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吕布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睡眠。
严氏起身要熄灯,见吕布长吁短叹,就低声问:“夫君何故如此踌躇?”
“唉……”
吕布只是长叹,双手撑着起身侧躺着,扭头瞥一眼严氏,就问:“赵元嗣乃是佳婿,扬祖也甚是满意。”
严氏惊悸,她可完整经历过雒阳、长安政变,掩住嘴侧坐在榻边低语:“难道夫君是想?”
“非你所想。”
吕布抬头看着床榻布帐,是他喜欢的凤凰纹饰:“日间晚些时,娄圭向我提议,我以为他言语甚是有理。”
“他所言何事?”
严氏对娄圭这些人并无好感,尤其是这种让吕布忧虑重重的提议。
“皇后、诸贵妃失德,理应废黜。”
吕布回忆娄圭的言论根据,又说:“我家女儿与天子年龄甚是般配,若能拜为皇后,今后也利于我执政。”
严氏听着双目瞪的圆溜溜,难以置信望着吕布:“夫君切不可如此,若是如此,必与赵氏交恶,势同水火,无人能解此恨。”
“这也是我所忧虑的。”
吕布嘴上这样说,依旧感到很是煎熬,也有些厌烦张杨。
最关键的是女儿已经送到赵基营中,至今将近半月时间,再送宫中也很难服众。
严氏见吕布言不由衷的样子,就低声说:“夫君,这汉室能辅则辅,若是天命不在,又何苦如此?妾观赵元嗣天日之表,人中龙凤。以如今之盛年,未来贵不可言。”
就算吕布失败了,也能恩泽子孙,受用不尽。
吕布不做反驳,回应她的只是一叹:“熄灯吧,娄圭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居心本就不良,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赵元嗣已与皇后之妹订亲,我家女儿如何能出头?”
严氏不语,起身吹灭油灯。
返回冰冷床榻上,她感觉自己应该找机会给魏越或者魏续传个话。
这兄弟两个就很看好赵基,他们不会允许娄圭这伙南阳人捣乱。
天色渐亮,晨雾散去后,赵基引两千骑北上迎奉天子,身边百余名虎贲乘车而行。
沿途路过公卿营地,守兵萧索,如似霜打。
北边天子营地附近就有吕布派来的卫士,分左右二营驻屯。
魏越督率这支护卫天子的营兵,也不敢放任赵基接走天子,同样也不敢阻拦赵基。
赵基以侍中兼行虎贲中郎将,这是可以直接率领虎贲面见天子的职务。
魏越也只能出营在路边与赵基攀谈,等候吕布抵达。
基本上赵基出兵时,吕布就得到通知。
魏越这里也没拖延多久,吕布就引着千余骑抵达。
驰道之上,吕布与赵基并马等候天子行营开拔。
周边没有第三人,吕布就问:“元嗣是拜谒天子后就要返回并州?”
“蒙侯,你我因公事聚集在天子辕门前,还请以职务相称。”
赵基板着脸,根本不在乎吕布的神情变化。
只要是私人会面,他肯定是晚辈身份,必然会吃亏。
对吕布这样的人,决不能退让半步。
世之虓虎,说的不仅仅是吕布为人勇猛,更在于行事霸道,不是普通规矩礼仪所能拘束的。
见赵基那样子,种种不好的记忆、不高兴立刻包裹吕布周身,周身仿佛缠绕灰白色憎恨斗气,微微歪头斜视赵基:“拜谒天子之后,侍中可会撤归并州?”
对此,赵基正色回答:“拜谒天子,表叙吏士功勋,惩处乱法公卿后,还要与吕侯议定朝政大政,之后我自会督兵撤离。”
见吕布不语,赵基补充说:“朝廷大政议定后,吕侯在朝中,赵某在并州、司州,就该一同遵守。若是违背,则有失盟好之义。”
“你拿背盟吓我?”
吕布察觉座下赤兔马情绪不稳定,就轻轻拉扯缰绳,并说:“先不提此事,不知侍中欲如何表功?”
赵基一笑:“陈王已遣其相骆俊入朝辞谢大将军印,吕侯想要?”
“舍我其谁?”
吕布也是露笑:“赵侍中想要什么?车骑将军?并州牧?还是大司马?若是大司马,恕我难以答应。”
上一个有名的大将军、大司马组合,就是卫青、霍去病这对舅甥。
赵基闻言眼神一亮:“我正为难,还要多谢吕侯提醒。这大司马一职,赵某当仁不让!”
吕布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虎贲中郎将一职?”
“赵某对这个职位很有感情,恕我不能辞让。”
赵基补充说:“倒是羽林中郎将可以由吕侯推荐,基于羽林郎,效仿虎步军,建设鹰扬新军。如此,我以虎贲督虎步新军,吕侯以羽林督鹰扬新军。”
提到军制改革,吕布立刻就冷静下来:“那各宫卫士、五校营士?”
“徒有虚名之物,安置有名无实之辈即可,存废皆由吕侯决定,我不在意。”
赵基也轻轻拉扯缰绳,控马与吕布并行,继续说:“只是三省六部制乃维新大政,切不可更改。”
一瞬间,吕布似乎周身斗气出现红色闪电,冷冷看着赵基:“赵侯莫不是在戏耍某家?”
“吕侯何出此言?”
赵基神态平静:“门下省归我,中书省归吕侯,尚书省负责执行。你我两家联合议政,这难道不是盟好之义所在?难道我撤军返回并州,吕侯就要废维新大政?这将置我于何地?”
吕布依旧摇头:“这不行,你远在河东,朝廷暂时在颍川,相距千里沟通不便,如何能治政?”
见赵基不语,态度顽固。
吕布就提议:“若是赵侯执意如此,可迁三省百官于雒都,天子、公卿随我在颍川就食。”
有河南尹毕谌在,吕布有信心保持对河雒地区的控制。
只是维持基础的行政,实际上耗费也不大,朝廷日常耗费最大的是军队的口粮。
赵基没有直接反驳,就问:“天子、公卿随吕侯就食颍川,何时返回雒都?”
“待雒都钱粮储备充盈,我自会护送天子、公卿返回雒都。”
吕布嘴上说着,还是不情愿。
这样抓着傀儡天子、公卿,也就出征刘表时有些作用。
想要调整州郡官位,升赏官吏,征辟掾属,还是离不开雒都方面。
无法撇开赵氏,那他很多操作就必须暴露在赵氏眼前,赵氏自会阻挠、破坏。
这跟当年与王允联合治政又有什么区别?
受够了这种受制于人的郁气,可吕布真的不能与赵基切割、分裂。
只有双方保持联合,才能营造一种大汉中兴有望的气氛,持续恢复朝廷的威信,从四方汲取人才,再通过这些人才渗透、掌握四方。
也只有保持联合状态,才能在战略上保持主动,不至于被动遭受二袁、诸刘集团的讨伐。
不管是在董卓麾下鏖战孙坚,还是长安政变后对垒凉州诸将,又或者是与曹操争兖州,吕布都因缺乏可靠盟友而败退,他太懂一个可靠盟友的重要性。
赵基处理孙策一事让吕布感觉过于迂腐,可赵基与刘备非亲非故,却能坚守盟友之义,这种行为实际上也赢得了吕布的信赖。
赵基代表的不仅仅是并州、河东,还囊括陈王、刘备、臧霸、张绣、段煨,甚至未来会代表雍凉并三州。
观察到吕布的敷衍,赵基就问:“论海内威望,你我合在一起,也比不过三杨之一,此言然否?”
吕布不语,显然是默认。
赵基又说:“我率虎贲兵谏于安邑,维新国政,施行三省六部制,为的就是阻碍公卿治政,省的他们败坏军国大事。论公卿旧制,彼辈精熟此道,你我难敌公卿手段。而推行维新之政,你我岂会受制于彼辈?”
见吕布思索,赵基继续询问:“吕侯先我七日抵达颍川,公卿受制于新政,束手束脚难有作为,吕侯自然感受不到彼辈的侵害。若是废新政行旧政,他们岂会如此安静?”
公卿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就做了一件事情,蛊惑天子改道颍川。
若不是赵岐给了他们一刀,这些人与有兵权、有粮食的荀彧联合后,自然就敢废弃维新乱政;同时联合曹操,讨伐逆臣吕布、赵基。
夺权政变失败,他们又在重要人事任命上毫无发言权,重要的人事任命权都抓在河东的门下省。
门下省不开条子,跟随在皇帝左右的中书省、门下省也就没有可以推行、贯彻的决议。
吕布现在才渐渐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公卿的确过于安静。
此前只是下意识认为公卿们恐惧赵基清算,才保持安静。
如果有反击赵基的手段,这些人怎么可能保持安静?
实在是爪牙被赵基拔光了,又无法继续胁迫天子,所以只能被动等待时局变化。
吕布恍然大悟,周身那种气机勃发的隐形斗气消散大半,眼睛一亮就问:“若依你的意思,你我各领侍中之职?”
“三省,顾名思义,有三个。”
赵基伸出手比划手势:“门下省侍中需做调整,只保留五位,我赵氏两席,吕侯举荐两位,再留下侍中刘艾。中书省就交给陛下,以安朝臣之心;而尚书省,不设尚书令,你我分领左右仆射。如此大小政令,出于你我两家,何其畅快?”
此前赵基就想给三省六部制上个保险,可威望不够,现在拉着吕布一起,就能完成闭环。
吕布思路不同于常人,就问:“谁为右仆射?”
秦汉以右为尊,虽然左右仆射职务一样,可班次有细微的区别,哪怕仅仅只是议政时的坐席方位不同。
见吕布如此讲究,赵基就说:“吕侯是长者,自然是吕侯领右仆射。”
闻言,吕布神情惬意起来。
赵氏辛苦推行的三省六部制,到头来他还不是占据了轻微的主导地位?
随即吕布就问:“那大司马一职?”
见赵基呵呵做笑,吕布反问:“冬季汝颖乏粮,朝廷所聚兵马何止十万?若是刘表不肯进献钱粮,我总不能解散吏士,任由饿毙、沦落为盗匪吧?”
对此,赵基理直气壮:“既然刘表不臣,无视天子安危、朝廷存续,征讨即可,何复疑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