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每天早上辰时起床,先温习一会功课,再与母亲武媚娘、弟弟李贤一起用早膳。
李贤已经一岁五个多月了,能够自己走路,也能喊出“阿耶”、“阿娘”、“阿兄”等简单词汇。
武媚娘家教甚严,吃饭时都不准说话,只有李治来的时候,吃饭的氛围才更放松一些。
只可惜李治昨夜宿在薰风殿,今天只有三人一起用早膳。
李弘吃完早膳后,向母亲见了礼,道:“母亲,孩儿去学馆了。”
武媚娘“嗯”了一声。
李贤张着两只小手,朝李弘喊道:“阿兄,阿兄!”听着更像是“阿庸”。
李弘过去捏了捏弟弟的手,这才离开立政殿,在几名保傅和内侍陪同下,朝着崇文馆而去。
立政殿距离东宫很近,只需要穿过三扇宫门就到了。
李弘刚穿过大吉门时,便遇到了从大吉殿中走出来的李勇三人,上前朝三人见了礼。
李勇三人都知道他是将来的太子,对他很客气,客气中还带着丝冷淡。
同行时,有意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崇文馆分为北馆和南馆,北馆是读书的地方,除了诸皇子外,还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
讲授课业的官员,都是崇文馆学士,又被称为侍读,学生们尊称为教习或者先生。
李弘等人来到北馆学堂,堂内除了他们四个外,还有十几名学生,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孩子。
这些人脱生了好胎,在人生起跑线上,就领先别人一大截,能够与将来的皇帝一起读书。
等他们长大,无论崇文馆哪一个皇子登基,他们这份伴读的资历,都能成为将来升官的阶梯。
李弘刚进学堂,便有几名学童围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朝他见礼,拥着他来到堂内坐下,几人一起笑嘻嘻的说着趣话。
这些人中,有李贞的儿子李冲,还有李勣的孙子李敬猷。
李弘刚坐下不久,忽然注意到堂内来了名陌生学子,大约七八岁,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孤零零坐在角落。
李弘道:“堂兄,那是何人?”
李冲侧头看了一眼,笑道:“啊,好像是薛仁贵将军的儿子,圣人前几日下了恩旨,特许他来崇文馆伴读。”
李弘便朝薛讷招了招手,脆声道:“喂,你过来,和我们说话呀。”
薛讷正对陌生环境有些忐忑,见李弘喊他,于是提着书袋,走了过来,憨憨的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冲笑道:“小郎,这位可是五皇子殿下,不可失了礼数。”
薛讷吃了一惊,赶忙弯腰叉手,道:“拜、拜见五皇子。”
众人见他动作并不标准,颇有几分滑稽,都噗噗笑了起来。
只有李弘没笑,他认真的道:“我们现在是同窗,不必如此多礼。”
薛讷连连点头,道:“是,是。”
李弘笑道:“你父亲这次立了好大功劳,父亲和母亲提到他时,都欢喜的很呢。”
薛讷摸着后脑勺,笑道:“我也不懂,不过最近很多客人来我家,都说我耶耶很厉害。”
李冲道:“听说前线大军,已经押送贺鲁朝长安返回,你可知道?”
薛讷点了点脑袋,道:“阿娘说,大军要过几天才能回。”
这时,一位崇文馆学士走了进来,那人年纪有六十岁了,留着花白的胡子,表情颇为严厉。
他只“咳”了一声,堂内就安静下来。
李弘朝薛讷低声道:“那是颜教习,为人最是严厉了,你待会可别打瞌睡呀,不然他会打你手心。”
薛讷用力点了点头,回到自己位置坐上,挺直小腰,坐的端端正正。
崇文馆一般都是上午三堂学,下午两堂学,每天由两名学士分别授课,另有四名辅讲。
中午可直接在馆内用膳食,到了下午申时初,学子们放学归家。
薛讷第一天听课,原本非常紧张,担心自己跟不上。
后来听了一会,发现学士讲的内容也并不太难,这才放心。
放学之后,李弘又找过来,和薛讷说了几句话,一直把他送到了东宫最外面的宫门,才和他挥手告别。
薛讷见五皇子对自己如此友善,心中非常欢喜。
原本他对上学的那几分忐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蹦跳跳离开了皇城,出了安上门。
他母亲柳氏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着了。
“讷儿,今天第一天去崇文馆,可还习惯?”马车内,柳氏摸着儿子的脸,一脸关切的问道。
薛讷笑道:“教习讲的也并没有那么难,还有五皇子,他主动找孩儿说话了。”
柳氏惊喜道:“代王殿下找你说什么了?”
薛讷一脸自豪,道:“他问了我耶耶的事,阿娘,耶耶可真厉害,连那么小的五皇子都知道他。”
柳氏摸了摸他脑袋,感叹道:“那是当然了,你父亲的名声,可是在战场用命拼杀出来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娘子,小郎,阿郎回来了!”
柳氏急忙掀开车帘,朝外一看,却是家中一名房阁,忙问:“你刚才说谁回来了?”
房阁喜道:“阿郎回来了,已经到府中了,派小人来催你们回去呢!”
柳氏又惊又喜,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两刻钟后,马车便回到了薛府之外。
母子二人快步奔进府中,来到庭院。
抬头一看,只见薛仁贵站在井边,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用轱辘打了桶水,正在用水擦拭着身子。
薛讷快步奔了过去,大声呼喊道:“耶耶!”
薛仁贵一把抱住儿子,目光则看向妻子,两人对视良久,离别之情,尽在眼神之中倾诉。
柳氏眼眶微红,走了过去,接过布巾,默默擦拭着薛仁贵魁梧的身躯,一边擦着,一边仔细检查,看是否留下伤口。
薛仁贵笑道:“不用检查了,区区胡虏,还伤不到我。”
柳氏抬头白了他一眼,宜嗔宜喜的道:“如今长安城,谁不知道你薛将军的厉害啊?”
薛仁贵笑道:“夫人可想与为夫大战三百回合?”
柳氏“啐”了一口,满脸通红,道:“孩子还在这呢,去军营没多久,就学会这些荤话!”
薛讷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道:“阿娘,耶耶为什么要跟你打架啊?”
柳氏道:“别多问,赶紧去写课业去。”
薛讷嘟囔道:“不嘛,我要和耶耶说话!”
薛仁贵笑道:“夫人,别急,咱们还是先说会话吧。”
柳氏大窘,她发现薛仁贵出去了几个月,性子变轻浮了几分,暗道:“难怪都说军营不是好地方,果然没错。”
一家人回到大堂,说了阵话,薛仁贵起身道:“好了,有话等我回来再说吧,我要进宫面圣一趟。”
柳氏道:“这么急着进宫做什么,明日也可以去啊。”
薛仁贵正色道:“我与大军分开,提前返回长安,是另有公务,要禀告圣人。”
柳氏听到后,也不好再劝阻,说道:“那你快去吧,我在家做好饭等你。”
薛仁贵起身换衣服,正要出门,一名家仆走了进来,拱手道:“阿郎,夫人,薛县伯求见。”
薛仁贵微微一愣。
薛县伯便是河东薛氏的家主,薛道绅。
去年十一月的朔望朝,薛仁贵奉命带卢博涛家眷入宫,结果险些被薛道绅给阻止。
自那以后,河东薛氏再未与他来往,没想到这次自己一回京,对方就找了过来。
柳氏轻轻道:“夫君,薛族叔来咱们家几趟了,还帮了咱们家不少忙。”
薛仁贵浓眉一扬,道:“你叫他什么?”不经意间,显露出一丝煞气。
柳氏被他吓得呆住了,愣愣没有说话。
薛仁贵这才发现失态了,面色柔和了一些,道:“我刚从战场回来,还没习惯,夫人请见谅。”
柳氏拍了拍胸口,嗔了他一眼,道:“吓死我了。”
薛仁贵沉声道:“薛道绅与长孙无忌走的很近,以后还是别理他为好。”
柳氏笑道:“那都是老黄历的事了,一个月前,薛族叔与郑氏联了姻,薛族叔儿子娶了郑贵妃的庶妹。”
薛仁贵皱眉道:“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柳氏叹道:“薛族叔还将父母的坟迁往河东,葬在汾阴地区,也没有关系吗?”
薛仁贵怔住了。
他虽然出身薛氏旁支,然而往上溯源的话,他的世祖是北魏河东王薛安都,五世祖是汾州刺史薛怀吉。
这些祖先都葬在汾阴地区。
他的父亲是隋朝小官,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葬在汾阴,落叶归根。
如今薛道绅帮他父亲完成心愿,这个人情他无论如何,也只能认下了。
“请薛县伯进来吧。”薛仁贵沉声道。
薛道绅很快进入屋中,满面春风,一进入大厅,便微笑着拱手道:“老夫薛道绅,见过薛郡公。”
薛仁贵如今被李治升为右武卫大将军,册封平阳郡公。
如今的河东薛氏之中,以他爵位为最。
薛仁贵见他一大把年纪,如此伏低,也不好再摆脸色,过去扶起他。
“薛族叔不必多礼,还要多谢您让家父灵柩得以归往汾阴。”
薛道绅拉住他手,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如今河东薛氏之名,全靠仁贵你在撑着了。”
薛仁贵道:“族叔,我还要入宫面圣,以后再去府上拜访。”
薛道绅忙道:“无妨,你快去忙正事吧,老夫也只是碰巧路过,就过来瞧瞧,这就告辞。”
薛仁贵也没有多挽留,送走薛道绅后,朝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