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近曹军大营,赵基勒马于汴水之南。
站在河渠土坝上,赵基远眺曹军营垒,这是营垒群。
大小营垒层层嵌合,组成大营,又有一条修到襄邑的甬道。
甬道不是很宽,也就不到二十步宽。
为了防箭,甬道两侧栅栏已堆积土壤,板筑成了低矮土墙,使得通行、驻守其中的曹军吏士有可靠的掩体。
赵基远眺之际,跟随他前来侦查的军吏已开始绘制观察地图。
读懂地图,绘制地图……这也是特殊能力。
晋阳大练兵期间,针对军吏团队,已经强化了数学、几何知识,现在二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凭借技艺就开始绘制等比例的曹军营垒图。
也有骑从开始喂马,也有的搜集干柴,点火烧水。
“侍中,麦饼烫热了。”
常茂递来烤热的麦饼,赵基接住后随意盘坐在地,看着远处曹军营垒:“我有些后悔,应该听臧洪的,与他合兵扫荡济北、东平、东阿,迫降青州兵。”
常茂单膝蹲坐赵基身边,手里也抓着麦饼,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碳灰,咬一口:“侍中,曹军已被东西夹击,这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比起击破曹操,我更想抓他的家眷。”
那边不仅有曹操的家眷,还有麾下主要文武的家眷,抓到手里后,让曹操控制朝廷又如何?
曹操手里没了广大的中级军吏家眷,他凭什么指挥各路曹军?
所以理论上来讲,掏走曹军中上层的家眷,曹操这里就废了,不存在还有挟持朝廷的能力。
想到朝廷那边做出的选择,赵基更是郁闷,眼神中毫不掩饰那种抑郁。
明明可以抢的……强征、罚没、抄家的,却扑过去议和。
旧日公卿已经不是简单的保守了,是保守中透着反智。
这些可笑的反智行为,背后自有一套旧日公卿认可的行为逻辑或自以为是的真相。
而这种真相,目前这些人还敢不说。
无非就是要弄死自己。
嚼着干脆麦饼,赵基就问:“阿茂,我觉得后悔,是因为我觉得做错了。我敢承认自己错了,朝廷做错了,该不该认错?”
这话问的常茂疑惑不已,很是听不明白:“侍中怎么会错?侍中带我们来这里击败曹贼,还能有什么错?”
来这里就是要击败曹操的中军,击败后,还能有什么问题?
就算有问题,常茂理解中也都是小问题。
赵基见他理所应当的样子,就又问:“那换个说法,你与你父亲之间,他若做错了,他该不该认错?”
常茂闻言陷入思索,摇头:“不知,我父当年与人争斗重伤而死。我也不知他那时候是对是错,现在想起来,他不该受伤。如果他活着,有事做错了,想来不会认错。”
常茂随即反问:“侍中问这个做什么?”
“家事、国事……有错就该认,认了就得改。”
赵基看一眼常茂的纯真眼神,说:“一个家几十口人的温饱兴衰,不能单听老人决断;不通时势变化,满门男女恐要陷入饥寒。朝廷决策国事,小小失误就是数千家、数万家的灭顶之灾。我不敢想象,那些贼酋前后害了何止千万人,竟然还能恬不知耻端坐庙堂之上!”
“我很失望,以为安邑兵谏之后,能有公卿潸然醒悟,知耻而后勇。结果别说是惭愧自杀谢罪,反倒一个个变本加厉!”
附近军吏皆竖耳聆听,赵基忍不住长叹:“我们扒开了这群人面兽心的伪装,此战之后当快速返回河东、太原,否则他们会引中原之力,剿灭我等爱国忠贞之士。”
常茂点着头,却说:“侍中,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那些贼酋?”
“自然不能,击败曹操后,我们就去见天子,这次我要挖出他们的心!”
周围军吏听了没有反驳的,原本按着赵基的规划,根本不需要打什么攻坚、苦战。
只要天子抵达陈留,就如之前打太原、上党、真定一样,能让夏侯惇溃不成军。
陈留曹军瓦解崩溃,曹操大营岂能独免?
结果公卿蛊惑天子,转道去了颍川。
如果不是己方在这里给曹军造成了极大的压迫,颍川荀彧岂会轻易依附朝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摘桃子,而是背叛,无视了并州兵的牺牲和风险!
并州兵已经有了连续成功的先例,按着这套方法来打,死伤小,缴获大。
可朝廷却选择了独吞,并与投降的汝颖之士融合。
汝颖那么多士人,入朝后,肯定会选择压制河东、并州之士。
说朝廷是敌人,也不为过。
闲聊之际,上游一支己方小船队抵达;汴水北岸己方游骑也靠近河岸,就近获取补给。
而这时候,从下游葛乡渡河的吕布也绕道北岸,引着百余骑渐渐北上。
如今的吕布刚满四十岁,年富力强,座下赤兔马格外神异。
他抵达时,赵基也渡河。
船队运输来帷幕,就在北岸土坝下搭建帷幕。
赵基审视吕布,吕布也在审视赵基。
吕布身形伟岸,穿戴铠甲,仿佛一堵立起来的防盗门。
这半年来,赵基身形也拔高五六寸,身高近九尺,比之吕布还要低小半个脑袋。
而吕布略过赵基那张让他不舒服的脸,主要去看赵基佩戴的笠盔,一笑:“平阳侯?”
“是我,像我这样的人,天下间很难有人能冒充。”
赵基目光落在吕布眉目处,两人对视:“如蒙侯这样的,也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吕布摇头:“已听闻有人拿你与某家类比,言吕某是九原虓虎,你是河东恶虎。”
“不曾听闻。”
赵基挑眉:“像我这样不爱金钱,不贪恋美色,所战克捷,吏士倾心,有大功于国朝的英雄,竟然被称之为恶虎,这说明这个世道黑白不分,道德沦丧,无药可救。”
说着赵基后退半步侧身让开道路:“不聊这些了,谈谈怎么收拾曹操。”
“这正是某家的来意。”
吕布当仁不让阔步入帷幕,十几名卫士也是紧步跟随,毫不在乎赵基的感受。
赵基扶正左腰悬挂的宝剑,根本不在乎这些卫士的行为,换做是他,他的卫士只会更过分。
进入帷幕,吕布已坐在宽大胡床,正端详面前摆放的新绘地图。
赵基则坐在吕布对面,吕布看着地图问:“张稚叔呢?”
“稍后就会来,我与他约的是午后。”
赵基在汴水北岸东北方向点了点:“现在程昱在济阴有兵士万余人,多是青州兵;曹仁自白马袭击臧使君后,也撤军进入济阴,得到程昱所分兵士,如今也有万人左右。再算上李整麾下精锐宗兵,济阴方向有三万敌军。”
“不足为虑。”
吕布听到李整的名字微微眯眼,却浑不在乎的口吻:“秋雨降下后,汴水高涨,他们远道而来,猝然难渡。若你我合力无法攻陷曹操营地,他们来与不来,都不会影响什么。不过你要提防曹仁绕道,从你背后袭扰。”
“嗯,我安置四营河北兵立寨驻守,曹仁就算来了,也能拖延半日。”
赵基见吕布嘴角翘起,就说:“除了淳于琼外,余下主要军吏家眷都在我手中。没有袁绍授令,他们不会轻易倒戈。你我这里胜败未分之前,河北兵暂时是可靠的。”
吕布只是哼笑,又问:“这样说,你这里有骑士七千,兖州兵两千,张稚叔这里有万余人?”
“不,我只有骑士五千,这两千兖州兵多是疲弱之辈,不堪使用。虽然他们渴望与曹军一战,但这样只会让他们死伤的毫无意义。我会留下这两千兖州兵布置疑兵,能牵制两三千曹军,就不算亏。”
赵基从棋盒里摸出一把黑子,在地图上落子,一个黑子相当于一个千人队。
最后将手里两颗黑子推到吕布面前:“之前的盟约依旧有效,稍晚一些,两千骑,三千匹马,就会绕汴水,从北岸前去蒙侯麾下效力。”
闻言,吕布眉目舒展起来,也不客气拿起这两枚棋子,笑了笑:“其实某家已有破曹操之策,所虑便是追击不足,难以重创。他若败而不溃,而某锐气折丧,与他再战,势必危急。”
嘴角越翘越高,也感觉赵基五官眉目亲善起来,就说:“怎么破曹操营地,交给某与张稚叔。平阳侯要做的就是曹操落败时,督率五千骑追击掩杀!”
吕布泛着狞笑:“曹操非善类,袁绍更凶恶。且看这回,汴水之畔,谁还给他让马!”
赵基听出来了,这是要把曹操往曹仁、程昱那边驱赶。
吕布见赵基听懂了,笑容更灿烂:“切不可留力,曹操奸滑。”
“蒙侯安心,我宁可去打突然强盛的袁绍,也不想临战之际冒险。”
赵基自然清楚,如果曹操死在这里,那么曹仁、夏侯惇、程昱这些人转身就会投靠袁绍。
“嗯,打赢了这里,你我两家再联手去朝中打一场。”
有张杨这个故人在,吕布已经知晓朝廷发生的变故……公卿妨碍赵基的安排,赵基大不了转身撤军,不会有其他损失。
可他吕布呢?
已经与曹操相互咬在这里,失去赵基、张杨接应,吕布就算突围,党羽、家眷也会损失个七七八八。
所以,吕布这里的怨气,远比赵基浓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