,简直是在抬举他。
房玄龄虽然有些势力,但和司马懿相比,差的太远,而且最重要的是房玄龄没有兵权。
没有兵权的房玄龄能做什么。
李世民轻轻冷哼,然而他脸上的凝重之色却是没有丝毫消减。
太子和房玄龄走的近吗?
李世民回想诸般公文,内外密奏,也没有多少太亲近的事情,而且因为早年的一些事情,他们两个之间,很难走近。
尤其还有房遗爱的存在,说李承乾信任房玄龄,李世民自己都不信。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李承乾让李钰跟着房玄龄三日三夜,精心的为他筹划的事情,李世民心中就有一丝不安。
稚奴,原来你是这般打算的。
李世民放下奏本,重新坐回到桌案之后,开始再度处理起了奏本。
那件事情被他彻底的压在了心底。
……
腊月二十六日。
长安。
现在虽然距离新年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在隐约从长安城中传来。
武德殿。
李承乾坐在长榻之上,看向面前肃然拱手的李百药,他忍不住的想起了自己前世。
前世,他不过在东宫盖个房子,于志宁便上疏批评他过于奢华;他行事多用宦官,于志宁又上疏批评,甚至将他比作秦二世。
还有孔颖达,李承乾一有不对立刻就立马犯颜直谏。
张玄素,那更是无时无刻不谏。
最后是眼前的李百药,他曾经嬉戏忘了时间,李百药就作《赞道赋》来讥讽。
人一多,最后反而起了反作用,前世的他更加的逆反,以至于最后谋反。
不过从今日来看,李百药他们那些人,做的其实是对的。
是李承乾自己错了,他身为太子,天下储君,本身就不能肆意乱为。
便是他自己的那句话,做太子,对皇帝而言,你不能将自己当成儿子,当成是臣子,去了父子之情,反而更加适合天下。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抬起头,李承乾看向李百药,如今李百药要去给李治做长史。
莫名的,李承乾心中就有某种期待。
“李卿,你如今是宗正寺卿,以宗正寺卿,任晋王长史,父皇的意思,便是希望你能对晋王多加规劝,若是他有什么做的荒唐之处,言辞斥责便是。”李承乾平静的看着李百药。
“臣领命。”李百药认真的拱手,他不是瞎子,之前李钰举告房玄龄的事情,只要猜一猜事后谁有可能得益便猜出了来。
皇帝的圣旨也是这个意思,不然哪有以宗正寺卿为亲王长史的,又不是太子。
李承乾略微沉吟,说道:“不过还是要注意分寸,稚奴毕竟年纪还小,诸事不通,这些年,爱卿如何教导孤,便以此来教导晋王便好。”
“喏!”李百药沉稳领命。
“爱卿忙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