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李治正坐在龙榻上,翻看高有道的策论。
其中一篇“论吐蕃”的策论,行文极有气魄,仔细分析了巴隆河一战,认为吐蕃虽败,却是大唐劲敌,不可小觑。
这时,王伏胜来报,薛仁贵来了。
李治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薛仁贵进入大殿,叙礼毕,李治道:“薛卿可知,朕这么晚找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薛仁贵想了想,道:“可是为崔文翰之案?”
李治点头道:“不错,大理寺是世家派地盘,狄少卿刚任职不久,只恐独木难支,朕希望你带领千牛卫,过去保护崔文翰。”
薛仁贵拱手领命。
他知道像崔文翰这种人,知道太多秘密,又牵扯太多人,很多人希望他永远闭嘴。
薛仁贵想了想,道:“陛下,要不要布下陷阱,引诱那些人动手?”
李治摇头道:“不必,你仔细保护好崔文翰,把案子顺利办完就是,不必节外生枝。”
眼下时局,李治的皇权一步步稳固,随着时间推移,他解决长孙无忌的难度,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他并不急于收拾长孙无忌,以免引起世家派狗急跳墙,造成朝堂混乱。
当然,长孙无忌若是派人杀死崔文翰,那便是公然挑衅皇权。
李治若没有反击手段,必定会被朝臣视为软弱,这几个月建立的威信,便将荡然无存。
这也是他派薛仁贵去保护的原因。
李治嘱咐道:“多带些侍卫,朕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薛仁贵拱手道:“臣领旨。”
……
大理寺,寺卿衙。
“下官狄仁杰,拜见辛寺卿。”狄仁杰进入屋中,朝大理寺卿辛茂将拱手道。
辛茂将站起身,还礼道:“狄少卿不必多礼,请坐。”
狄仁杰却并未坐下,问道:“不知辛寺卿找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辛茂将微笑道:“辛某知你有圣命在身,本不敢打扰,只是见狄少卿身处险境而不自知,作为过来人,辛某怜惜少卿人才,劝上几句,不知少卿愿不愿意听。”
狄仁杰道:“您既是上官,也是长者,既肯指教,晚辈求之不得。”
辛茂将微微一笑,伸手请狄仁杰坐下,关好门窗,又让亲信守好大门。
他拿出一块茶饼,用茶具煮茶,悠悠道:“狄少卿可知,满朝官员之中,什么官最难做?”
狄仁杰道:“正要请教。”
辛茂将叹了口气,道:“正是你我肩上所担负的,司法之官!”
狄仁杰沉吟不语。
辛茂将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定会不以为然了,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对不对?”
狄仁杰道:“不敢。”
辛茂将沉声道:“狄少卿,我来问你,身为司法之官,你首先是忠于圣人,还是忠于大唐律法呢?”
狄仁杰微微皱眉。
这问题明显是个陷阱,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对方揪住把柄。
“答不出来?那也是,你如果回答忠于律法,被陛下知道,定然不喜。你若说忠于陛下,千年之后,史书之上,你狄仁杰就是一个溜须迎奉的佞臣!”
狄仁杰道:“敢问寺卿,您又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辛茂将叹了口气,道:“辛某若能回答,就不会说司法之官,最为难做了。”
狄仁杰道:“依您所说,这不仅是司法官的问题,朝堂所有官员,也会面临同样问题。”
辛茂将道:“不,他们的职责或许也很重要,却不及你我。你我身上扛着的是唐律!这是天下稳定的基石,怎能相提并论?”
狄仁杰皱眉不语。
辛茂将缓缓道:“身为司法之官,若不能坚守律法,律法便没有威信,天下便没有公正,万民也没有依靠,望狄少卿深思。”
狄仁杰暗道:“好厉害的嘴。”
他早知辛茂宗是世家派系中人,叫自己过来,无非是警告自己,不要将崔文翰逼得太狠。
倘若他直接以世家身份说话,狄仁杰自然一句也不会多听。
可他偏偏以律法官身份说话,每一句话都义正言辞。
狄仁杰一生尊崇司法正义,又如何能不听?
他深吸一口气,道:“其实辛寺卿多虑了,你我都该庆幸才是。”
“哦?”辛茂将目光闪动。
狄仁杰道:“自古以来,明君都会尊崇律法,当今天子更是如此。我等效忠天子,便是忠于律法,无需为难,岂非幸事?”
辛茂将淡淡道:“明君也有七情六欲,太宗皇帝何等英明神武,也有冲动之时。倘若类似之事发生,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狄仁杰道:“到了那时,您自会知晓。”
辛茂将盯着狄仁杰看了良久,微笑道:“那辛某就拭目以待了。”
狄仁杰离开辛茂将的办公衙后,抬头一看,却见天空下起了小雨。
他过了穿堂,走到一处拐角处,隐藏了起来,目光望着辛茂将的屋子,似在等什么。
没过多久,一人冒雨前来,伞都不打,显得极为急切。
那人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满脸富贵相,瞧起来颇为眼熟,似在朝堂之上见过。
那人很快进入辛茂将的屋子。
狄仁杰没有再多瞧,沿着走廊快步而行,很快来到大理狱拷问房中。
他平生不爱动酷刑,更喜欢用交谈方式,抓住对方破绽,以心理攻势,逼迫对方坦白。
所以屋中并没有酷刑,崔文翰也只是被绑在一根木架上。
狄仁杰深知要他招供泄题案,非常困难,故而先从高有道案入手,一点点打开他心理防御,再一鼓作气,查明泄题案真相。
他回到拷问房后,却并未立刻开始审案,而是坐在椅子上,悠哉的喝着茶。
崔文翰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狄少卿若不打算审问,请放我回牢,本人困倦,想要歇息。”
一名黑脸狱吏破口大骂:“狗鼠辈,以为这里是茶楼呢,还想……”
狄仁杰伸手打断那狱吏,朝崔文翰笑道:“请崔郎君耐心等候,审问稍后开始。”
崔文翰道:“等什么?”
狄仁杰笑而不答。
崔文翰冷笑道:“你不就想问永徽三年,高有道落榜的事?我告诉你就是,他的考卷是我驳下的,你可满意?”
狄仁杰道:“你为何如此?”
崔文翰哼了一声,道:“他不在通榜,又得罪白家,这就是原因。”
狄仁杰凝视着他,道:“所以是白家派人找你,让你驳下高有道的考卷?”
崔文翰道:“不错。”
狄仁杰道:“既然崔郎君不肯说实话,咱们再等等。”
崔文翰怒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他得罪白家,自然是白家找他麻烦,难道还有别人吗?”
狄仁杰悠悠道:“可据我所知,高有道落魄酒楼时,有人照顾了他几个月,那人也姓白,你说巧不巧?”
崔文翰变色道:“那又说明什么?”
狄仁杰道:“我若没猜错,那人就是白孝杰。”
崔文翰道:“就算是白孝杰又如何?他心中有愧,良心发作,弥补一二,何足怪哉?”
狄仁杰悠悠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白孝杰也是类似原因,才心中有愧吧。”
崔文翰脸色铁青,不吭声了。
便在这时,外面有人通报,白孝杰来了。
狄仁杰朝崔文翰道:“马上就水落石出,崔郎君不想说点什么吗?”
崔文翰嘴唇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狄仁杰叹了口气,道:“既然崔郎君放弃最后机会,狄某也只好请白孝杰自己讲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