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乾阳殿。
皇帝站在一侧的地图之前,侧身看向站在一旁长孙无忌:“太子身边没有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吧?”
“没有!”长孙无忌拱手,然后跽坐下来,说道:“臣仔细看过,也问过,没有什么外人靠近太子。”
“如此便好。”李世民手里握着一本竹简,然后走回到了御榻之上,这才看向长孙无忌,说道:“青雀那边隐隐约约的出现了一些人,应该是朕免了阎立德的官职之后,引来的目光。”
“那些人,真的敢和陛下作对吗?”长孙无忌的眼神中带出一丝杀气。
“明着不敢,阴奉阳违就说不定了。”李世民身体靠后,面色平静的说道:“讲一件,太子在长安诸事做的怎样?”
“太子这段时间,都在忙碌《考工志》的事情,尤其是在北苑造船。”稍微停顿,长孙无忌认真的说道:“臣去过北苑,看过那艘四桅大船,比阎立德所造的要好上许多。”
“嗯!”皇帝微微颔首,说道:“朕已经让人在洪州准备造船的木头,两年时间,应该就能全部造好运送将士们的大船……杨务廉恐怕得待在长安,他现在是从六品的将作丞,再升就是将作少匠了,不妥不妥。”
“让他去工部,做上一任工部郎中就是了,正好可以让别人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然后让阎立德好好的去洪州造船。”长孙无忌一句话,彻底说出了阎立德之前在襄城宫的秘密。
襄城宫位于广成泽畔,广成泽是汝水的一部分,汝水东流入颖水,颖水再入淮河,淮河直入大海。
当然,这是一条路。
在汝州以南,还有一条白河,白河汇入汉江,最后流入长江。
这是另一条路。
阎立德在襄城宫,虽说是在修建宫殿,但用的核心,全部都是工部和将作监的工匠。
他们真正在做什么,知道的很少。
皇帝将阎立德免官,虽然有一部分是李泰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有人在窥伺他在为征伐高句丽做的准备。
所以最后才会将整个襄城宫彻底拆毁,所有的秘密全部湮灭。
与此同时,他也在看,究竟是什么人,会在后面继续进行调查。
首先令他意外的是太子,太子竟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过很快,李承乾的人手就放到了洛阳,盯着阎立德。
皇帝没有多管,就如同他自己说的,太子和魏王的争斗只要不过线,他就不会多管。
至于说太子会不会查出些什么来,李世民并不担心,如果他做的事情,连太子都瞒不住,如何去瞒那些对手呢。
只是他没想到,李承乾的人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
“可惜了,那些人的踪迹飘忽不定,不然朕早就将他们一股脑的全部揪出来。”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太子那边没人动,倒是魏王那边,说不定能抓住一些痕迹。”长孙无忌轻声提议。
“嗯!”李世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漠,随后他抬头道:“继续说说吧,太子那边还有什么事情。”
“督察关中剑南和陇右的吏治,还有吐谷浑的骑兵调动。”长孙无忌稍微停了一些,这里面涉及到了文成公主和吐蕃赞普松赞的一些事情。
皇帝轻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还有便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一些案子,太子查的很深。”长孙无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笑。
“让他继续去做。”李世民也跟着笑了笑,两个人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最后便是秋收的事情。”长孙无忌正色起来,说道:“如今已经六月,马上就要七月入秋,太子开始关心秋收之事,督促地方抓紧的同时,也在关注一些盘剥百姓的陋习……”
“哦!”李世民猛然看向长孙无忌,问道:“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他的?”
秋收之时,胥吏盘剥百姓的陋习尤其以“踢斛淋尖”为主。
稍不注意,地方胥吏就能从百姓和朝廷税收之中狠狠的撕扯下一块肉来。
但是这些东西想要杜绝很难,只能找到一起查处一起。
“应该是张玄素。”长孙无忌沉吟,说道“张玄素曾经做过地方户曹,而且还是在隋末那种时候,对于这些事情,他了解的很清楚,如今倾囊相授,也很正常。”
皇帝面色郑重的点点头,说道:“这是难事啊!”
“让太子去做吧,总是一件好事。”长孙无忌抬头看向皇帝。
“呵呵!”李世民轻松的笑了起来,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便是如此吧,他越是关心百姓之事,就越是知道天下治理的艰难,如此一来,朕就能够省心许多。”
“是!”长孙无忌赞同的颔首,他知道皇帝其实最担心的,其实是东征高丽期间的朝政处理之事。
东征高丽,这一趟前后起码得一两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李世民要离开长安洛阳这样的天下核心之地两年的时间。
一旦他处于辽东之地,那么最担心的,就是长安洛阳和天下的安定。
杨玄感的事情殷鉴不远。
被人切断粮道倒是小事,如果太子趁机在长安登基,那才是要人命的事情。
这才是李世民最担心的事情。
太子断腿之后,性情越发的偏激,让李世民忍不住的有了废太子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将更多的关心放在李泰的身上。
动作的明显,让更多的人看到了机会。
但很快,局面就发生了变化,去年底的时候,李承乾重新振作了起来,就连他在宫外收拢的死士和杀手,也全部放入了太子左右卫率,彻底交由太子左右卫率管辖。
等于他完全失去了这批人的统掌之权。
之后的《考工志》,还有对吐蕃的看法,年底诸事,今年的监国,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条,这让皇帝和朝臣刮目相看。
然而作为对比的李泰,在种种事情上却做的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这让皇帝的心不由得转回到了太子的身上。
如今真正让皇帝彻底放心的,却是李承乾将目光放在了秋收百姓被盘剥细节这种事情上。
……
“越是关心百姓收获的细节,就越是知道天下治理的艰难,越是如此就越要用心。”皇帝笑笑,轻松的说道:“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建议诸王亲耕,怕是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地方之事,官员,世家,豪族,胥吏,百姓,一县,一州,一道,天下三百六十多州,便是陛下都处理不过来,太子,怕是得用心好几年,才能勉强理出头绪来,才能不被人阴奉阳违。”长孙无忌轻轻躬身。
“越是知道天下的真相,就越知道敬畏,如今这样的敬畏,承乾终于有了。”李世民满意的点点头。
李承乾有了这样的敬畏,如此,在李世民东征高丽的时候,李承乾就不会胡乱的做些什么。
这样皇帝在辽东放心,太子在长安用心。
天下大安。
长孙无忌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从一刻起,皇帝再没有了废太子的想法。
起码这几年是没有了。
“还有一件事情。”长孙无忌抬起头,看向皇帝说道:“太子修建道观的事情也已经有了进展,楼观道的尹文操将吐蕃人送上的那座金佛彻底的熔了。”
“熔了?”李世民惊讶的抬头,随即轻轻摇头道:“这样子天下佛门怕是和他这个太子关系不会那么好了。”
“佛门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倒过去了。”长孙无忌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担心。
得罪了佛门,佛门宽容,但是得罪了道门,道门小气,说不定会记你多少年。
“臣真正在意的,是太子将东宫一些陈旧不用的衣裳捐奉了出去。”长孙无忌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里带出了一些泪花,甚至有些哽咽的说道:“其中有不少,就是皇后在的时候赐给太子的衣裳。”
“唉!”李世民微微一愣,许久才长叹一声,轻声说道:“承乾有孝心啊!”
“所以臣在想,臣的府里,是不是也有一些旧衣裳可以捐奉出去。”长孙无忌说完,沉沉的叩首下去。
“你是在问,朕可不可以将皇宫的一些旧衣服也捐奉出去,对吧?”李世民的声音很轻,他抬起头说道:“观音婢在世的时候,也希望能够惠泽百姓,无忌,你传旨,让内侍监去做吧。”
“喏!”长孙无忌沉沉叩首,然后缓缓的起身,退出乾阳殿。
刚走了一半,长孙无忌突然回身,拱手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李世民的情绪收敛了回来。
长孙无忌拱手道:“启奏陛下,臣问过太子关于编修《后汉书》之事,太子说,东宫当初之所以不编修,就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交给魏相,房相和臣来负责把控的好。”
皇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随即他有些好笑的看向长孙无忌,说道:“是你自己想要插手吧。”
“臣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查缺补漏的地方。”长孙无忌轻轻笑笑。
皇帝脸色郑重起来,轻轻敲敲桌案上的竹简,最后说道:“《后汉书》毕竟是青雀在编修,这样吧,到了年底的时候,看看他们的成果如何,若是不成,便打发回去,由你主导编修。”
“喏!”长孙无忌轻轻躬身,李泰终究只是个亲王,他的动作可没有太子那样坚固而不可动摇。
……
长安,东宫。
光天殿。
郑霜儿坐在李承乾身侧,有些担忧的看着眼前的堂姐。
李承乾回过神,看向郑楚,说道:“你继续说。”
“喏!”郑楚有些苦涩的躬身,说道:“臣妾自从遇劫,回到雍州之后,雍州府就扣住了亡夫的尸身和遗物,年前的时候,还不让臣妾一家人离开长安……直到年后,父兄需要回去任职,就将臣妾和女儿暂时留在了长安,谁知道这一留就又是大半年。”
“孤以为你们已经回到范阳了,没想到竟然还在长安。”李承乾忍不住的皱起眉头,说道:“可是从当初尹府君,到如今的陈国公,都不想放卢护离开,难道卢护身上真的有什么东西?”
“臣妾也不知,那些东西都在雍州府,就算要查也查了许久,也该有结果了。”郑楚的言语当中带着一丝抱怨。
李承乾点点头,抬头看向一侧的李安俨,说道:“安俨,你去将贺兰和戴至德叫来,孤想查阅一下,这件案子所有的文档,孤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遗漏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齐知玄的身影莫名的从李承乾脑海中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