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下着。
狄仁杰来到大理狱外,四顾一瞧,却看不到白孝杰。
“白孝杰人呢?”他朝狱吏问。
狱吏们支支吾吾,没有说话。
便在这时,远处一人冒雨走来,二十七八岁年龄,身材消瘦,面色苍白。
“小可白孝杰,见过狄少卿。”那人拱手道。
狄仁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发现他表情难看,手腕微微发抖,也没多说什么,把白孝杰带进狱内。
来到拷问房后,白孝杰和崔文翰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狄仁杰道:“白主事,本官奉圣人之命,彻查崔文翰之案,其中一件事与你有些牵扯,望你配合。”
白孝杰点了点头。
狄仁杰道:“永徽三年,你参加了科举?”
“是。”
“你与高有道斗过一场文会,而且输给了他?”
“不错。”
“你或者你家人,可曾派人将高有道的手指弄残?”
白孝杰道:“是我干的。”
崔文翰听到后,暗舒一口气。
狄仁杰不惊反笑,道:“原来刚才你也被他喊过去了,他威胁了你,是不是?”
白孝杰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狄仁杰看了崔文翰一眼,道:“刚才辛寺卿把我调开后,有狱卒给你带了话,让你把高有道受伤的事,推到白孝杰身上,对吗?”
崔文翰脸色大变。
狄仁杰目光看向那黑脸狱吏,后者陪笑道:“狄少卿,您看小人做什么?”
狄仁杰道:“我离开前,你肩膀是干的,现在却湿了,鞋上还多了些湿土,这说明我离开时,你也离开过。”
那狱吏变色道:“我……我……”
狄仁杰走到崔文翰身边,在他身上摸索了半天,最后在他头发里,找出一根五寸长的细针。
狄仁杰淡淡道:“这是他给你自杀用的工具吧。”
崔文翰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那狱吏面如死灰,忽然朝着门外冲了出去,狄仁杰只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
谁知,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哎哟”声。
随着密集的脚步声响,十几名千牛卫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手中拎着那狱吏,正是薛仁贵。
“狄少卿,陛下命我过来协助你破案。”薛仁贵朗声道。
狄仁杰大喜,拱手道:“薛将军来的正是时候,请把那狱吏看住。”
目光转向白孝杰,道:“白主事,事到如今,你可以老实交代了吧?”
白孝杰看了薛仁贵一眼,叹了口气,道:“他在长安势力强大,我们白家无法与他抗衡,所以在下才说了假话,请狄少卿见谅。”
狄仁杰问:“他是谁?”
白孝杰咽了口唾沫,道:“京兆杜氏,杜充。”
……
次日,皇宫,甘露殿。
李治坐在案后,诧异的望着狄仁杰,问道:“高有道的案子并不是白孝杰干的?”
狄仁杰拱手道:“回陛下,确实不是白孝杰所为,真正命人伤高有道之人,是京兆杜氏家主,杜充。”
李治眉头一皱:“杜充?”
京兆杜氏在关陇集团,虽不是最顶级的家族,但在长安城的影响力却极大。
民间有句俚语,叫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意思就是,这两个家族之显赫,已经快要上天了。
话虽如此,杜氏毕竟不能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相比。
当年杜如晦还活着的时候,杜氏确实很鼎盛,只可惜杜如晦死的早,子孙又不争气,参与了李承乾谋反案。
结果一场清洗下来,杜家在官场之中经营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只剩下一些继承下来的勋爵顶着。
李治想到此处,皱眉道:“杜家为何要这么做,这事不是跟他们没关系吗?”
狄仁杰道:“陛下,当年的通榜之中,杜充之子杜复,是通榜第一位。”
李治愣道:“就因为这个原因?”
狄仁杰道:“陛下有所不知,当年高有道为人颇为张扬,文斗击败白孝杰后,引起很大轰动,甚至让很多人对通榜产生质疑。”
李治总算听明白了。
高有道的行为,严重触犯了那些上通榜的世家利益,杜家是受损最大的一家,所以才下手报复。
这便是世家权贵的做派,他们面对其他权贵时,也许会在意一些体面。
然而面对普通人时,绝不会有丝毫手软。
若不是李治忽然想借高有道之手,推行科举,恐怕高有道到死都不知道,真正害他的人不是白孝杰,而是京兆杜氏。
话又说回来,对杜氏这种庞然大物来说,高有道纵然知道,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李治沉声道:“你来找朕,是想请旨抓捕杜充?”
狄仁杰道:“臣有两道旨意,只是不知,该请哪一道旨。”
李治讶道:“此话何意?”
狄仁杰道:“第一单旨意,是捉拿杜充,此事到此结束,崔文翰之案,也到此结束。”
李治凝视着他,道:“第二道旨意呢?”
狄仁杰道:“暂时不抓杜充,利用杜充,来让崔文翰开口。”
李治目光一闪,道:“利用杜充,能够让崔文翰开口?”
狄仁杰从袖里取出一根细针,递给李治,道:“陛下请看,这是一名狱吏,趁臣不注意时,放在崔文翰头发里。”
李治接过看了一眼,沉吟道:“他们把此物交给崔文翰,是想让他用此物自杀?”
狄仁杰道:“正是,那狱吏还给崔文翰带了话,让他将高有道之事,推在白孝杰身上,不提及杜充。”
李治沉吟道:“既然如此,那狱吏应该是杜充的人,等会,如果是杜充,为何要杀崔文翰?”
狄仁杰笑道:“陛下圣明,杜充已给崔文翰带了话,让他把一切推到白孝杰身上,以他的立场,没必要再杀崔文翰。”
李治点点头,道:“所以那狱吏其实是受了两个人的委托,一人是杜充,让他带话给崔文翰。另一人,则让他将细针带给崔文翰,帮崔文翰自杀。”
狄仁杰道:“正是,那另一人极为狡猾,倘若崔文翰自杀,调查时,我们只会查到杜充身上,从而忽略了他。”
李治沉默了。
他已经猜到那人是谁,除了长孙无忌,没有人敢在这个当口杀崔文翰。
狄仁杰之所以请了两份旨意,就是摸不清他是否打算收拾长孙无忌。
事到如今,长孙无忌既然如此肆无忌惮,李治也绝不会再容忍。
“你刚才说,想利用杜充让崔文翰开口?”
“是的,臣有八分把握。”
“把你的计划告诉朕。”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道:“首先,要将涉嫌杀害崔文翰的罪名,安到杜充身上……”
将计划细细跟李治讲了。
李治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行了,你去吧,朕稍后便下旨,允你便宜行事之权,如此一来,应该会让你方便许多。”
狄仁杰大喜,道:“多谢陛下。”拱手告退。
李治埋头继续处理公文,一个多时辰后,总算将奏章全部处理完毕。
这几日科举的事让他耗费不少精力,如今总算告一段落,他也可以歇一口气。
李治离开甘露殿后,在后宫慢慢闲逛。
不知不觉,在阵阵花香的吸引下,来到蓬莱殿附近的梅园。
李治正走在园中小径时,忽听园中深处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
他寻声走了过去,只见不远处,架起一个秋千,一名女子正坐在上面荡着,一群宫女在旁边推着。
徐槿坐在远处一个亭子里,微笑的望着那女子。
李治仔细一瞧,那女子圆脸大眼睛,约莫十八九岁,笑起来眉眼弯弯,浑身充满了活力。
李治正瞧那女子时,徐槿也发现了他,赶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过来见礼。
那女子也吃了一惊,赶忙下了秋千,跟过来见礼。
李治扶起徐槿,朝那女子笑道:“你很喜欢玩秋千吗?”
那女子面色微红,没有说话。
徐槿笑着提醒道:“马上是寒食节了,大家您忘了吗?”
李治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寒食节是清明节前一天,唐朝时期,清明节又叫踏春节,与寒食节相连,全国放四天假。
这个时期,秋千并不仅仅是一种玩乐工具,也是一种祈福礼仪,清明节前后荡秋千,便是一种习俗。
李治笑了笑,道:“最近太忙,还真给忘了。那娘子是谁,你家亲戚吗?”
徐槿看了她一眼,笑道:“大家,她可是您的外甥女。”
那女子上前一步,轻轻道:“妾身杜蓉,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