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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作者:沧月 | 分类:玄幻 | 字数:0

第九章 古墓 ・ 1

书名:云荒・镜 作者:沧月 字数:4.9千字 更新时间:01-08 18:55

下了盗洞,才发现这个小小的通道并不是垂直的,而是有一个微妙的坡度,可以让人攀着斜壁增加摩擦力,而不至于一下子落到地底。

音格尔赤手攀援着,一尺一尺地下去。而闪闪从未下过地底陵墓,地面上留守的盗宝者只能用绳子系着她的腰,缓缓地将她吊下去。

在她身后,是一行经验丰富的西荒盗宝者。

盗洞小而潮,直径不过两尺,就算闪闪身形娇小,一下去也觉得挤得无法呼吸。音格尔在前方引路,他的头在她脚下三尺之外。闪闪感觉头顶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便立刻点起了那盏灯,用手护着,照着漆黑的洞。灯光照出了一张少年人的脸,眉直鼻高,眼睛狭长闪亮,有着鹰隼一样的冷意。看着前方用手抠着土壁缓缓下落的音格尔,闪闪心里暗自诧异这个少年身手的敏捷。

静默中,两人磕磕碰碰地下降了数十丈,感觉地下吹出的风越来越阴冷。

然而就在此刻,底下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音格尔估计了一下此刻到达的深度,松开了攀着土壁的手,耸身一跃而下,准确地落到了下方实地上。

“位置完全准确。直接落到四条墓道的汇聚点。”音格尔在底下的漆黑中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摸索,很快发出了断语,同时伸出手臂来,托着她的脚,“闪闪跳下来”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不容抗拒的决断,还在彷徨的闪闪听得最后一个字,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松拉着绳索的手,往下跳去。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脚,然后顺势稍微上托,抵消一部分冲力,便将她放下。

闪闪惊叫着穿过了盗洞的最末一段,落到结实的地板上,身子歪了一下,随即站稳。手中的七星灯摇曳着,映出了身侧少年苍白的脸音格尔在最后一刻横向一揽,将她斜斜带开,缓冲下落的速度。

闪闪连忙站直身子,脸却红了,她迅速低下头去,不敢看身侧的人。

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可一点都不像西荒盗宝者呢那样俊秀苍白的脸,仿佛长年没见到过阳光,瘦削挺拔的身子,与那些烈日晒着长大的、虎豹一样的西荒汉子完全两样。

可是为什么那些气势汹汹的大汉,全都听这个少年的指令呢

音格尔却是心细如发,一瞥之间便看到闪闪飞红了脸,他还以为这个第一次下地底的女孩身体不适,不由一惊:“怎么了你觉得不舒服么”他从怀里拿出药瓶,倒了一颗碧色的药丸:“陵墓阴湿,你含着这个。”

然后,依次倒出药丸,分发给后面陆续从盗洞里下来的同伴。

那些盗宝者显然是身经百战,知道陵墓里将会遇到的一切可能危险,此刻见到世子开始散发密制药丸,立刻熟练地把药丸纳入嘴里,压在舌下。大家服下药,整顿了一下行囊工具,便屏了一口气,借着灯光开始往各处摸索开去,探着附近的情况。

闪闪忸怩地接过药,却不知道那是含片,一咕噜就吞了下去。

音格尔来不及说明,就见她把药吃了下去。便又倒了一粒给她,示意她压在舌下,然后靠着呼吸将药气带入肺腑,以抵抗地底阴湿气息。

闪闪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红了脸,讷讷。

“你先把七星灯灭了吧,现在暂时还用不到,不要白白耗费灵力。”音格尔没时间和这个执灯者多话,自顾自燃起了火折子,查看着周围,脸上忽然有了一种目眩神迷的表情。“真宏大啊”仰头看着巨大的石室,少年发出了一声叹息,仿佛是到了朝夕梦想的地方,“不愧是星尊大帝和白薇皇后的合葬墓。”

周围的盗宝者低声应和着,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敬畏和兴奋的神色。

发了这回真的是发了

地面上盗洞的位置打得很准确,落下来的时候,他们正好站在了四条通道汇聚的中心点上,那是一个开阔平整的水中石台王陵格局布置里的第一个大空间:享殿。

星尊帝的享殿居于九嶷山腹内,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凿空了坚硬的岩石,做成了一个石窟。这个石窟高达十丈,呈外圆内方布置,纵横三十丈。

而居中巨大的辟雍石台,居然是用整块的白玉雕刻而成

那样凝脂般的顶级白玉,随便切下一块便足以成为帝王的传国玉玺而在这个地底陵墓里,竟被整块地当成了石基。奇异的是,白玉上还有隐隐的光芒,让整座享殿都笼罩在一种宁静的微光中。

几个盗宝者细细看去,发现是台基玉石上用金线绘画出华丽的图腾,金线的交界点上凿了无数小孔,每个小孔里都镶嵌着夜明珠或者金晶石,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光射入地底,整个享殿便会焕发出美丽绝伦的光芒。

“我的天哪不用再下地底了,这里就已经够多了”在看到脚底下踩着的地面上便有如此巨宝时,有个盗宝者脱口低呼起来,忍不住地伸出手,想去挖出地上镶嵌的宝物。

然而,仿佛想起了什么,他随即缩手不动,看向一旁的音格尔盗宝者这一行规矩严苛。发现了珍宝后,不经过首领同意,谁都不可以先动手。

在大家的注视下,音格尔脸上沉静,脚踩着价值连城的白玉珍宝,却根本不为所动。他的目光,一直打量着石窟正中那一座小小的享殿。

那样华美的台基上,建着的却是如此不起眼的殿堂。

三开间的面宽,四架椽的进深,木构黑瓦,简单而朴素。

“我进去看一看。”打量了许久,看不出有任何机关埋伏的痕迹,音格尔终于下了决心,向着那个朴实无华的小小殿堂走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如果我一出声,立刻散开。”

“世子,小心”身后,有同伴提醒。

音格尔微微颔首,脚步却不停。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奇怪空桑贵族历来极讲究等级和阶层之分,就算身后的陵墓里也时时处处存在着这种烙印。而以空桑千古一帝的尊贵,星尊帝的享殿,无论如何也该是按天子所有的九五之格建立吧而眼前这个享殿的格局,却完全不似别的空桑陵墓里那样华丽庄重。

虽然用的是千年不腐的桫椤木,可这个享殿毫不起眼,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银装饰,看上去竟然和南方海边一些渔村里常见的房子一模一样。

他踏上了享殿的台阶,看到了两侧跪着的执灯女子石像。

那两列女子个个国色天香,手捧烛台跪在草堂的门外,仿佛是为主人照亮外面的道路。虽然已经在地下封闭了几千年,这些石像却犹自栩栩如生。

音格尔一眼望去,再度诧异

星尊帝生前立过的妃子,居然只有四位

他阅读过无数的典籍,深知空桑皇家安葬的古礼。因此,他也知道这些执灯的“石像”,其实是用活人化成的按王室规矩,帝王死去后,他生前所喜爱的一切便要随着之殉葬,化为若干个陪葬坑分布在墓室各处。

而享殿前那一排执灯石像,便是他所册立的妃嫔。

那些生前受宠的女子,在帝王驾崩后被强行灌下用赤水中幽灵红藫制成的药物,全身渐渐石化,最后成为手捧长明灯的石像。那些石像被摆放在地宫入口处的享殿里,保持着永恒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传说中帝王“转生”时刻的到来,以便为他打开地宫之门。

空桑王室一贯奢靡纵欲,帝王后宫中妃嫔如云,因此每次王位更替时,后宫都为之一空。听说有些空桑帝王陵墓里,执灯石像多达数百,一直从地宫门口,延续到享殿而星尊大帝那样震烁古今的帝王,富有天下,竟然庭前如此寥落

音格尔心里有些诧异,穿过那四尊石像,小心翼翼地跨入了享殿。

一进去,他就迅速地掠到最隐蔽的角落,伏倒,仔细地查看四周。享殿外的那些盗宝者也是如临大敌,一声也不敢出。音格尔在片刻后作出了判断:没有机关埋伏。他吐了一口气,全身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撑着地面抬起身。

然而一抬头,四个大字便跃入眼帘

“山河永寂”。

那应该是星尊帝暮年独居白塔顶端时写下。那样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字迹里,却有某种萧瑟意味扑面而来,让人数千载后乍然一见,依然不由一震。

是什么样的心情,让那个目空一切、富有四海的帝王写下了这四个字

音格尔缓缓从死角走出,小心地举目打量,发现这座享殿里完全没有牌位或者神像,而是一反常态地布置成了普通人家的中堂。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皇家气派,一切陈设都来自民间,带着浓厚的南方沿海气息。器物极其普通,桌椅都有些旧了,上面放着用过了的细瓷茶碗,细细看去,竟然没有一件是有价值的宝物。

外面的台基都如此华丽珍贵,而享殿内部却是如此简朴那样强烈的反差引起了音格尔的好奇,他没有因为找不到宝藏就立刻离开,反而开始饶有兴趣地查看屋子里的一切。

“望海白”。翻转茶盏,他在盏底看到了几个字。

茶盏上,还用银线烫着一朵细小的蔷薇花,仿佛是某种家族的徽章所有的其他陈设上,无不烙有同样的印记。

看着那个蔷薇花的徽章,音格尔忽然明白过来了是了这不正是空桑历史上三大船王世家里,望海郡蔷薇白家的家徽他恍然地抬头四顾:这间房子,原来是昔年星尊帝和白薇皇后的旧居

音格尔嘴角一动,露出诧异的神色,将茶盏握在手里,抬头四顾。不错,这间屋子,便是帝后两人在为成为空桑主宰者之前,一起度过童年、少年时期的地方。

原来,是星尊帝在死前,派出人手将望海郡白家的旧居拆掉,从千里之外丝毫不差地搬到了陵墓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存得如此之好,所有器物都没有朽烂的迹象。

那个帝王作出了这样的安排,让自己的一生首尾呼应发迹于这间草堂,也长眠于这间旧居。这位伟大的帝王,拥有了六合所有的东西,足可以只手翻覆天下,然而到了最终,他所想要的,原来不过是一间装有旧日记忆的房子

看着这间旧居里的一切,音格尔恍惚觉得自己是站在了历史的长河里,逆流远上,抵达了那个海天龙战血玄黄的乱世。

地宫的时间是凝固的。千年无声无息地过去,而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茶一饭,却都保持着久远的原貌,发出简朴幽然的光泽。

桌上还铺着一张七海图,岛屿星罗棋布,朱笔在上面勾勒出一条条航线,纵横直指大海深处,在最大的一个岛屿前,有人注了四个字“云浮海市”字迹秀丽洒脱,应该白薇皇后少女时代的手笔。传而地图旁边,却是散放着一堆算筹,被摸得润泽。

那一瞬间,执着七星灯在外远远观望的闪闪忽然脱口低低叫了一声

是幻觉么

在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她恍惚看到了一位红衣少女匍匐在桌上看着海图,对着身侧的黑衣少年说话,朱笔在地图上勾画着,满脸神往雀跃;而那个黑衣少年则默不作声地摆弄着手里的算筹,仿佛在计算着命运的流程,仰头望天,有着空负大志的眼神。

然而,只是一眨眼,这一幕幻象就消失不见。

空洞洞的地底陵墓里,草堂千年依旧,人却早已成灰。

“山河永寂”看着中堂里那一幅帝王临终的墨宝,这样短短的四个字里,又蕴藏着怎样不见底的深沉苦痛和孤寂。

音格尔细细地在享殿里走了一圈,想了想,只是卷起了桌上那一张七海古图,便没有碰任何其他东西,静静地退了出来西荒的盗宝者有着极其严格的祖训:对于无法带走和不需要的一切东西,无论价值大小,都必须原封不动地保留,不许损害一丝一毫。这样,也便于最大程度不惊扰地底亡灵,也便于把器物留给下一批盗宝者。

走出享殿后,他对着满脸期待的下属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走到了白玉高台的中心,开始低下头查看玉上的种种繁复花纹既然享殿里无甚可观,也不必在此处多留了,得快些进入寝陵寻找到星尊帝灵柩。

清格勒,九年前便是被困死在那个密室里的吧

想到这个名字,音格尔的眼里便是一暗,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没有人知道,这一次酝酿多年的开掘千古一帝陵墓之行,其实并不是为了夺回黄泉谱,而只是为了寻找清格勒那个曾如此残忍地想置他于死地的胞兄。

音格尔在享殿的玉台上拿出了神器魂引,将其放在玉台的中心,不出声地观察着,静静地注视着魂引上指针的颤动。

细细的金针,直指东方那条通路。

魂引神器,能指示出地底魂魄所在。空桑人以血统传承力量,只有王侯以上的尊贵灵魂曾经驻留之地,才能激起金针的反应。以前历代盗宝者都是凭着魂引的这一特性,准确地寻找到了真正的帝王墓室。

音格尔眼神忽然雪亮,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指,指向东侧道路:“去那里”他的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栗色的长发下,眼睛深邃不见底。

在世子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一行盗宝者都不敢出声地守在一旁。

闪闪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捧着灯站在音格尔身旁。举目看去,这个地底享殿是外圆内方的,按照明堂辟雍模式,由一道圆形的水环绕着居中方形的享殿。

四条通路向着四方延展开去,然而通路却在水边止住,水波涌动,簇拥着中间方形的玉台,宛然成了孤岛显然是封墓的时候便有机关启动,自行销毁了水上的吊桥,以免封墓石落下后再有外人闯入陵墓深处。

“不稀奇。”盗宝者里有人观察了一下,吐出了一句话,却带着略微的诧异,“才那么浅的水,连僮匠都能跳过去了。”

然而,此话一出,所有盗宝者便不由一震,面面相觑,一起失色僮匠他们居然一直忘了那个先下到地底的僮匠

盗洞是直落到享殿玉台上的,可那个小个子僮匠却不在这里

已经被傀儡虫控制了心神,那家伙万万不可能有见财起意、独自先去揽了宝藏的野心。可这个享殿周围都是明堂水面,僮匠又能去到哪里

“不用找了。”音格尔却是镇静地开口,“他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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