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
柳盛面色阴沉的翻看着各地司功参军送上来的公函。
他是吏部郎中,负责的是审查司功参军送上来的各地官员功绩,为年底大考核做准备。
他翻看的很快,几乎一目十行,如此办差,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把差事办好。
这时,外面一名吏部主事走了进来,欣喜道:“柳郎中,前线传来捷报,咱们打败了突厥人!”
柳盛冷冷道:“然后呢?”
吏部主事愣了一下,道:“中书传诰,下午酉时,圣人在承庆殿宴请五品以上群臣。”
柳盛冷着脸道:“必须去吗?”
吏部主事道:“倒也不是,好像可去可不去。”
柳盛冷哼一声,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吏部主事拱了拱手,告退离开。
柳盛以飞快的速度,将手中公务处理完毕,随后大步离开了吏部公廨。
现在辰时都没过,他已准备下衙回家了。
他最近一向如此,因他资历很老,徐孝德都不敢管他,别人更不敢多说什么。
柳盛坐着马车回到家中,换了常服,径直来到后院花厅。
他命人把府中歌姬舞姬召来,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歌舞,很快就喝的醉醺醺的了。
便在这时,一名家丁来报,驸马萧锐求见。
柳盛摆了摆手,道:“请他进来吧。”
未几,萧锐摇着折扇,慢悠悠走了进来,笑道:“柳兄真是雅士,大上午就在家中品鉴歌舞音律,难怪人家都称你为音律大家。”
柳盛笑道:“驸马请坐,在下也就这点爱好,难登大雅之堂。”
萧锐落座后,望着歌舞,感叹道:“好俊丽的舞姬,遍数长安城所有豪门高第,只怕也找不出几家,能与柳兄养的舞姬相提并论。”
柳盛扬了扬眉,道:“在下说句狂妄的话,别说长安,就是皇宫众艺台里的歌舞姬,也没我调教的好。”
萧锐笑道:“那是自然,柳兄毕竟在教坊司做过首官。”
柳盛出身河东柳氏,他堂兄便是王皇后舅舅柳奭。
永徽三年,唐高宗刚把武媚娘从感业寺接出来。
当时唐高宗还不准备废王皇后,反而想扶持王皇后亲族,制衡长孙无忌。
柳奭便是唐高宗选中之人,被拜为宰相。
只可惜王皇后没有子嗣,柳奭建议她领养皇长子李忠,册封李忠为太子,从而稳固皇后之位。
然而,当时朝政还在长孙无忌控制中,李忠要想成为太子,必须得到长孙无忌的支持。
柳奭为了稳固王皇后的位置,倒向了长孙无忌。
唐高宗自然愤怒,自那时起,便决定扶持武媚娘,取代王皇后。
王皇后被废,褚遂良被贬,柳奭也终于意识到错误。
他主动辞去相位,自请迁吏部尚书,然而唐高宗对他极为厌恶,直接将他也外放了。
外放的还是蜀地。
废王立武以来,柳氏便一蹶不振,前阵子柳氏一名族人,还被尉迟恭给射死,皇帝竟什么也不说。
柳盛心中郁郁,对公务不再上心,每日饮酒赏舞为乐。
柳盛看了萧锐一眼,笑道:“驸马特意过来,不会是陪我喝酒的吧?”
萧锐感叹道:“在下只是见柳兄身处险境,却不自知,特来提醒一番,以全朋友之义。”
柳盛扬了扬眉,道:“此话怎讲?”
萧锐看了众舞姬一眼,笑而不语。
柳盛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歌舞姬和下人。
萧锐这才开口道:“最近长孙羊的事,柳兄不会没有看到吧?”
柳盛沉声道:“看到又如何?”
萧锐缓缓道:“刘仁轨这帮清流,当初被我们打压的厉害,如今一朝得势,绝不会放过我们。”
柳盛皱眉道:“他们不是奉皇命调查长孙羊吗?”
萧锐冷哼道:“你以为他们真那么清高?不过是借皇命在手,趁机报复。”
柳盛摇头道:“知道又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过一天算一天吧。”
萧锐淡淡道:“柳兄真想像长孙羊一样,被判一个秋决?”
柳盛眼皮子跳了跳,道:“你莫要危言耸听,世族那么多,他们没道理就单独找上我。”
萧锐叹道:“柳兄还没意识到吗?他们清理完户部,下一个开刀的,就是吏部!”
柳盛怔了怔,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柳兄忘了科举之事吗?当时圣人多么震怒,你以为会放过吏部不成?”
柳盛变色道:“高有道的事,我可一点没参与。”
萧锐冷冷道:“清流派可不会管这些,等他们彻查吏部时,任何一点把柄,他们都不会放过。柳兄自认为能躲过去吗?”
柳盛面色惨白,道:“那我还能怎么办?”
萧锐道:“清流刚刚起势,根基并不稳固,圣人也不见得那么相信他们,所以他们找了一柄刀。”
柳盛道:“什么刀?”
萧锐反问道:“长孙羊之案,谁冲在最前头?”
柳盛变色道:“狄仁杰!”
萧锐点头道:“不错,狄仁杰是圣人的应梦之臣,圣人对他极为信任,他又有破案之能,所以清流把狄仁杰当做手中利刃,对准我们。”
柳盛终于听明白了,道:“你想让我对付狄仁杰?”
萧锐道:“不是我让你对付,而是你想自保的话,必须折断狄仁杰这柄刀。”
柳盛叹道:“狄仁杰既得圣人信任,我如何对付的了他?”
萧锐笑道:“他再受圣宠,毕竟是个年轻人,柳兄以前在教坊司时,不是很擅长对付这种年轻人吗?”
柳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清流把狄仁杰当刀,你们同样把我当刀,想让我帮你们对付狄仁杰。”
萧锐叹道:“柳兄,你我都坐在一艘船上,吏部被清理后,清流也不会放过我,大家为求自保罢了。”
柳盛闭目思索了良久,忽然道:“今日酉时,圣人在承庆殿设宴,你可知道?”
萧锐道:“自然。”
柳盛道:“我有个法子,可以坏了狄仁杰名声,也许圣人就不再宠幸他了。”
萧锐目光灼灼道:“只要他失去圣宠,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柳盛道:“我需要立刻去准备计划,另外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萧锐道:“柳兄尽管开口。”
柳盛走到萧锐身边,两人低语了一阵,萧锐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柳府。
……
武顺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立政殿,只听杨夫人和武媚娘正在内殿轻声说话。
她快步走了进去,拍手笑道:“好消息,好消息!”
武媚娘抬头道:“什么好消息,让阿姊如此欢喜?”
武顺在母亲旁边坐下,笑道:“听说前线打了大胜仗,苏定方将军攻破突厥人王帐,薛仁贵将军攻破咽城。”
杨夫人训斥道:“你妹妹怀着胎儿呢,别说战场那些事,她可听不得。”
武媚娘笑道:“母亲,无碍的,身为大唐皇子,将来也要帮圣人守卫国土,让他听听也好。”
武顺笑道:“那我可继续说了,你们听了别害怕。”
杨夫人惊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武顺点点头,低声道:“我听卢国公府的老夫人说,薛仁贵攻破咽城一战,斩首三万多级!”
杨夫人脸色大变,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武顺见武媚娘不说话了,打趣道:“妹子,你平日一向大胆,这会也被吓到了吧?”
武媚娘淡淡一笑,道:“杀几个人罢了,有何惊奇。我只是奇怪,平日见薛将军颇为内敛,想不到上了战场,竟如此勇猛。”
这时,张多海走了进来,见她们在说话,便默默侍立在一旁。
过了半晌,武顺嫌屋中太闷,去秋谧园闲逛去了。
又过一会,杨夫人去佛光寺请愿,殿内终于只剩下武皇后一人。
张多海走到武皇后身边,低声道:“殿下,司宫台打听到消息,似乎有人要对付狄仁杰。”
武媚娘道:“是谁?”
张多海道:“世族如今行事极为谨慎,并未打探到确切消息。”
武媚娘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张多海赶忙道:“臣这就去再详查。”
“回来。”
张多海转过身子,道:“不用查了吗?”
武媚娘淡淡道:“你既然知道,王伏胜也该知道。换句话说,陛下也已知晓,吾不可再插手。”
“那也是。”张多海脸上有些不自然。
根据他在司宫台的内线报告,王伏胜手下的司宫台密探们,最近仿佛喝了鸡血一样,起早摸黑的干活,让他倍感压力。
武媚娘喝了口茶,又道:“倒是有件事,令吾奇怪。”
张多海道:“何事令殿下奇怪?”
武媚娘道:“世家派系的人,为何突然对狄仁杰动手?”
张多海想了想,道:“臣琢磨着,应该是因长孙羊的事。”
武媚娘道:“长孙羊之事,是清流官员主要负责调查,他们应该报复清流官员才是。”
张多海道:“臣听说,长孙羊、长孙诠之事,刘仁轨躲在幕后,主要是狄仁杰在调查。”
“哦。”武媚娘眸光闪动。
张多海笑道:“狄仁杰还是太年轻了,被清流官员当做了枪使。”
武媚娘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刘仁轨是这样的人吗?”
张多海愣道:“可从眼下情况来看,就是如此呀。”
武媚娘沉默了一会,道:“到底是不是这样,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张多海道:“您准备怎么试探?”
武媚娘没有回答,走到桌案后,拿起笔,张多海赶忙过去帮她研磨。
武媚娘写下一幅帖子,递给张多海。
“拿去给徐充容瞧瞧,她自会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