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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作者:沧月 | 分类:玄幻 | 字数:0

第十三章 千年 ・ 4

书名:云荒・镜 作者:沧月 字数:4.1千字 更新时间:01-08 18:55

“白麟”真岚脸色微微一变他自然也记得那个差点成为他王妃的少女,白璎的妹妹,不由得诧异,“她怎么会变得这样”

“说来话长”西京抓着脑袋,觉得解释起来实在费力,只能长话短说,“反正,是白麟化身成邪灵袭击苏摩,然后被苏摩斩杀了。”

“哦”真岚微微点了点头,望着那和白璎颇为相似的脸。

“如果白璎知道了,一定会伤心。”他叹了口气,将头颅提了起来,收起长剑,将开始枯萎的白蔷薇佩在衣襟上,转身沿着甬道默然地飘远。

皇天宛转流动着美丽的光,映照出石壁上宝石镶嵌的星图,流光溢彩。她站在这个辉煌的星空下,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两具玉棺,走过去捡起了那一面裂成两半的铜镜上面是蝌蚪一样的空桑文字,和臭手给她的术法初窥上类似。

然而她看了半天,才勉强看懂了上面铭文的大概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一句话:“我的血裔:当你的脸出现在这面镜子里的时候,生与死重叠,终点与起点重叠。一切终入轮回,如镜像倒影。”

那笙茫然地将这一段铭文看了几遍,心里陡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是星尊帝写的吗他在七千年前,难道就预言了自己的子嗣会来到这里她侧过头去,望着另一边白薇皇后的玉棺,里面的白色蔷薇在灵柩打开的一瞬间已经枯萎了,只余一室清香浮动穿越了七千年,那满室的花香传来,宛如梦幻。

来自中州的少女站在云荒两位最伟大帝后的灵柩中间,手握着碎裂的铜镜,一种空茫无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忽然间泪水就无声无息地滑下了她的面颊。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那么难受啊。”那笙诧异地喃喃。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再次离开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而我们,还得继续走向终点。”

出了帝王谷,一直往山下走去,便重新返回了神庙前。

九嶷动乱不安,神庙里的巫祝早已不见踪影,真岚穿过了空荡荡的庙堂,眼神掠过那一尊孪生神像,又望向了外面。夜色中,神庙内只有七星灯的光芒依然盛放,照亮那一尊黑曜石和雪晶石雕成的神像。

真岚走出神殿,外面已然是深夜。

他用右手抚摩了一下新生的足,转头对西京说了这两句话到如今,躯体的近一半已然完整。躯体在一步步地复原,力量也在一分分地加强。在右足归来后,他居然已经能在夜晚维持形体,不至于坍塌。然而在一分分得到力量的同时,有更多的东西在逐步地失去。

他走出神殿,一直来到了阶下的传国宝鼎前,静静仰首凝视。

六王的遗像近百年来伫立在那里,保持着最后祭献那一刻的惨烈和悲壮也就是那一刻,她选择了回到他身侧,以太子妃的身份与他并肩作战。然而他一直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依然会离去,就如她百年前从白塔上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投向大地。

那一刻他没来得及拉住她,而现在,他也未曾去试图挽留。自从白璎在这里横剑自刎,舍身打开无色城的那一刻起,这一天,迟早是会来临的。

一年年的抗争,向着复国每前进一步,她便是死去一分。在镜像倒转、六合封印全解的时候,空桑重见天日,真岚复生,而作为六王的她,便是要永远地消失了。

于今,也不过是稍微提早了一些时间而已。

听了真岚的叙述,空桑的剑圣忽然间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疲倦和无力,西京颓然坐倒在白玉的台阶上,将脸埋在手掌里,长久地沉默。他不再去责问为什么真岚不曾设法阻拦因为他明白如果还有别的方法,真岚一定不会就这样松开了手,任凭她去赴死。

因为,也只有她才能封印住那个让天下陷入大乱的破坏神。

白璎,白璎那个孤独安静的贵族少女,再一次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记起了尊渊师父第一次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委托代为授业的情形,记起了被送上白塔前她哀求的眼神,记起了仰天望见她从云霄里坠落那一刹的震惊家国倾覆,沧海横流的时候,她苦苦挣扎于阴谋与爱情之中,曾经向他求助。但他没能顾上这个小师妹;国破家亡之后,她为复国四处奔走,他却沉醉百年,试图置身事外。到了最后的最后,知道她决然携剑去挑战天地间最强大的魔,他还是无能为力。

“真岚一直以来,白璎她比我们任何人都勇敢啊。”西京用手撑着额头,低声叹息他的小师妹有着那样温和安静的外表,然而那之下却掩藏着无限决绝,一旦决定,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回头。

空桑的皇太子望着那尊石像,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是啊所以说,我们也要勇敢一些。”他的笑容里有某种孤寂的光,然而却坚定。

“你也够辛苦了。”西京抬起眼望着这个多年老友,叹息,“以你这样的性格,把你拘禁在王位上本来已经是残忍,更何况要一肩担下如此重负。”

真岚只是笑笑:“大家都辛苦。”

他从衣襟上取下那一朵已然枯萎的白花,仰头望向天空那里,千秋不变的日月高悬,在相依中共存。天地寂静,只有风在舞动。

皇太子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深不见底。

“真岚,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笑”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西京终于忍不住问出这样的话,“我记得你在西荒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就是在亡国之前也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笑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那么,你要我怎样呢”真岚侧过头,望着好友,轻声问,“自从十三岁离开西荒,我就是一只被锁上黄金锁链的鸟了。”

“那时候,为了让我回帝都继承王位,父王下密旨杀了我母亲,派兵将我从大漠里强行带回”他轻声说着,表情平静,“那个时候,你要我怎样呢反抗吗反抗的话,整个部落的人都会被杀。”

西京的脸色变了:是的,多年前的那一次行动,当时他也是参与过的。帝都来的使者在霍图部的苏萨哈鲁寻找到了流落民间的皇子,为了掩盖真相,将军奉令杀死了那个霍图部的公主,将十三岁的少年强行带走。然而整个霍图部为之愤怒,剽悍的牧民们不能容许自己的族人被如此欺凌,群起对抗,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兵,跟随着将军去西荒秘密迎接皇太子,却不料执行的却是那样一场惨烈的屠杀在无数牧民的血泊中,那个少年最终自行站了出来,默不作声地走入了金碧辉煌的马车,头也不回地去往了帝都。

他尤记得,在那一刹那,那个十三岁的西荒少年嘴角竟噙着一丝笑意。

虽然那之后的一路上,他和真岚结成了知交,但那血腥的一幕他一直不曾忘记。他知道真岚一定也不会忘不然,一贯温和随意的他,也不会在十多年后还找了个理由,处死了当年带兵的那个将军。

他一直看不透真岚的心,不知道在那样平易而开朗的笑容下掩藏着什么样的心思。这个混合了帝王之血和西荒牧民之血的皇子,看上去永远都是那样的随意,无论遇到什么事,嘴角都噙着一丝不经意的笑在母亲被杀自己被带走的时候如此,在被软禁帝都的时候如此,甚至在被冰夷车裂的时候也是如此

如今,在看着白璎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么

“西京,你知道么我从不觉得我是个空桑人。我出生于苏萨哈鲁,我的母亲是霍图部最美的女子。我没有父亲,西荒才是我的故乡。”寂静的夜里,只有一颅一手一脚的人俯仰月下,喃喃叹息,“可是,我这一生都失去自由:被带走,被推上王位,被指定妻子这又是为什么因为身上我并不愿意接受的那一半血统,就将我套入黄金的锁里,把命运强加给我”

西京愕然地望着真岚,随即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是说出来了么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激烈反抗和敌意,原本就一直深深埋藏在这个人心底吧这些年来,他一直惊讶真岚是如何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将这些表现出一丝一毫。

“于是,我一心作对,凡是他们要我做的我偏不做,不许我做的我偏偏要做所以我一开始不答允立白璎为妃,后来又不肯废了她。”说到这里,真岚微微笑了起来,有些自嘲,“当然,那时候我还一心以为她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个位置梦寐以求呢。”

是的,他一开始是看不起这个被指配的妃子的。直到婚典那一刹那,他才对她刮目相看她飞坠而下的样子真的很美。宛如一只白鸟舒展开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那是他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景象。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未婚妻和他竟是一类的人。

“就在我面前,她挣脱了锁住她的黄金链子,从万丈高空飞向大地我无法告诉你那一刹那我的感受西京,你说的对,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勇敢。”

衣襟上的蔷薇已经枯萎了,但清香还在浮动,风将千年前的花香带走。

真岚低头轻轻嗅着那种缥缈的香气,苦笑起来:“真是可笑啊直到那一刻我才爱上了我命中注定的妻子,可她已然因为别人一去不返你说,我还能怎样呢”

他嘴角浮出一丝同样的笑意:“于是,我自暴自弃地想:好,你们非逼我当太子,我就用这个国家的倾覆,作为你们囚禁我一生的代价所以,刚开始那几年,我是有意纵容那些腐朽蔓延的,甚至,在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也不曾真正用心组织过抵抗我是存心想让空桑灭亡的,你知道么”

西京霍然一惊,站了起来。

真岚的神色黯淡下来,喃喃摇头:“但无数勇士流下的血打动了我:你死守叶城,全家被杀;白王以八十高龄披甲出征,战死沙场;十七岁的青塬不肯变节,自刎在九嶷神庙每一滴血落下的时候,我的心就后悔一分。”

他叹息着望向西京,哀痛而自责:“我终于明白,不管我自认为是空桑人还是西荒人,都不应该将这片大陆卷入战乱是我错了。”

冷月下,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低首喃喃,将心中埋藏了多年的话一吐而尽。

对于空桑这个国家和民族,他一直怀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愫。

真岚伸出手,将那朵枯萎的白花轻轻放在白璎石像的衣襟上,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淡淡道:“我错了那之后的百年里,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要比个人的自由和爱憎更重要。”

西京长久地沉默,聆听着百年来好友的第一次倾诉,神色缓缓改变。

是的,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凌驾于个人的自由和爱憎之上,值得人付出一生去守护,那就是族人和家国无论是真岚,白璎,苏摩,抑或是他自己,都在为此极力奔走和战斗。

“真岚,”他终于有机会说上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你”

百年来的种种如风呼啸掠过耳际,他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眼里隐约有热泪:“努力吧。”

空桑皇太子扯动嘴角,回以一个惯常的笑容然而那样明朗随意的笑容里,却有着看不到底的复杂情愫。

是的,即便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死去、消亡,他们依然要努力朝着前方奔走哪怕,对这个国家和民族他并未怀有多深刻的感情;哪怕,一生的奔走战斗并非他所愿;哪怕,一路血战,到最终只得来山河永寂。

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那笙此刻刚从陵墓内奔出,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微微一愣落拓洒脱的酒鬼大叔和那个总是不正经的臭手把臂相望,相对沉默,脸上的表情都是如此的罕见,眼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他们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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