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后,草原上已是一片葱郁之色,草木发芽,万物复苏。
在这里,天地仿佛无限宽广,让人能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薛仁贵策马狂奔,疾驰在鄂尔浑河北岸。
这里距离回纥部落牙帐只有百里,距离大唐的燕然都护府治所,也只有八十里左右。
这里是漠北最肥美的一片草原。
这里没有城池,就连燕然都护府的治所单于台,也只是一片驻军的要塞。
大唐在燕然都护府驻军只有两万,人数并不多。
主要原因是这里距离长安太远,后勤补给非常困难,难以驻扎太多人马。
薛仁贵带着数百名亲兵,向东奔驰了两个多时辰后,终于看到一片盆地,周围都是砂岩地带。
“薛都护,弟兄们就是在那片地区,发现过黑石头。”薛仁贵身后一名将领说道。
薛仁贵大声道:“过去瞧瞧。”
一行人策马奔驰,很快来到盆地。
薛仁贵下了马,来到一片高地,四顾看了一眼后,朝身边另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说道:
“张员外郎,你们寻找石炭矿时,一般都怎么寻找?”
那官员名叫张竟,原本是河东云州一名司户参军。
因其在寻找河东石炭矿时,办事得力,找到两处炭矿,被杜正伦重用,提拔到户部担任员外郎。
张竟其实原本并不懂这些,后来得到户部命令后,积极向别人学习石炭相关的知识。
河东石炭很多,在云州地区,被本地人当做药材使用,取名乌金石。
张竟便从一些游方郎中口中,得知如何寻找乌金石,很快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方法。
张竟说道:“回都护,乌金石虽藏于地下,但会有一部分裸漏在外,被称为黑苗,只要找到黑苗,下面肯定有石炭矿。”
薛仁贵一声令下,命众人开始寻找黑苗。
他这次被李治派到燕然都护府,除了威慑铁勒人外,便是寻找石炭矿。
只要是皇帝亲自交代的事,他都会一丝不苟的执行,来到燕然都护府才不到半月,便带人开始寻找石炭矿。
燕然都护府很大,一共有六个都督府,七个羁縻州,地域范围比安西都护府更大。
薛仁贵本以为找起来很不容易,一问之下,竟有将士在附近发现过黑色石头,这才带人来寻。
一个多时辰后,北边便有一名亲兵喊道:“薛将军,这边有黑石头,您过来看一下,是不是黑苗?”
薛仁贵当即朝那亲兵方向奔了过去。
距离薛仁贵两百里之外,便是回纥牙帐所在。
闰婆沉迷于长安城的繁华,在长安城流连忘返,并未返回草原。
比栗毒却比薛仁贵先两日,回到了回纥牙帐。
李治下达的旨意,已经传到了铁勒九姓部落。
他让铁勒九部,也帮忙寻找石炭矿,还说等挖掘炭矿后,对各部落也有好处。
李治毕竟不了解草原民族的特点。
在他们看来,挖矿是奴隶才会干的事,当年柔然人让突厥人挖铁矿,便是把他们当奴隶。
突厥强大后,铁勒人成为突厥人的奴隶,也被要求挖各种矿石。
所以铁勒人才联合唐人对付突厥人。
如今大唐皇帝竟然也让他们去挖矿,显然是把他们当做奴隶对待。
他们原本就有叛唐之心,如今收到这个政令后,再也忍耐不住了。
各部落酋长纷纷来到回纥,寻找比栗毒,希望他带着大家叛唐。
不料,比栗毒去了趟长安后,整个人似乎也变了,说时机不成熟,拒绝了众酋长的要求。
这日,比栗毒正带着猞猁和十几名随从,在草原上狩猎时,忽见前方尘土飞扬,数百名骑手奔来,将他给团团包围。
比栗毒马背后的猞猁似乎受了惊,一溜烟逃跑了。
比栗毒神色不变,望着带头的六名铁勒部酋长驱马靠近,淡淡道:“你们想做什么?”
一名酋长驱马靠前了几步,大声道:“比栗王子,你和闰婆一样,去了长安后,被唐人迷了心智,变成懦弱的奴隶,无法再统率我们了!”
比栗毒盯着他,道:“伏昆,你想取代我做大酋长吗?”
伏昆哼道:“我原本是拥戴你的,可你去了长安后,不再是以前的比栗王子了,对唐人充满畏惧,如何能带领大家?”
比栗毒叹道:“那是因为你们不清楚如今的时局。”
另一名酋长大声道:“那您就和我们说说,时局到底是怎样的?”
比栗毒道:“如今大唐正计划攻打吐蕃,只有他们两国打起来,我们才有机会壮大。”
伏昆哼道:“你说这话,不就是害怕大唐吗?”
比栗毒摇头道:“愚蠢的牦牛,永远看不到雄鹰的视角,跟你说再多也是无用。”
伏昆拔出弯刀,大声道:“勇敢的牦牛,也能杀死雪豹,懦弱的雄鹰,只会被饿死。各族勇士们,跟着我杀了比栗毒,瓜分回纥水草,然后一起攻打单于台,杀死薛仁贵!”
比栗毒忽然放声大笑。
伏昆怒道:“你笑什么?”
比栗毒嗤笑道:“伏昆,就凭你也想杀薛仁贵?你刚才说自己是勇敢的牦牛,可敢与我一战?”
伏昆微微变色,没有吱声。
比栗毒咧嘴一笑,道:“我不用武器,只用空手,你敢跟我较量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伏昆再不同意,就会受到周围人鄙夷。
这里是强者为尊的草原,只有勇士才会受人尊敬!
伏昆一言不发,弯刀斜指天际,夹紧马腹,朝比栗毒冲了过去。
两马交错时,比栗毒身子后仰,躲过一刀,随即闪电般弹起,朝伏昆扑了过去。
两人都摔下马,在地上不断翻滚着。
过了好一会,比栗毒站了起来,他脚下的伏昆已成为一具尸体。
其他五名酋长瞧见伏昆被杀后,脸色都变了,相互间交换着眼色,不知该重新拥戴比栗毒,还是将他杀死。
一名酋长勉强一笑,道:“比栗王子,我们是受伏昆蛊惑,所以才……”
比栗毒望着众人,淡淡道:“我想向几位借一样东西。”
那酋长愣道:“什么?”
比栗毒咧嘴笑道:“我需要你们的人头,来安大唐皇帝的心。”
那酋长拔出弯刀,怒道:“勇士们,都跟着我……”
一语未毕,忽见大地震动,远处扬起一片尘土。
众人抬头一看,远处奔来数千骑兵,正是回纥部的军队。
一只猞猁奔行在骑兵后面,仿佛在草上飞驰一般。
……
“哗啦”一声,一只浑圆修长的腿伸出水面,如象牙一样晶莹剔透,五根脚趾如削葱一样白嫩柔滑。
武媚娘伸手轻轻揉搓着大腿,她正在沐浴。
每天武媚娘都要沐浴一次,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每次浴桶中洒着不同的花瓣。
所以她就算不用胭脂水粉,身上总带着一层淡淡的幽香。
现在才刚过卯时,天还是黑的。
武媚娘有时会起的特别早,她天生精力就比一般人旺盛,只要睡醒了就不愿再闭眼。
一场沐浴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听到李弘在外面读书的声音,她才起身穿衣服。
甘露殿那边派内侍来传来消息,说皇帝早上会过来用早膳。
武媚娘当即命人传膳,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细心化妆。
正化到一半时,又有内侍过来传消息,说皇帝要接见大臣,不过来了。
这是常有的事,武媚娘也不生气,随口问道:“这么早,是哪位大臣入宫面圣?”
那内侍道:“是兵部萧尚书。”
武媚娘凤眉一皱,只要听到“萧”这个字,她就会感到一阵不适。
“知道是什么事吗?”她随口问道。
内侍道:“奴不知。”
武媚娘不再开口,那内侍知趣的告退了。
一母三子开始用早膳,李贤已经能吃些大人的东西了,李显则还需要喝奶。
膳后,李弘去崇文馆上学,李贤和李显也被抱下去了。
武媚娘朝张多海看了一眼。
张多海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快步离开立政殿,去甘露殿打听消息去了。
别的大臣一大清早面见皇帝,武媚娘可以不理会,但她对萧氏有一种天然警惕,总担心萧淑妃在暗中谋划着回宫。
半个多时辰后,张多海回来了,脸上带着微笑。
“殿下,不必担心,是燕然都护府的薛将军,派人传来消息。”
武媚娘正在案前练习素描,抬也不抬的问道:“哦,平阳郡公传来什么消息了?”
张多海凑近几步,笑道:“薛将军已经发现了一处石炭矿,听说范围非常大,比并州的几个石炭矿都要大。”
武媚娘点点头,道:“他办事果然得力。”
张多海又道:“另外,铁勒九姓叛乱,被闰婆的侄子平定,杀了叛乱的六部首领,人头献给燕然都护府。陛下很满意,在萧尚书提议下,给那胡人册封了男爵。”
武媚娘道:“看来回纥对我大唐还是忠心的。”
张多海笑道:“那可是相当忠心,各国酋长都离开了长安,只有闰婆还留在咱们长安呢。”
武媚娘摇头道:“此人并非一个合格首领,他侄子平定叛乱,在族中威望大涨,他就不担心吗?”
张多海笑道:“殿下,您忘了吗?陛下已颁布旨意,羁縻州府更换首领,需得我大唐同意,不能自行任命报备了。”
武媚娘点头道:“那倒也是。”
上午,武媚娘去掖廷宫巡视了一圈。
这是她当上皇后的常例。
她会将表现优秀的宫人,释放出来,调到太极宫,从而调动她们做事的积极性。
这次被释放的宫人中,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宫人,竟是前隋的宫人,伺候过隋文帝和独孤皇后。
武媚娘知李治喜欢前史,指不定哪天就会和她谈论隋文帝。
她便向那老宫人询问起隋文帝和独孤皇后的事。
一问之下,武媚娘倒对独孤皇后多了几分兴趣。
这位皇后权力欲很强,积极参与朝政,而且也是个能生的,为隋文帝生了十个孩子,五儿五女。
武媚娘听完后,甚至有些羡慕独孤皇后。
因为隋文帝对独孤皇后独宠了四十多年,后宫只有几名低级嫔妃,且都不得宠。
不过转念想到长孙皇后,她又觉得自己还算好的,毕竟太宗有三十多个女人。
那老宫人笑道:“文献皇后和殿下您一样,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当时宫中之人,都把她和文帝并称为‘二圣’呢。”
武媚娘听到“二圣”这个称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微笑道:“吾可比不上那位文献皇后。”
老宫人察言观色,微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在老奴看来,文献皇后气量远不及您,在这后宫之中,谁不敬服您,心中也都把您当做圣人了。”
武媚娘面色一沉,斥责道:“此话以后不可再提。”
老宫人吓了一跳,跪在地上,叩首求饶。
武媚娘摆手道:“罢了,你退下吧。”
张多海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也退下,朝武媚娘低声道:“殿下,二圣这个称呼挺好啊,您为何不喜欢呢?”
武媚娘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吾问你,陛下听到后,会有何反应?”
张多海想了想,道:“应该会询问缘故吧。”
武媚娘道:“陛下若知道这二圣称呼来自文献皇后,会不会觉得,吾想学文献皇后一样,插手朝政呢?”
张多海脸色大变,急忙掌了自己两嘴,道:“是臣多嘴了。”
武媚娘挥手道:“退下吧。”
待张多海离去后,武媚娘凝望着虚空,怔怔出神。
她心中忽然有些委屈,为何隋文帝能够允许文献皇后插手朝政,李治却如此防备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