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愣了一下,脑海中很快涌出一段记忆。
永徽元年,他在程知节护送下,从翠微宫返回长安登基。
当时,世家派系的官员都认为新皇登基,朝廷格局将重新分配,于是相互间明争暗斗,都想趁着权力真空期,攫取一份利益。
在利益面前,人都会陷入疯狂,再加上太宗皇帝去世,所有人都感觉少了一个枷锁。
长安一片混乱,连长孙无忌都控制不住。
贺鲁正是见到长安混乱,以为大唐要完,才叛唐自立,攻打庭州。
在危急关头,是程知节站了出来。
他率领屯营飞骑军,白天在城中巡视治安,遇到任何案件,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甚至杀了不少人,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他凶名在外,别人也不敢报复他。
晚上,程知节又率领飞骑军,宿卫在左延明门,保护新皇安全。
如此持续三个月,长安城终于慢慢恢复稳定。
唐高宗为了嘉奖程知节,将他封为十二卫排名第一的左卫大将军,又命他检校屯营兵马。
屯营便是后来的羽林卫,与千牛卫、金吾卫同属禁军,驻守在北门之外,又被称为北门禁军。
唐高宗这是相当于将两卫人马,都交给程知节统领,由此可见对他的信赖。
后来废王立武时,唐高宗第一个找的也是程知节,本以为他肯定会支持自己。
程知节却选择了中立,这才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也正是因为北门禁军中多是程知节的旧部,唐高宗才如此忌惮他,把他调出长安。
李治理清这些记忆后,也明白了刘仁轨的意思。
他并非为程知节求情,而是真的想解决长安城如今的问题。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程知节到底是怎样的心思,能够信任吗?
李治虽然对程知节有一些好感,但君子不立危墙,如今局面并未恶化到如此地步,没必要去冒风险。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是启用程知节,却又能让他不对自己造成威胁,有办法做到吗?
李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他朝刘仁轨三人道:“三位爱卿且先退下,让朕考虑一下。”
……
琴曲悠扬婉转,萧声却略显粗糙,忽高忽低。
李治听的很认真,表情严肃,似乎在感受乐曲中的神韵。
高安公主大受鼓舞,这是她学萧以来,第一次和郑贵妃一起合奏,正是想给李治一个惊喜。
她鼓着嘴巴,用力的吹着,声音越来越刺耳。
一旁的郑贵妃直皱眉头,已经快弹不下去了,不停的朝高安公主打眼色,让她压压声音。
高安公主却已经上头了,她见阿耶一脸肃然的听着自己的萧曲,所以也拼尽全力的用力吹着。
好半晌后,她总算将一曲吹完,一边喘着气,一边朝李治笑道:“阿、阿耶,人家吹的好不好听?”
李治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表情,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高安公主扑到他怀里,撒娇道:“阿耶,人家跟你说话呢?”
李治回过神来,道:“你说什么?”
高安公主这才明白李治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刚才根本没听自己吹曲。
“人家辛辛苦苦的吹了一曲,阿耶你却不好好听,人家生气了!”她鼓着嘴巴,抱着两条胳膊。
李治笑了笑,道:“好了,朕给你赔个不是,别生气了。”
高安公主本来就是装的,顿时眉开眼笑,道:“耶耶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郑贵妃也好奇的看了过来,她早就瞧出李治今日心事重重,只是不好询问。
李治道:“没什么,都是前朝的一些事。”
高安公主道:“您说出来,我和姨娘可以帮您出出主意嘛!”
李治笑道:“那好,朕来问你,你知道尉迟恭这个人吗?”
高安公主眨了眨眼,转头向郑贵妃求助。
郑贵妃笑骂道:“连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的鄂国公都不知道,还想替你耶耶分忧呢?”
高安公主嘻嘻一笑,道:“那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耶耶在为他烦恼吗?”
李治将她抱在怀里,凝望着虚空,道:“准确来说,朕是因为程知节的事烦恼,不过要解决程知节的事,就必须先解决尉迟恭的事。”
高安公主呆愣了一下,感觉自家耶耶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她转头向郑贵妃求助,然而这次郑贵妃也没听明白,摇了摇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霎时间,寝殿内一片寂静,李治静静思索了良久,突然问道:“宫中可有谁与尉迟恭比较熟吗?”
此话一出,郑贵妃和高安公主都愣住了,这种事她们哪里知道?
幸好王伏胜也在殿中,他轻轻说道:“陛下,王及善似乎是尉迟恭的旧部。”
李治道:“那就召王及善觐见。”
薰风殿毕竟不方便见将领,也不是谈事的地方,李治便回到了甘露殿,没过多久,王及善便来到殿内。
王及善虽然只是金吾卫中郎将,其实他的爵位却非常高,继承了他父亲的刑国公,是典型的开国公二代。
话虽如此,李治对他印象却不错,感觉他和薛仁贵很类似,都有一种沉稳内敛的气质。
王及善比薛仁贵年轻几岁,他身材不高,脸却很长,属于那种不容易被人记住的容貌。
李治朝他问道:“王爱卿以前是鄂国公旧部吗?”
王及善沉声道:“回陛下,鄂国公以前担任右金吾卫大将军时,臣在他手下担任郎将。”
李治道:“那你可知道,鄂国公为何一直躲在家中,不肯出仕吗?”
王及善道:“臣知道。”
李治目光一亮,道:“为何?”
王及善脑袋微微下垂,低声道:“鄂国公他性子太耿直,得罪了太多人,就连先帝也对他没耐心了,所以他才假借炼丹之名,躲避朝堂纠纷。”
尉迟恭岂止是耿直,简直称得上情商为零,见人就骂,最爱揭人短处,动辄跟官员打架。
一次酒宴上,有个他瞧不上的人坐他前面,他顿时破口大骂,任城王李道宗劝他,反别他照着脸来了一拳。
当时李世民也在场,尉迟恭却完全不给他面子,可想而知李世民多么恼怒。
尉迟恭得罪人太多,除了军中将领,几乎没人喜欢他。
因他脸黑,别人就给他起了个“黑脸鬼”的外号,军中士兵却很敬慕他,称他为黑脸神。
李治点点头,这和他印象中的记忆差不多。
“那如果朕去请他,你觉得他会出仕吗?”
王及善吃了一惊,道:“陛下,鄂国公已过古稀之年,只恐很难再上战场了。”
李治缓缓道:“朕不用他上战场,只希望他重新出仕。”
王及善脸上写满了不解。
李治道:“此事也不必瞒你,朕让他出来,是因为朕想启用程知节。”
这两句话似乎并无关联,然而王及善目光只闪了闪,便明白其中的意思。
皇帝想要用程知节,又担心仅凭李勣一人制衡不住他。
满朝武将之中,也就只剩尉迟恭的资历和威望,能跟程知节相提并论。
而且尉迟恭得罪过长孙无忌,因性子过于耿直,与世家大族关系也极差。
这种人对君王来说,是最可以放心使用的人。
王及善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鄂国公性子极为顽固,臣只怕劝不动他。”
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臣倒是有一个法子,也许可以让他出仕,为陛下所用。”
李治抬头望着他,问道:“什么法子?”
王及善道:“鄂国公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又在府中闭户十多年,唯一还能影响到他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
李治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让英国公去劝他?”
王及善摇头道:“光凭劝说,只怕无人能够劝动他,只有让程知节求助于他,也许才能打动他。”
李治皱眉道:“据朕所知,程知节与尉迟恭的关系并不好吧?”
王及善微笑道:“两人水火不容,然而又惺惺相惜,关系还要胜过一般的朋友。”
李治沉吟了一会,道:“你是让朕处罚程知节,然后再让程知节去找尉迟恭求助,从而引尉迟恭出来为他求情?”
王及善道:“正是。”
李治道:“你可有具体计划?”
王及善想了想,道:“臣以为可以先派人给裴行俭传一道秘旨,然后……”
详细的将计划说明。
李治听完后,紧紧凝视着王及善,笑道:“想不到王卿竟是如此多谋之人,这个计划不错,朕再斟酌一下,若无漏洞,再派人给裴行俭传旨。”
顿了一下,又道:“王卿,薛卿离开后,内领卫无人统领,朕以后就将内领卫交给你负责了。”
王及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拱手道:“臣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