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面带微笑,穿梭在群臣之中。
与这个说上两句,与那个攀谈两声,称得上八面玲珑。
年轻官员之中,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的不多,他知道自己有一多半,是凭着有个好姑母的缘故。
但他也明白,皇亲国戚这层身份,最多帮他走入官场,要想封侯拜相,名留青史,还需自己多加努力。
正当他积极培养着人脉关系时,忽然有两个矮不隆冬的小个子走了过来。
“阿边麻吕,拜见武直长。”其中一人恭敬的道。
武三思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是倭国使节啊,不必多礼。”还了半礼。
阿边麻吕把津守吉祥介绍给了武三思,又和他说了三句话,便告退离开了。
虽然他花了不少心思攀附,但武三思毕竟身份特殊,两人目前也就三句话的交情。
武三思继续在人群中穿梭,突然间,他眼角扫到了一个人影,略一迟疑,朝那人走了过去。
“这不是陛下的应梦之臣,狄少卿吗?”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显然是在说,你能官居四品,不过碰巧出现在皇帝的梦里罢了。
狄仁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一旁的李元芳却抱着胳膊,淡淡道:“这不是武皇后的侄子,武直长吗?”
这话一样的意思,你若不是皇后的侄子,只怕连直长都做不成吧。
武三思盯着李元芳看了一会,忽然笑道:“别的内领卫都在四处忙碌,抓捕细作立功,却不想李将军堂堂一个内领卫郎将,却给狄少卿当跟班,我都替你可惜啊。”
李元芳扫了他一眼,道:“我无论待在内领府,还是待在大理寺,都是为陛下效力,并无区别。”
武三思见他不受挑衅,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刚一离开,高有道三人便走了过来。
“狄兄,你怎么得罪了武直长?”高有道问道。
狄仁杰摇头道:“没什么,一件小事罢了。”
杜易简知道狄仁杰什么话都喜欢藏在肚里,转头看向李元芳,道:“元芳兄,是不是你性子冲动,与武三思动手了?”
李元芳道:“我若跟他动手,他估计几个月下不了床。不过我倒是把他那名球头打了一顿。”
卢照邻奇道:“球头?”
李元芳道:“前阵子,武府又扩修,马球场用不了,武府那些马球手就跑到长安郊外练习,结果踏坏不少庄稼。”
“人家苦主去长安县上告,长安令不敢管,就把事情推到了雍州府,雍州府也不敢管,推到了大理寺。”
杜易简笑道:“明白了,狄兄铁面如山,自然是容不得这种不法之事了。”
李元芳道:“狄少卿将武府球手抓捕归案,那帮球手嚣张至极,仗着武三思的势,在大理寺闹腾,被我一拳一个,都给收拾一顿。”
“后来武三思过来提人,说后面有一场球赛,等打完比赛再让他们蹲监,我们自然不答应,没给他面子。武三思自此就怀恨在心了。”
高有道哼道:“仗着皇后之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狄兄,李兄,这件事你们做的好!”
卢照邻却有些担忧,道:“毕竟是皇后的侄子,若是去皇后那告状,只怕会有麻烦。”
狄仁杰道:“皇后殿下是明理之人,不必担心。别提武三思了,听说你们今年的考评都不错,要升品了吧?”
杜易简笑道:“要升也是高兄升,他毕竟是科举头甲,跟咱们可不一样。”
几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很快听到钟鼓声响。
崔义玄站在朱雀门附近,高喊入朝,于是众官员排着队进入朱雀门,又穿过承天门,在太极殿列班。
唱籍之后,群臣进殿,等了没多久,皇帝坐着御辇来了。
今年依然是李勣押班,群臣向皇帝庆贺新年,程序走完之后,随着皇帝去昭德殿参宴。
宴席很快开始,先是群臣向李治敬酒,接着是各国使节向李治敬酒。
待敬酒结束,李治让众人尽情欢饮,不必拘束,便也坐着欣赏歌舞了。
李治坐在龙椅上,一边喝美酒吃羊肉,一边欣赏着石国舞姬献上的拓枝舞。
便在这时,王伏胜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王及善有事启奏,正在偏殿等候。”
李治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种时候奏事,往往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起身离开大殿,来到偏殿。
正在偏殿等候的王及善拱手道:“陛下,凉州外府传来急奏,十二月中旬,吐蕃发生政变,副相莫查奉赞普之命,捉拿禄东赞父子。”
这显然是因为苏毗之乱,引发的君臣不和。
李治忙问:“后来呢?”
王及善道:“禄东赞带兵进入王宫,将莫查和很多官员抓捕,逼迫赞普处置了那些人。这场政变以禄东赞获胜,如今吐蕃军政大权,都在禄东赞父子手中,小赞普成为傀儡。”
李治并没有太意外。
这是可以预想到的结果,指望一个十岁不到的赞普就能收拾禄东赞,没有这种可能。
如今禄东赞算是彻底控制了吐蕃政权,虽不知他会不会造反,但以后无论采取什么计划,都将直面此人。
“苏毗有什么变化吗?”
王及善道:“禄东赞给娘波金鸟升了爵,又派人安抚了达波吾,苏毗暂时稳定,不过也只是表面现象。娘波和达波,都在悄悄打造兵刃铠甲。”
李治笑道:“猜忌的种子只要埋下,总有一天能发芽,此事可告诉了李公?”
“李公已知。”
“他怎么安排的?”
王及善道:“李公让咱们的人继续在苏毗活动,采取谣言、暗杀、金钱贿赂等法子,挑拨娘波与逻些城的关系,激化娘波与达波的矛盾。”
李治道:“很好,就这么办。”
苏毗区域庞大,和逻些城不同,活动起来方便许多。
禄东赞就算明知大唐在捣乱,却也无可奈何。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唐强而吐蕃弱。
只要娘波金鸟感受到吐蕃靠不住,会对她动手,随时可能投靠大唐。
苏毗之变,一触即发,接下来也必须做好战争准备。
这次苏定方被召回长安,李治便不打算派他返回营州,让他替换元守礼,执掌安西都护府。
到时吐蕃只要混乱,便可让薛仁贵率领唐军,统率诸羌,从巴隆河北进。
苏定方再率领一支奇兵,从安西走乌海,直插吐蕃王城。
李治一边盘算着攻打吐蕃的计划,一边回到了正殿。
这时,正殿内拓枝舞已跳完,换上了大唐的一支舞曲。
康国使节忽然大步出列,行了一个叩拜礼,道:“天可汗陛下,康国使节康那,有事启奏!”
李治抬了抬手,示意舞曲暂停,朝康那道:“康使想说什么?”
康那拱手道:“陛下,大食国已攻下了吐火罗国的都城,大勃律等国也都向大食臣服,只怕用不了多久,大食国就会占据吐火罗国。”
李治微微皱眉,道:“大食国进军如此迅速吗?”
康那道:“他们以突厥骑兵为先锋,故而所向披靡,吐火罗人连突厥人都打不过,更加对付不了大食主力。”
李治默然半晌,道:“你说的突厥人,可是西迁的咄陆五部?”
康那道:“正是如此。”
李治叹了口气,本以为把突厥人赶走,能让他们牵制大食人,却没想到成了对方的刀。
他目光看向裴行俭,道:“裴卿,你久在西域,对此事怎么看?”
裴行俭原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向皇帝汇报,见李治问询,当即出列。
“陛下,大食人要彻底吞并吐火罗,至少需要三年,三年之后,他们就会向康国和石国进攻!”
语气非常肯定。
石国使节急忙道:“裴都护说的极是,我石国与吐火罗相邻,吐火罗被灭,我们就是下一个目标,我国国王为此夜夜发愁!”
李治沉吟不语,三年时间,自己是否能够收拾吐蕃?
倘若收拾不了,到时大食国东征,就有些顾此失彼了。
酉时中牌左右,群臣宴结束。
各国使节与官员都告退出宫,宗室们则留了下来,参加戌时的宗室宴会。
武三思并非宗室,按理也该告退。
他却并未朝着长乐门的方向出宫,而是朝着立政殿的方向前行,准备向武皇后请安。
来到立政殿,一声通传后,进入殿内。
“侄儿武三思,拜见皇后殿下。”武三思隔着帷幕,朝着通室里的武媚娘见礼。
透过纱幕,隐约可以瞧见武媚娘正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应该是李显。
“你有什么事吗?”冷淡的声音透过纱幕传了出来。
武三思赶忙道:“侄儿没什么事,只是来向姑姑拜贺正日。”
“嗯,有心了,退下吧。”
武三思略一迟疑,道:“姑姑,侄儿还有一件事要和您说一下。”
“讲。”
武三思低声道:“前阵子,敏之害了场病,祖母忧心如焚,派人请了不少良医过来,结果有个不知事的泥腿,告到大理寺。那狄仁杰不分青红皂白,跑来府里问话。”
“问什么话?”武媚娘声音抬高了一些。
“他们说,咱们把郎中请在家里,平康坊一户人家的孩子病了,请不到郎中。当时宵禁,想去别坊看病,要办公验,耽搁太久,导致那孩子死了,竟赖在咱们头上。”
武媚娘道:“真的死了吗?”
武三思叹道:“是啊,好像是得了急症,哎,这种急症,郎中去了估计也救不回来,他们却赖咱们,您说气人不气人!”
武媚娘沉默半晌,淡淡道:“退下吧。”
武三思吃惊道:“姑姑?”
“吾让你退下,听不懂吗?”
这句话充满威严,武三思心中一惊,只好叩首告退。
离开大殿后,他正准备出宫,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武表兄。”
武三思转头一看,却见一名披着黄色小袍的小童走了过来。
“啊,是五皇子殿下,武三思见礼了。”他陪笑道。
李弘道:“表兄不必多礼,您刚才和母亲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武三思笑道:“一点杂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李弘催声道:“我最近听吴王说,武府的仆从在长安城欺行霸市,还有球手践踏庄稼,可有此事?”
武三思变色道:“这……恐怕是小吴王道听途说,做不得真。武府下人都规律的很,从不仗势欺人。”
李弘眨了眨眼,道:“那你刚才为何要在母亲面前说狄仁杰坏话呢?”
小孩子说话就是直白,武三思一时被呛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笑道:“在下只是提到老祖母,顺便提到狄仁杰,并非说他坏话。”
李弘从领口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武三思。
“表兄,这是母亲写的一本书,您回去后,有空多瞧瞧吧。”
武三思接过一看,竟然是武媚娘写的外戚诫,心中一跳。
抬头看向李弘,却见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望着自己。
这一瞬间,武三思竟在这位五皇子身上,感受到几分储君的威严。
他恭恭敬敬的接过外戚诫,拱手道:“在下回去后,一定仔细研读。”
长身一躬后,飞快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