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杨夫人正在给武媚娘做胎教。
武顺见母亲在此,只好先陪坐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待杨夫人胎教结束,离开屋子去做晚课时,她急忙朝武媚娘询问。
“妹子,你可听说大食国的事?”
武媚娘脱了鞋子,侧躺在榻上,单手支颐,慵懒的道:“听说了,你匆匆忙忙进宫,不会是为问这个吧?”
武顺道:“我不是担心又打仗吗?听说那大食国很强大,连吐蕃都臣服他们,要是打输怎么办?”
武媚娘道:“你啊,平日与那些妇人说说闲话便可,国家大事,你就别操心了,徒惹烦恼。”
武顺陪笑道:“我不问别的,妹子,你就给我个准话,咱们会不会跟大食国打起来?”
武媚娘沉默了一会,道:“陛下已挑选几名官员,与大食国使节谈判,若是谈的拢,自然没事。”
话锋一转,冷冷道:“若他们不识趣,我大唐将士,可没怕过任何敌人。”
武顺嘀咕道:“何必又打仗呢?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打输了可就没安生日子可过了。”
武媚娘扫了她一眼,道:“妇人之见!国家现在的安生日子,就是前线将士们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武顺心道:“你还不是妇人。”见武媚娘脸色阴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临近酉时,她顾念家中孩子,告辞离开了。
武媚娘朝江尚宫问道:“陛下还在禁苑吗?”
江尚宫道:“是的,刚刚奴婢派的人就回报过,说还在跑马呢。”
夏日时节,昼长夜短。
暮鼓声已响遍八百下,坊门关闭,金吾卫上街,天空却依然明亮。
李治最近经常在禁苑锻炼骑射,不仅骑术大进,箭术也颇有长进,能射中五十步之外的标靶。
在他不断努力下,一年不到,他这副身躯,已有显著强化,腹部能隐约看到几块肌肉。
平时酉时左右,他便离开禁苑,返回后宫。
最近这几日,因白昼增长,他总要在禁苑待到戌时左右。
几位嫔妃们,都不断的派宫人来禁苑打探情况。
她们不确定李治去哪座宫殿用膳,也不敢吃的太早。
李治穿过玄武门后,想到王及善前几日跟他提到的一件事,便朝着立政殿去了。
殿门之外,武媚娘带着宫人、内侍们正在迎驾。
李治拉着武媚娘的手,道:“媚娘,你肚子都五个多月了,以后不用再出来迎接朕。”
武媚娘笑道:“妾身又不是第一次怀胎,走两步罢了,陛下可莫要把妾身宠坏了。”
两人来到殿内,桌子上摆着饭菜,因为隔一会就热一次,饭菜依然冒着热气。
两人落座后,武媚娘命人把李弘喊了过来,又让保傅将李贤放在一个加高靠椅上。
一家人开始吃饭。
饭后,李治剔牙时,问了李弘几句学业上的事,发觉他学问精进,竟开始读论语了。
与李勇三人相比,李弘几乎完全不必自己多操心,确实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不一会,李弘和李贤都吃(喂)完饭,离开大殿。
李治这才说道:“媚娘,那些吐蕃细作的事,王及善已跟我说了,辛苦你了。”
武媚娘微笑道:“这都是张多海这厮自作主张所为,妾身最近顾着胎儿,哪有心思管这些?”
李治侧头看了张多海一眼,点头道:“做的不错。”
张多海心中大喜,屈腰叉手道:“陛下千万别这么说,这是臣分内之事!”声音微微颤抖。
自去年十一月起,这是皇帝第一次夸奖他,他心中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放下。
武媚娘忽然道:“陛下,您是否准备派人与那帮大食人谈判了?”
李治点点头,道:“不错,谈一下,了解双方诉求,总是好的,希望能谈的拢吧。”
该说不说,蝴蝶效应这种事,还真的存在。
因他阻止了吐蕃吞并吐谷浑,导致吐蕃向大食国臣服。
李治琢磨着,吐蕃人是怕自己收拾完贺鲁后,出兵攻打他们,才伏低做小,引诱大食国跟唐朝开战。
还有西突厥,西迁的五咄陆部,竟也投靠了大食国。
原本大食国在这个时间段,并未把目光放在东方。
结果因为这俩货的臣服,生生把大食使节团引来了。
按照正史,大唐与大食国的第一次冲突,是在约一百年之后的怛罗斯。
结果竟提前发生了。
大食国这次是有备而来。
他们如今的界域,已抵达了原来的波斯国边境,而大唐的边境,也扩张到碎叶城。
两国正中间,有十三个西域国家,其中有九个,是大唐属国。
大食国在吐蕃人和突厥人帮助下,对东方情况有了一定了解,想从这十三国中,分一部分过去,当做两国缓冲地带。
大食国胃口很大,一口气想要七个国家的宗主权。
李治自然不会同意,故而根本不见大食人,只准备派几个官员,跟他们谈一谈。
谈的拢就谈,谈不拢也无所谓。
两国距离太远,以目前的军队作战能力,都威胁不到对方。
李治之所以还愿意跟他们谈,主要是为了发展商路,以免刚刚恢复的丝绸之路,又重新关闭。
商业是双向的。
他相信大食人也需要大唐的货物,不存在谁求谁,该强硬就得强硬,不必跟他们客气。
武媚娘见李治态度,便知他并未因此事忧心,不再谈这个话题。
到了晚上,李治去了承香殿。
张多海伺候武媚娘睡下后,悄悄出了皇宫,来到长秋台据点。
他在屋中召集义子张荃和几名内常侍,将他们嘉奖一番,还自掏腰包,每人赏赐了一块银铤。
张荃微微一惊,道:“义父,这是您的私房钱吧,我们可不能收?”
张多海摆了摆手,道:“你们这次在抓吐蕃细作上,劳苦功高,不仅皇后殿下满意,连圣人也夸赞了一番。”
“你们都是了解我脾气的,我不是王伏胜那种吝啬之辈,只要你们以后事办的好,别说赏钱,给你们赏一座宅子,那也不无可能!”
众人齐齐跪拜在地。
“我等定竭尽全力,为少监效力!”
张多海微笑道:“不是为我效力,是为皇后殿下和圣人效力!”
众人退下之后,张多海正要返回皇宫,张荃忽然拉住他。
“义父,有件事孩儿正在调查,虽还没完全确认,不过还是觉得,应该和您说一下。”
张多海道:“何事?”
张荃道:“最近有密探从一个老宫人口中,打听到一个消息,说圣人身边的那名小内侍,身份不大简单。”
张多海心中一跳,道:“小吉?”
“是的。”
张多海急问:“身份怎么不简单?”
张荃道:“那老宫人当年伺候过燕德妃,听她说,永徽四年,燕德妃悄悄派人将一名小内侍送入宫中,此事极为隐秘,参与此事的几名宫人,后来都因各种各样原因,离开皇宫。她也是听一名宫人离开前,提到此事。”
“永徽四年,燕德妃。”张多海喃喃重复一遍后,问道:“那小内侍就是小吉?”
张荃道:“是的,只是还查不出他到底什么身份,此人待在圣人身边,总不妥当,孩儿才提前向您汇报。”
张多海沉声道:“王伏胜虽为人刻薄,却并非粗心之人,我不信他不知道此人身份。”
张荃低声道:“会不会是王伏胜针对皇后殿下的阴谋?”
张多海深吸一口气,道:“从现在起,你别的事都不干,定要把此事给我查清楚了!”
张荃拱手道:“孩儿定竭尽全力!”
两日后的一个下午,武媚娘正在佛光寺祈福,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侧头一看,却是张多海从外面奔了进来,满头大汗。
武媚娘并不理他,双手合十,继续向佛祖祷告。
一刻钟后,她才走出佛光寺,坐上步辇,朝立政殿返回。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又出什么事了?”她朝张多海瞥了一眼。
张多海满脸通红,显得十分兴奋,低声道:“殿下,回去后,臣再跟您细说。”
回到寝殿后,武媚娘再次询问,张多海却望着两名给武媚娘扇风的侍女,没有说话。
武媚娘眉尖一蹙,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待得屋中只剩两人,张多海来到武媚娘身边,低声道:“殿下,您知道小吉是谁吗?”
武媚娘凤眉抖了抖,侧头凝视着他。
“是谁?”
张多海声音压的更低,道:“他是吴王李恪的儿子。”
武媚娘眼中闪动着异彩,道:“能确定吗?”
“绝对肯定!”
武媚娘双手不自禁握紧,低声道:“我就觉得九郎对他有些特别,原来是这样。”
张多海笑道:“您说陛下把他留在身边,可是打算为吴王翻案?”
武媚娘沉吟片刻,皱眉道:“按理来说,要翻案,现在已经可以翻了,陛下在犹豫什么?”
张多海道:“臣琢磨着,圣人会不会在等更好的时机?”
武媚娘摆手道:“不,现在局面来说,已是最好的时机。”
张多海愣道:“那圣人为何没有处置他?”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道:“长孙无忌老奸巨猾,很可能以退为进,当初冒雨进宫时,便把此事向陛下坦白。”
张多海变色道:“那陛下岂不是打算放过他了?”
武媚娘默然良久,自语道:“他毕竟是陛下元舅,眼下并未犯事,陛下估计不会无缘无故,就为李恪翻案。”
张多海苦笑道:“那这消息不是没用吗?”
武媚娘侧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多海,你这事办的很好,吾已经有对付长孙无忌的办法了。”
张多海忙问:“什么办法?”
武媚娘轻描淡写的道:“很简单,把小吉的身份告诉长孙无忌。”
张多海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喜之色,两手一拍。
“妙啊,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有所行动,行动就会犯错,到时候,圣人便有翻案的理由了!”
武媚娘微笑道:“这就叫打草惊蛇。”
张多海急忙道:“臣这就去办,一定办的妥妥当当,不让他怀疑。”
武媚娘抬手道:“不,现在不是时候,等到十二月,再让他知道。”
“这是为何?”
武媚娘摸了摸肚子,道:“第一,吾现在怀有身孕,与他相斗,也许会出意外。第二,到了十二月,越王、纪王也会回长安,到时候,他们也能成为咱们的帮手。”
张多海赞道:“还是您考虑周到。”
武媚娘侧头望着他,道:“越是关键时候,越不能出差错,这几个月内,别泄露了消息。”
张多海心中一凛,拱手道:“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