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南侧,北岸滩涂烂地。
赵基登高顾望,对岸袁绍车驾也抵近岸边,两人相距不足百步。
袁绍下车,抬左手遮在眉眶处凝视北岸,右手指着箭塔上的赵基:“那便是赵元嗣?”
与赵基见过几面的徐勋眯眼观察片刻,肯定回答:“明公,那正是赵元嗣本人。此人生性猎奇,改军服裤袜,所戴头盔便是他自己设计,被其左右称之为笠盔。”
“倒是奇伟男子。”
袁绍评价一声,又对左右说:“军容务必齐整,不可让此人小觑我河北之士。”
“喏。”
左右将校应答,分出几个人去整肃周围阵列,向赵基展示齐整军容。
袁绍等待赵基反应,却见赵基也下箭塔,过鹿角来到壁垒前,手抓强弓,缓慢捏箭。
这时候颜良持盾上前,站在袁绍右前方,若有变故,左臂扬盾就能遮挡这一箭。
出于礼貌,颜良也只是持盾护在自己身前,没有遮挡袁绍的视野。
袁军将校、文武就静静看着,而赵基颇为无语,强忍着一举射杀袁绍的冲动,瞄着袁绍身后堤岸上的车驾射箭。
说是堤岸也不对,是河水冲刷形成的土岸。
箭矢残影闪过,颜良本能扬盾护在袁绍面前,就听身后响声。
颜良回头去看,就见车驾麾盖中箭,箭矢不偏不倚正中麾盖木杆。
箭簇穿过麾盖,深入近三尺,只留下红色箭羽贴在刺绣麾盖垂幔上。
颜良深吸一口气,正犹豫要不要多找几个盾卫时,袁绍也收回目光,反而抖了抖斗篷,扶正头盔,绕开颜良,上前七八步,站在了河水边上。
赵基则反手将弓抛给韩述,对左右围观的人说:“袁本初欺我军底蕴浅薄啊。”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连战连捷带来的那点骄横也立时不见了。
现在袁绍很清楚赵基的神射,可就那么堂然皇之来到岸边做出受箭的姿态,可目前还真不能射杀袁绍,甚至不能射伤对方。
真让袁绍倒下了,朝廷、河北大姓融合,将借尸还魂。
不管是征匈奴、巡太原,还是进讨上党,天子的表现不能说低劣,终究不能让虎贲伙伴满意。
河东虎贲的命也是命,他们不想像前两波虎贲那样,全军覆没死的毫无意义。
东迁之后朝廷叙功,也只是封了那么十几个侯,其他战死的公卿、百官、吏士,不说抚恤、慰问之类,连刻碑铭记这种事情都做不到。
河东虎贲很清楚,这一路走来有多么困难。
若没有赵基警醒,可能当夜那支白波将李乐策动的匈奴小王就将他们消灭了。
袁绍见赵基弃弓,不由脸上洋溢出笑容,自信畅声发笑:“哈哈哈,赵元嗣真乃妙人!”
郭图跟上来,面有苦色,为袁绍、周围人解释这种现象:“赵元嗣也知明公是当世英雄,敬重有加,故不肯相害。”
辛评紧随郭图而来,也要开口,就见那边赵基找到什么东西,突然朝他们投掷而来。
目前相隔六十多步,辛评不以为然。
甚至他都没注意到投掷物的飞行轨迹,就被砸中小腹,顿时后仰栽倒,疼的发不出声音,眼睛外突,咬牙闷哼不已。
郭图转身来扶,队伍后面的辛毗快步出列也来搀扶。
袁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倒是徐勋听闻过赵基射术、神力,见赵基投掷时,就闭着眼睛展臂护在袁绍面前。
袁绍侧头去看,就见郭图、辛毗搀扶下,辛评跪在地上发不出声音,只是摆手,一张脸因剧烈疼痛而发白,渗出密集汗珠。
徐勋上前将砸中辛评的物件捡起来,仔细观察印文后,到袁绍身边:“明公,疑似显奕公子印信。”
袁绍拿起袁熙个人私印观摩两眼,就转身蹲在辛评面前,见辛评一手捂着腰腹侧旁,袁绍低声询问:“仲治?”
见辛评努力张口想要回答,袁绍立刻说:“不要开口,快扶仲治去我车上。”
辛毗与另外几个颍川人一起动手,搀扶辛评去后面车上,辛评只感觉自己腰腹被打穿了一样。
重新躺下后,才好受一些,声音极端虚弱,对辛毗说:“我若不治,还请转告明公。欲图赵氏,则要先定公孙瓒。合燕赵之力,分兵数路,齐头并进,赵氏根基不稳,一处有失,大势将去。”
辛毗伸手抓住辛评的手,这一刻剧烈疼痛刺激之后,辛评脑海格外清明:“欲得天下,定太行东西之后,宜先取雍凉二州。中原广袤缺乏马匹,实难久持,必为明公所获。”
强撑着说完这些,辛评脑袋一歪,疼晕过去了。
“兄长?”
辛毗哀怒不已,伸手去试探辛评鼻息,见还有呼吸,不由长舒一口气。
又看看左右,见主簿耿苞用异色眼神打量自己,而其他几个兖豫之士都习以为常。
大家舍弃家乡,追随袁绍来河北创业,肯定不是为了匡扶刘氏天下。
而这时候,张燕十几个人也来到岸边滩涂,张燕忍不住取弓,对着袁绍就是一箭射出。
颜良持盾立在袁绍身前,此刻颜良双足没入河水中,任由张燕射出五六箭,多钉在盾上,不能伤袁绍分毫。
张燕扭头看赵基:“侍中公?”
“袁绍就是死在这里,夺走你们土地的人也不会认输,他们大概率依附公孙瓒。冀州就摆在面前,等着他临幸,我想公孙瓒很难能忍住。”
赵基语气淡然:“如果我跟你们断盟交战,他们或许也会依附我。”
一个黑山军校尉失落询问:“侍中公,我等难道就该子子孙孙困居山野之中?”
赵基扭头看着这个还算健壮的中年:“这怎么可能?山中物资贫乏,人口养育艰难,不出三代你就绝后,怎会有困居山野的子子孙孙?”
闻言,黑山军一众校尉、都尉脸色更差,赵基可没跟他们开玩笑。
只是在一个不合适的场合,说出了他们至今还在拼命的原因。
张燕弃弓于地,就问:“我知侍中公胸有韬略,必有应对良策,还请教诲、点拨我等驽钝之人。”
其他黑山军校尉、都尉也都拱手长拜:“愿听侍中公节制!”
一些人已经不想打回家乡了,能迁到太原、河东也是可以接受的。
“有一点先要说明,我不是不想杀袁绍,而是现在杀了他,我们就要面临一个掌握燕赵的公孙瓒。燕赵合力,带甲之士不下三十万。天下各方,何人能挡?”
“有这样的公孙瓒,诸位此生想要返乡夺回祖宗基业,恐怕难如登天。”
“如今放任公孙瓒、袁绍两虎相争,我等也精修吏治,储备粮秣,待燕赵有变,十万大军三路出击,必能见效!”
赵基语气沉缓:“待我与袁绍协议后,就退兵吧。今日各军伤员,若救护不便,可都送到西北营地,我一并收治。”
黑山军校尉们迟迟不做回应,还是张燕先回答,拱手:“愿奉侍中公调遣。”
“愿奉侍中公调遣。”
黑山军各部头目齐声回应,中山都尉刘盛,常山都尉刘岐也混在人群里一起长拜,呼喊。
魏兴、西门俭等人站在边上旁观,此刻也都互看一眼,普遍并无多少喜色。
黑山军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泥团,又怎么会乖乖听令?
迁入各处山谷生活了快十二年,能活到现在的,又有几个是辛勤开荒、屯种的老实人?
真到饿红眼的时候,一样会抢雁门、代郡、太原北部。
赵基也没那种虎躯一震,十几个人倒头就拜的喜悦。
反正好的意见可以给,但听不听,能不能做到,那就是黑山军自己的事情了。
敢越界来抢,赵基不介意与他们反目为仇。
每个人的基本盘都是有限的,优先保障太原人、河东人吃饱,匈奴人有地方放牧,这才是赵基目前优先考虑的事情。
而在南岸,袁绍看着张燕这伙人对赵基施礼,丝毫不觉得意外。
甚至还有心情对郭图调笑:“赵元嗣矫诏诱张燕各军下山抄掠,来日朝廷派发诏书,遣使者督率,这些黑山贼恐怕要奉诏讨伐赵贼了。”
郭图却笑不出来,也只是微微屈身,算是做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