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李治继续开始了他的科举改革。
这次改革的地方不多,只有三点。
第一,他将明算科的地位提高,取仕人数提高到跟明经科一个等级。
第二,所有学科都增加骑马射箭这一项,标准不高,只要能骑马奔驰、三十步射中标靶就行。
这对尚武的大唐学子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国子监就有骑马射箭的科目,大唐文人尚武之风很浓,个个都拉的开弓。
第三点,李治将科举名额又扩充了一榜,这一榜并不直接授官,而是授予流外官。
同时,降低流外官入品的难度,比如流外一等进九品的难度,变得和九品升八品差不多。
简单来说,李治提高了吏员的地位,将官吏之间逐渐形成的界限,再次抹去,官吏不再分家。
这三点改动影响并不小,尤其是降低流外官入品的难度,会造成每年新增官员数量增多。
这也意味着门荫入仕的名额再次降低。
然而李治权威日浓,朝堂上只有零星几道反对声,宰相们要么拥护,要么不吭声,改革得以顺利通过。
这次的主考官,李治任命徐孝德担任。
二月十二日,科举如期举行。
经过三日考试后,并未出现任何意外。
到了二月二十日,主考官们已经将考卷批阅完毕,上呈给李治。
李治瞧见状元名字后,不由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却也没有修改,直接给予批复。
很快,通过的榜单回到吏部。
到了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吏部别院之外,已经聚满了等待看榜的考生。
情景与去年几乎一模一样,
高有道坐在茶棚,望着周围拥挤的人群,回想起去年金榜题名时,心中不胜唏嘘。
他这次是陪着郑鸣玉来的。
这一个月来,他每天晚上都辅导郑鸣玉的课业,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已有师徒之实。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高兄,你也来了?”
高有道抬头一看,来者赫然是杜易简。
他旁边站着名英武俊朗的郎君。
高有道在杜易简介绍下,曾见过那人,知道他是名将郭孝恪的儿子,郭待封。
杜易简最近和郭待封走的很近,显然是陪他一起来的。
高有道拱手道:“杜兄,郭兄。”
两人也拱手还礼。
郭待封鼻子高挺,嘴唇很薄,身上自带一股傲气,这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
郭待封目光紧紧盯着通榜方向,看得出他心里很紧张,不过他却很沉得住气,并没有走过去看。
便在这时,有人惊呼道:“揭榜了!”
高有道抬头看去。
果不其然,一名吏部官员拿着一张榜单走了出来,周围还有很多文吏,帮他分开人群。
不一会,榜单便被贴到了南墙之上,人群都朝着南墙挤了过去。
高有道忽然有些担心郑鸣玉,担心他身子太瘦小,别被人挤摔倒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郭待封,发现此人竟还能够沉得住气,没有过去看榜,这让他很佩服。
去年这个时候,他可做不到郭待封这么冷静。
杜易简笑道:“郭兄,你不去看榜吗?”
郭待封微微一笑,忽然深吸了一口长气,大声喊道:“新科状元,可是郭氏子?”
这一声竟将吵吵嚷嚷的众学子声音,都给压下去了。
很快有人喊道:“头甲正是郭氏子,郭待封!”
郭待封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朝杜易简笑道:“现在不用过去看了。”
高有道望着此人自信的神态,心中也不由感叹:“难怪杜易简对此人如此推崇,果然不凡!”
便在这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高有道大喊道:“高先生,我中了,我中了!”正是郑鸣玉。
高有道微微一笑,拱手道:“恭喜了。”
郭待封目视着高有道,道:“今日郭某金榜题名,想在清风楼摆酒设宴庆贺,不知高校书、以及这位小郎君,可愿赏脸?”
高有道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郑鸣玉见他答应了,也拱手同意了。
郭待封的朋友很多,除了杜易简外,他还邀请了四名高中进士的学子。
再加上高有道二人,八人一起来到平康坊清风楼,在二楼包了一间屋子,举杯对饮。
酒过三巡,郭待封微有醉意。
一名进士举杯笑道:“郭兄,以你之文武全才,将来定能继承令尊之雄风,沙场建功,名留青史!”
郭待封举杯道:“多谢沈兄吉言。”
另一名进士笑道:“如今我大唐猛将如云,苏定方将军和薛仁贵将军一东一西,只怕不等郭兄上战场,四方蛮夷皆已臣服!”
郭待封忽然嗤笑一声。
那进士愣道:“郭兄,在下说错话了吗?”
郭待封拱手道:“在下并非笑话王兄,而是笑那薛礼。”
高有道听到此话,脸色一沉,难以再保持沉默了。
“郭兄,薛将军屡立大功,有何可笑之处?”
郭待封抬了抬下巴,道:“薛礼不过运势好,在我看来,他无法与苏定方将军、李勣将军相提并论。”
高有道朗声道:“薛将军在吐谷浑击败吐蕃,后来又在陇右咽城一战,大败突厥,斩首三万,怎能算运势好?”
郭待封昂然道:“薛礼能击败吐蕃,凭的是出其不意,吐蕃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是朝廷的谋略,他不过执行罢了。无论换做谁,都能打赢这一仗。”
顿了一下,又道:“至于咽城一战,他能打胜,凭的也是唐军强大的战力。他取胜后坑杀降卒,足见其是个不懂兵事的莽夫。”
高有道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道:“郭兄若这样说,这顿宴在下可吃不下了,告辞。”
转身大步离去。
郑鸣玉斜了郭待封一眼,哼了一声,跟着离开。
……
“他真这么说的?”公主府内,新城公主吃惊的问。
家令道:“奴看的清楚,听的也清楚,公主,咱们这位新科状元,可不是一般的人呐!”
新城公主又问:“确定他没有婚配?”
家令道:“绝对没有,奴调查的很清楚,也并未与人订婚。郭待封常对朋友说,突厥不灭,绝不娶妻!”
新城公主欣喜道:“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健儿。眼下突厥已灭,他也可以成婚了。”
家令笑道:“您说的一点不错。”
新城公主笑道:“我这就进宫去和姊姊说。”
那家令忙道:“公主,常山公主的性子您该了解啊,最近您请了多少世家名流、青年俊杰入府,她也没一个瞧得满意的,说了只怕也无用。”
新城公主皱眉:“那你说该怎么办?”
家令轻轻道:“常山公主年纪大了,只怕已有心理负担,害怕谈到婚事,您应该去找陛下,直接帮她定下来才行。”
新城公主想了想,道:“有理,那我去找兄长。”
入宫之后,新城公主来到甘露殿,内侍却告诉她,皇帝去了薰风殿。
新城公主沿着千步廊来到薰风殿,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舞乐之声。
王伏胜正在殿门口跟一名内侍交代着什么,瞧见她到来,快步迎了过来,微笑道:“公主,您是来求见陛下的吗?”
新城公主点点头,探头朝殿内看了一眼,问道:“大监,兄长什么时候喜欢歌舞了?”
王伏胜笑道:“这是骠国上贡来的几名舞姬,贵妃娘子调教一番,又从众艺台挑选了几名舞姬,组建成一支舞队,亲自创作了一首舞曲,献给陛下呢。”
新城公主道:“那您别通传了,我直接进去便是,免得扰了兄长雅兴。”
王伏胜笑道:“也好。”
新城公主迈着步子进入大殿。
只见殿内一共九名女子正在献舞,都穿着轻薄浅短的纱衣,赤着雪白的双足,将美好身段展露无疑。
中间领舞之人赫然是郑贵妃。
她是唯一穿着宽袖的,头上点着牡丹花钿,浅笑晏晏,双眸勾魂,肢体摆动间,有如一只翩翩蝴蝶,
新城公主看了半晌,都有些看痴了,心想:“改日要请贵妃姊姊教我这曲子,郎君回来后,我也跳给他看。”
过了好半晌,舞曲跳到最后,郑贵妃旋转摆动间,拿着一只白玉酒杯,已飘然来到李治身边,递上酒杯。
李治接过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势将郑贵妃拉到怀里,正要俯首亲吻时,眼角忽然瞟见新城公主。
他咳了一声,坐直了身,道:“新城来了啊。”
郑贵妃转头一看,见新城公主正望着两人,从李治怀里起身,嫣然笑道:“陛下,妾身去更衣了。”
朝新城公主点点头,带着舞队从角门离开了。
新城公主来到李治旁边坐下,倒了杯酒,递了过来,笑道:“新城搅了兄长好事,特向兄长赔罪。”
李治接过酒饮了,问道:“你忽然来找兄长,又是为你家驸马而来的吗?”
新城公主嘀咕道:“郎君来信说,在鲁成县过的很好,帮百姓们开渠修路,似乎比在长安还痛快呢,哪用得着我关心。”
李治神色一动,问道:“他修渠开路的民力,可是招募的民间百姓?”
新城公主道:“是啊,他说百姓都抢着干呢,还有邻县百姓过来,争着接工,一年不到,鲁成县周边的路有四条翻修,又新挖两条渠。以往花一年时间,修两条路都不容易。”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难怪沧州考功郎给他评了一个‘上下’。”
新城公主喜道:“郎君得了上下吗?兄长,那他是不是能回长安了?”
李治道:“他的任期有四年,你急什么。不过他这个‘上下’很难得,今年考评特别难,各道州县有‘上下’评级的只有十几人罢了。这说明他在鲁成县办事很尽心。”
唐朝官员考评很重德行,而德行的一个衡量标准,就是民间的风评。
只要踏实为百姓做事的,自然能得到百姓爱戴。
尤其是鲁成县还是试点县,户部允许他们多留一部分税收,当做雇佣民力的经费,由官府花钱雇佣百姓们干活。
只要官员不贪污,百姓们自然喜欢。
新城公主听李治夸奖驸马,正暗暗偷笑,忽然猛地一惊,道:“啊,差点忘了正事。”
李治笑道:“你既然不是为驸马,那就一定是为你姊姊了。”
新城公主笑道:“猜对了,兄长,阿姊的大婚,可得抓紧了。我瞧着今年的新科驸马郭待封不错,您何不为阿姊赐婚?”
李治皱了皱眉,问道:“她同意了吗?”
新城公主叹道:“阿姊那性子,您就算把天上文曲星带到她面前,她也不会答应,这事只能您来做主了。”
李治道:“不急,她才二十出头,让她自己选,郭待封也未必是良配,你可以陪她多去街上逛逛,只要她瞧见谁了,对方也同意,我就给她赐婚。”
新城公主嘟囔道:“您当年怎么不由着我挑选呢?”
李治笑道:“你的婚事是先帝安排的,可怪不到我头上。”
新城公主撇了撇嘴,道:“那好吧,我带她去瞧瞧郭待封好了。”
李治皱眉道:“你怎么就盯住一个郭待封,这次科举中举的进士可不少。”
新城公主笑道:“您不知道,那郭待封去看榜时,竟不直接看……”将郭待封看榜情景说了。
“您说此人是不是与众不同?”她期待的问。
李治面无表情道:“只能说他很自信,然而一个人过于自信,有时候是会坏事的。”
新城公主觑着他表情,小声道:“兄长,您是不是不喜欢郭待封?”
李治道:“朕又没见过他,怎谈得上喜不喜欢。只不过一个人的品性才干,需要慢慢观察,不能只听其言,还要观其行。”
新城公主点点脑袋,道:“那我去找阿姊了。”
李治摆手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