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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作者:沧月 | 分类:玄幻 | 字数:0

第八章 孤旅 ・ 2

书名:云荒・镜 作者:沧月 字数:5.3千字 更新时间:01-08 18:55

“不,他不是任性的王者,不是不顾子民的海皇,在这个时候忽然离开云荒远赴海外,必然有他自己的深远考虑和不得已的苦衷更多的我无法猜测,但其中一点,应该是为了谋求解救族人的方法,以及斩断和你之间联系。”

斩断和她之间的联系

他们的宿命已经相连,星辰的轨迹已经合并,生死同命,怎么可能再斩断

“你应该也知道,星魂血誓是极其厉害的法术,一旦结下,只有斩血大法才能将其终止而要施行这种法术,必须要回到其中一方的血脉源起之地这下你明白了么

“我猜测他的意思,大约是要在自己承担所有伤害之后,再斩断和你之间的联系,以免自己的衰竭会同时映射到你的身上,将你一起拖向死亡。”真岚紧握莲台上沉睡的妻子的手,看着昏迷之人眼角不停沁出的泪水,一贯散漫嬉笑的脸上也露出沉郁苦痛的表情,久久无法再说话。

“白璎,原来他爱你之深,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可惜等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海皇已经远离云荒。而战云四起,我辗转其中,也身不由己”他轻声叹息,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如今我也要去往战场,和破军进行最后一战。但在走之前,我必须要将这件事和你说一个清楚。”

“我不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无色城里一片虚无,然而,却有有形有质的泪水悄然落下。

“你如今心里一定很痛苦,是么”真岚的声音平静而自持,在耳畔传来,“可时辰快到了,我必须要走了我让大司命看着星盘,当你们的两颗星辰彻底分开的时候,你就脱离了危险从此后你拥有了血肉之躯,也有了新的生命。你应该感谢他当年无论他欠你多少,如今都已经以百倍来回报。”

衰竭的身体无法出声,然而如珠滚落的泪水说明了她内心的种种激烈情绪。

真岚,为何你要说这样的话每次都是这样。我早已做出了选择,也一直恪守内心的准则,准备为空桑而活下去为何,你却要让我一再陷入这样的混乱如今的我如今的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白璎在极度的衰竭中沉睡,但那个人的影子在心底越发的清晰:蓝色的长发如风飞舞,绝美的容颜苍白而憔悴,站在云雾萦绕的白塔之上,回头看着她,深碧色的眼睛里有着她一直无法看懂的表情,然而那张面容却在渐渐老去,一夕之间,青丝尽白。

苏摩苏摩,为何你从未说起在步入塔顶神殿,在被衰竭吞噬,在决定远离云荒的时候,为何你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么多年来,你可曾对任何人表露一丝一毫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今的你,究竟在何方

真岚凝视着妻子苍白的面容,唇角忽地露出了微弱的笑意。他握起她的手,轻轻地褪下了她无名指上的那枚后土神戒,放在她身旁:“白璎,我如今替你拿下这枚戒指,还你自由等苏摩从海上归来,你可以听凭内心的想法行动。如果那时你能重新戴上这枚戒指,那么,我就知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白璎无法说话,只觉得在这样平静的话语里有惊涛骇浪汹涌,令她几不能呼吸。

“禀殿下军团已经集结完毕”门外,忽然有战士来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诸王都在等待殿下的命令”

“转告六王,我即刻便到”真岚抬起头,沉声回答。

“是”战士退下,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我必须要走了,白璎。”真岚俯下身在妻子耳畔低语,宛如叹息,“我没有遗憾,因为我是幸福的人,可以和所爱的人共渡百年的光阴我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只担心自己有没有耽误你,使你错过了最爱的那个人。”

“不过,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岚将后土神戒放在她的心口,凝视了妻子片刻,低下头,在她冰冷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温暖的吻,微笑低语:

“再见,睡美人。”

十月十三日。暮色初起的时候,空寂城里枕戈待旦的军队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猛烈进攻,诸位将领登高远眺军情,发现驻守博古尔大漠的沧流镇野军团一夜之间忽然南撤,仿佛接到了什么冥灵,竟然向着帕孟高原上的乌兰沙海迅速集结。

“这下好了,破军集中力量进攻铜宫,我们这边便可多支撑一段时间。”卫默站在空寂城的城墙看着南方,松了一口气有大片的乌云正在往那里移动,分明是帝都伽蓝的军队倾巢而出,在迦楼罗金翅鸟的带领下奔赴盗宝者聚集地。

“难说。盗宝者向来是趋利若骛的人,既然冒了大险,一定会将古墓里盗去的珍宝献给云焕,以求功名利禄。”飞廉站在城头,低声,“这仗未必会打得起来,大家不可掉以轻心。”

“你看,迦楼罗金翅鸟已经停下来了”青珞吃惊,“云焕露面了”

“什么破军真的肯和对方交换条件”有人远眺着,低声喃喃,“怎么可能以他那样暴烈的脾气,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和卑贱的盗宝者低声下气的谈条件那个古墓里,到底藏着什么”

狼朗低下头,古铜色的双手紧紧交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色冰冷:那群盗宝者真是自取灭亡啊居然敢偷走那样的东西,还以为奇货可居却不知将会万劫不复

许久,飞廉才在夜风里点了点头,回顾众人:“无论铜宫之战是否爆发,我们照样要做我们该做的如今是十三日了,诸位都要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是”高城上诸位将领齐齐领命。

十月十四日。帕孟高原上,狂风怒啸,卷起万道黄沙。铜宫伫立在荒原的中心,在血色的夕阳里冷然矗立,发出钢铁特有的冷锐光芒。

然而,很快,夕照就被遮天蔽日而来的军队驱逐了。

在迦楼罗巨大的双翅遮住上空日光时,铜宫的最深处、盗宝者的最高首领正在召集所有部下举行了最后一轮的密议,检查着每一步细节的准确性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若有一个微小不慎,都会导致全盘的倾覆

“九叔是不是已经带着妇孺们走了”音格尔抬起头,问旁边的侍从。

“是,”莫离恭谨上前禀告,“少主,今日一早,九叔就带着夫人和闪闪、还有其他家眷从秘道离开了。”

“那就好,”音格尔忽地想起,“对了,那一些霍图部的人呢”

“呃”莫离显得有些犹豫,“禀少主,今日一早就看不到他们了霍图部那些人连夜就不告而别,天亮时发现连帐篷都拔走了。”

音格尔略微一惊。几个月前,那一群由女首领带来的霍图遗民,手持那片白色羽毛前来谒见,传达了空桑皇太子的意图,要他出兵支持空寂城,和飞廉结成暂时的联盟。然而如今大战就要开始,这一队霍图人居然不知所终

“算了,本来也就不能指望他们什么,走了也好。”音格尔终于舒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入厚重的猞猁靠背,曲肘于扶手,撑着额头盗宝者之王其实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在没有部下簇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苍白单薄,完全不像那一群虎豹的领袖。

头顶有低低的鸣动,刺穿铜宫厚实的墙壁传到耳膜,低而锐。

他知道,那是征天军团特有的杀戮之声。大量的风隼云集在乌兰沙海,宛如一群等待高空扑下攫食的恶鹰。而它们的头领,那巨大而可怕的迦楼罗金翅鸟却是无声无息的,宛如死亡的阴影。

音格尔将脸埋在手心里,感觉手心滚烫而脸颊冰冷那一瞬间他几乎有个错觉,以为是童年起就缠绕他的毒又发作了,令他全身无力,不能呼吸。然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如此的重压之下第一次产生了恐惧之意而已。

他历经生死浑然不惧,但今夜所背负的压力,却几乎令他崩溃。

“音格尔少主,破军少帅已经到了。”背后的帷幕里,有人缓步走出,手按光剑,却是空桑的大将军西京,“你还在这里等什么身体还好么”

“没事,我已经派出使者和他交涉了”音格尔没有抬头,闷闷,“我和他说,盗宝者愿意用古墓里这尊玉像和他做一个交易。”

“交换什么”西京身后的慕容修饶有兴趣地问。

“摆脱奴役,自立为王。”音格尔在掌心里短促的冷笑了一声,“说实话,这可是我们盗宝者数百年来的最大心愿。”

“好大的要价,”慕容修沉默了一下,“云焕会答应么”

“按道理应该会的。毕竟师父的遗体在这里,他绝不敢弃之不顾。”西京低声,眼神有些奇异,“但是,按情理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决不会容许拿他所珍视东西做交易的人再存在于这个云荒”

“也是。”慕容点头,“不过既然破军已经如所料的来到了这里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按计划进行后面的事情吧”

“沉住气,慕容公子,”音格尔脸色苍白而阴郁,轻声,“慢慢来,等待破军的回复。毕竟盗宝者的举止要象个盗宝者,我若不趁机讨价还价、岂不是太不象话了”

“”慕容修很快回复了镇定,默然点头。

西京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音格尔点了点头,探手入怀,摸出一物递给西京:“这是隐墨珠和辟水、柔火、定风、驻颜并称的宝物。暂时借你佩着,用完了还我。”

西京打开白玉的匣子,看到红绒上放着的一颗淡墨色珠子,心知这便是传说中的至宝他刚刚探手拈起,整个人便忽然间消失了踪影

“怎样”音格尔看着虚空,“适应么”

“很好,”西京的声音从原处传来,身影却已经凭空消失,“不愧是盗宝者之王啊简直搜罗了天下各种奇珍异宝”

“其实也都是从你们空桑皇帝那里弄来的。”音格尔淡淡,眼神却凝重,“不过也要小心。以破军之能,就算你隐了身、恐怕他不过片刻就能觉察出来。”

“没事,只要那个片刻就够了,”西京收了隐墨珠,身形赫然出现在房子另一头,“这本来就是瞬间定胜负的事,不成功便成仁,绝无第二次机会。”

密室里,三个男人静默地相对,眼里都有一种剑锋一样的亮光。那一瞬,三个来自于天涯各处的男子伸出了手,默默交握那些手坚定如铁、仿佛在风口浪尖紧握命运之轮

然而就在此刻,莫离的声音从外面低低传来:“禀少主,破军给的回复到了”

“怎么说”音格尔脸色一肃,从靠椅上直起了身子。

“破军看到了您送去的信物,非常愤怒,”莫离在门外禀告,声音冰冷,“竟然将我们派去的使者杀死在迦楼罗里,将头颅从高空抛下”

“哦”音格尔冷笑,“我还以为他看到礼物会很高兴。”

“但是,破军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莫离复述,语气诧异而莫名,“他居然反过来派出使者,说愿意接受您提出的那些条件,封您为王,只求您保证古墓里的人不受任何损害。”

密室里的三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神色复杂。

“那好,你回去和破军说,”音格尔也是不动声色,开口,“封位仪式就定在今晚,如果破军兑现了他的诺言,他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带走他最珍贵的东西。”

“是。”莫离随即退去。

密室内气氛平静而凝重,三个人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各自都沉吟不语。音格尔不停地把玩着手上的短刀,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某种可怕的神色,纤细的手指紧握刀柄,用另一只手无声地拭过刀锋非常快,一滴血沿着刀刃滚落,随即消失不见。

西京的手也扣紧了腰畔的光剑,低头看着上面那一颗银白色的小星。

沉默只持续了片刻,西京便抬起头看向慕容修,打破了沉默:“慕容,你可以暂时离开了接下来是我和少主的事,你帮不上忙。”

明知接下来是极其危险的局面,留在此地的同伴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不测,然而来自中州的商人没有犹豫,只是点了点头:“那好,我先走了。”

西京摆了摆手,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门口。

盗宝者少主看着中州人的背影,发出冷笑:“真是好伙伴啊,在这个时候就这样轻轻松松走了你们空桑人怎么会结交到这样的朋友”

“哪里,”西京却是毫不介意地坐下,“慕容只是个商人而已。”

“商人”音格尔诧异。

“是啊,你们盗宝者应该和这种中州来的商人打过很多交道。”西京摇头笑了笑,“商人重利,何况他谋划的又是天下所以你又怎能指望他在此刻留下来和我们一起送死谋士只是谋士,杀人这种活儿当然是我们的本分。”

不等音格尔再说什么,空桑的名将抬起头,闭目静静听了听半空里风隼的鸣动声,仿佛在默默预测着这一回来临的有多少军队。越听脸色越是严肃,过了片刻,忽地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盗宝者之王,脱口:“有酒么”

“酒”音格尔诧异,“大敌当前,将军却要喝酒”

“当然要喝”西京扣了扣腰间那个空了的酒葫芦,长笑:“越是大敌,越要一醉汀死后我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今日与破军一战之前,可真要好好痛饮一番了”

音格尔看了他片刻,仿佛想从这个活了上百年的前朝名将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然而最终只是默默颔首,挥了挥手:“好。铜宫里自酿的大漠红也算佳酿,希望能入得将军法眼。”

“好”西京一拍光剑,大笑,“那就先来五坛”

在空桑剑圣重开酒戒,在万里之外的风砂瀚海里痛饮的时候,绿水青青的九嶷郡里,那笙正在紫台青王的离宫内,在初起的暮色里,看着那一面空白的碑发呆。

望乡台上往生碑。这是空桑人追忆亡灵的神物,凝聚了千百年的血泪。那是有着无数“过往”的东西,一眼看去,那笙的视线就被那面空无一字的碑面吸引了,久久凝视。

“咿”旁边的晶晶觉得无趣,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天上。

暮色已经开始降临了,然而霞光漫天,依旧可以视物。奇怪的是南方的天际,在天地交界的地方却有一线黑色,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地平线以下缓缓升起,在彩霞满天的夕照里显得反常的诡异。

但那个黑暗还很只有一线,被霞光漫射后看起来实在不明显,所以除了这个哑巴的小姑娘以外谁也没有多注意。连那笙也没有被这样的提醒惊动,还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那个光洁的碑面上似乎有血泪交织而流,蕴藏着无数辛酸痛苦。仔细看去,那些血泪却又幻成了猎猎的战火,火焰里有无数人奔逃惨呼,纷纷倒下化为枯骨那笙悚然一惊:这、这些景象,是在回放着上千年来云荒大陆上的种种惨象,还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难

然而,她的手指一接触到碑面,上面的种种幻象就全部消失了,只有碑座下那个骷髅依然空洞地睁着眼睛。

那一瞬间,仿佛是幻觉、九嶷山谷深处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叹息。

“谁”那笙吃惊地抬起头四顾,然而帝王谷里雾气重重,空无一物。只有黄泉瀑布不停奔流,逆着山涌向帝王谷,然后注入九冥那一声森冷低缓的叹息回荡在风里,清晰地传入耳畔。是九嶷亡灵的叹息么是那些即将进入轮回的亡灵,在为这个大陆生灵涂炭的悲惨命运叹息么

她抬起头看向北方,忽然看到帝王谷黄泉之路的尽头腾起了一片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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