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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作者:沧月 | 分类:玄幻 | 字数:0

第九章 复生 ・ 1

书名:云荒・镜 作者:沧月 字数:4.8千字 更新时间:01-08 18:55

那已经是那封传向伽蓝帝都的密函寄出前一日的事情了血腥味依然弥漫。

那一日,茫茫大漠上,云焕因为曼尔戈部落曾经包庇复国军右权使而将其族灭,罗诺头人自杀,族人一夕尽反。破军少将提兵追杀曼尔戈部幸存者,一直追到了空寂城外的古墓旁然而,却因为师父尸身在彼而不敢擅入,策马彷徨。

古墓的门忽然开了轰然洞开的古墓大门里,站着一位骷髅般满身脓血淋漓的鲛人。

毒应该已经侵入了心肺,腐蚀了每一块肌肉,然而去而复返的复国军右权使手持如意珠站在黑暗里,血肉模糊的脸上只有一双深碧色的眼睛是有生气的,炯炯逼视着手握重兵包围了古墓的沧流少将。

“如意珠在这里,放了曼尔戈人”已经腐烂见骨的手握着宝珠,骷髅缓缓开言。

“寒洲,你果然还是回来了。”看得如意珠果然重入彀中,云焕一怔,脸上掠过百感交集的神色,却在马上纵声长笑,“怎么样,赤水成了毒河,瀚海驿大闸关闭,你们想跑也跑不掉了吧”

大笑声中,他提鞭一卷,取去了如意珠,剑眉下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川,斜视着返回的寒洲,冷冷一笑:“你猜,我会不会守诺呢”

“穷寇莫追。”复国军右权使的眼睛同样冷定,回答,“少将演武堂里不会没有受过这样的训导吧反正曼尔戈部只剩下寥寥数百人,你即将回京复命,何必多费精力”

“哈,哈说得好。”云焕冷笑点头。他将如意珠收入手中,在残余牧民惊惧的注视下,马鞭霍然挥出鞭梢点到之处,大军退后,让出了去路。

“不过,”少将的鞭子指着满身毒血的寒洲,冷笑,“右权使,你得留下。”

“我既然带着如意珠回来,就没想过还能逃脱。”那个全身都露出了白骨的鲛人依然站立在墓口,只余一双眼睛静如秋水,看着幸存的曼尔戈牧民扶老携幼地从古墓中鱼贯走出,踉跄着爬上马背,准备离去。

没有一个牧民去管这个给他们带来灾难的鲛人的死活。

“不错,复国军果然不怕死”想起二十年前叛乱的惨烈,云焕颔首赞许,鞭子一圈,指向那些满身是血的牧民,冷嘲,“只是妇人之仁了一些。嘿,为了这些不相干的沙蛮子,居然拱手就交出了如意珠”

“我们鲛人挣扎数千年,只为回到碧落海”仿佛力气不继,寒洲扶着石壁断断续续回答,“但是,怎忍为了本族生存,却让另一族灭顶”

那样低哑却斩钉截铁的回答,镇住了所有踉跄上马准备离去的牧民。

原本不是没有怨恨的当知道鲛人确实冒充流浪琴师,混入了部落执行计划时,所有曼尔戈族人对于给他们带来灾祸的鲛人恨之入骨。化名为“冰河”的右权使在和湘接上头时迅速离去,没有给牧民留下半句话连倾慕他的摩珂公主在遭受酷刑折磨时,都无法说出他的下落。那时候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被毁去了声音的她是恨着那些鲛人的。

后来,穷途末路的牧民,不得已冒犯女仙冲入古墓求救的时候,却看到了古墓最深处已经成为石像的慕湮女仙飞升了她离开了这里

所有希望都破灭了。然而就在那时,地底冷泉忽然裂开,那位给全族带来灾难的“冰河琴师”居然去而复返

谁也没有想到,复国军的右权使从剧毒的河流里泅游数百里,带着如意珠返回到了这个古墓只为解救不相关的另一个民族。

“冰河,冰河”看着那已经溃烂的骷髅,把失去双腿的妹妹抱上马背,准备离去的黄衣少女忽然痛哭,嘶哑不成声地呼喊着那个虚假的名字。摩珂公主跳下马背,奔向那个垂死的鲛人战士:“冰河,冰河”

“姐姐”红衣的央桑在马背上呼唤,大哭,“回来回来”

“你们走吧”摩珂远远奔出,注视着劫后余生的族人,用已经哑了的嗓子竭力大声回答,“央桑,长老,带着大家走去得远远的沙漠上有的是绿洲泉水,有的是羊儿马儿成长的地方再也不要回到苏萨哈鲁。”

“摩珂公主”族中的长老颤巍巍地开口,却被摩珂一语打断:“别管我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什么这个女子,居然要留下来和那个鲛人在一起送死吗

云焕微微一怔,看着那个曾经有着天铃鸟般歌喉的黄衫女子,却不阻拦,只是举起鞭子一挥,厉斥:“数到三,再不滚就放箭”

“姐姐”折断了双腿的央桑扒在马背上哭叫。云焕屈起了第一根手指:“一”

“回去和族人走”看得摩珂下马奔回古墓,寒洲却也是呆了,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狠狠将她推搡回去,“快走”第二句声音却是放得极轻,“我是必死无疑的现在不走,等会儿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二”云焕有些不耐,蹙眉,屈起了第二根手指。

旁边狼朗挥了挥手,身后一片调弓上弦之声。

“走”曼尔戈族中的长老在最后一刻下了决断,一把拉过尚自哭闹不休的央桑公主,声嘶力竭地下令,“大家走”

沙风卷起,数百骑裹着血腥味奔入茫茫大漠。

“三”云焕低喝,唇角忽地露出一丝冷笑,掉转手腕,长鞭直指向破围而出的牧民,厉声下令,“放箭一个都不留”

狼朗一声应合,手臂划过之处,漫天劲弩如同黑色的风呼啸射出,将那一群踉跄奔出不远的牧民湮没背对着敌人的牧民根本来不及还击,纷纷如同风吹稻草般折断在大漠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惊变起于俄顷。

“央桑央桑”摩珂不顾一切地惊叫着,扑向中箭坠马的红衣妹妹。然而三箭射在她面前,阻拦了她的去路。狼朗持弓冷睨没有得到少将的命令,他既不能射杀这个女子,也不能放她走。

“云焕你出尔反尔”寒洲厉声怒喝,“过来杀了我不要祸及无辜”

“我本来就是出尔反尔的人。”马背上的白袍少将冷笑起来,冰蓝色的眼陡然亮如军刀,“祸及无辜你们复国军手段也忒狠毒啊在古墓里你们都对我师父做了些什么有什么资格谈祸及无辜四个字”

“湘那个贱人在哪里”云焕咆哮起来,一箭射杀了一个奔逃的牧民,转头对着寒洲怒喝,“在哪里把她交出来,我就放了这群沙蛮子”

仿佛彻底失望,再也不去哀求盛怒中的少将放过牧民,寒洲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掠过嘲笑的光:“她她是不会回来的她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会放过牧民。湘已经走了”

“是吗”云焕眼里冷电闪烁,忽然间回头,从鞍边抓起一张劲弩,“唰”地一箭射穿摩珂的肩膀。

“那贱人逃去了哪里”少将厉声喝问,满弓弦如满月,搭着的利箭对准了痛苦地抱着肩膀弯下腰去的摩珂公主,杀气凛冽,毫不容缓,“立刻告诉我不然我把她射成一只刺猬快说”

他语速快而迫切,说话之间,又一箭射向摩珂颤动的左肩

“湘没说错你真的是有豺狼之性。根本不指望和你这样的人还能进行谈判。”寒洲血肉融化的脸上有了一种苦笑,忽然厉斥,“可是你就在你师父灵前,这般屠戮无辜吗她在天上看了也不会饶恕你”

师父的灵前云焕呆住。这一个刹那,他只觉有冰冷的雪水兜头泼下,灭尽了一切杀气。趁着这个空当,寒洲对着摩珂一声低喝:“夺马,带着你妹妹,快走”

摩珂一惊抬头,却只见寒洲身形一晃,已经欺近云焕马前,手中迸出一线寒光直射云焕咽喉那一瞬间,鲛人原本深碧色的眼睛变成了璀璨的金色寒洲动作迅捷狠厉,瞬忽掠过众兵逼到了主帅面前出手之轻捷准确,根本不像一个已经被毒药腐蚀得露出白骨的人。

云焕失神了一刹那,没料到这个鲛人居然不要命地扑过来,一时间倒是一惊。只来得及迅速后仰在马背上,只觉脸上刀气如裂,堪堪避过了寒洲手中的飞索利刃。在那么一惊之下,摩珂已经翻身上马,马蹄翻飞掠过沙漠,俯身抓起地上中箭的红衣央桑,绝尘而去。

狼朗第一个反应过来,寒铁长弓拉开,登时一箭呼啸射向刺客。居然掠入千军刺杀主帅,如入无人之境这个复国军的右权使,重伤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力量

那样一惊之下,所有镇野军团的士兵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鲛人身上,看到寒洲已经掠到了云焕马前不足三丈,狼朗一声喝令,四围箭如风暴卷起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就在发出惊动千军的一搏之后,寒洲的速度忽然变缓了,出手霍然衰弱。

这个瞬间,无数箭镞刹那射穿了他已经开始溃烂的身体。

“住手”看到鲛人的眼睛,云焕陡然明白过来,厉声,“都给我住手”

是的,那是濒死的全力一击,所以没有后继那必死的出手,只为暂时镇住所有人,赢得一刹那的生机。这个鲛人的一击不是为了求生,而正是为了求死。只以自己的死,来换取异族的一线生机

然而喝止得已经晚了。全军惊动的刹那间,箭雨吞没了寒洲。当黑色的暴风过去后,四野里一片寂静,所有人注视着沙地上的复国军战士。寒洲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失去力气,却始终无法倒下长短的箭镞支撑住了他已经不成为“躯体”的躯体。

“寒洲你”刹那间云焕眼神微微涣散,仿佛被那样义无反顾的气势所震慑,勒马。然而那一阵迟疑不过一瞬,少将目光立刻重新尖锐起来,跳落马背,迅速过去拉起了寒洲,厉声追问:“湘呢湘逃哪里去了快说”

长长的箭羽隔开了他的手,对方肌肤上溃烂的脓液流了下来。然而垂死的人侧头看着黄尘远去的大漠,再看看云焕枭厉的脸,忽然微微一笑鲛人的脸在毒液里浸得溃烂流血,那一笑异常可怖,没有半丝这个民族天赋的俊美。

然而那样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人心的力量,居然让破军少将都刹那一震。

“其实当日湘对慕湮剑圣下手,大错特错只求一时之利,却不顾后患是如何可怕啊”没有回答云焕的逼问,寒洲合着残余呼吸吐出来的,却是几句似乎在心里存了许久的话,“我若是早知道了,必尽力阻拦。可惜”

云焕的脸色刹那间苍白,然而吞吐着肺腑中的寒气,他抓住濒死之人的手,不依不饶厉声追问:“湘去了哪里”

“湘呵呵,她是好样的。”寒洲碧绿色的眼睛里,光芒渐渐涣散,忽地微笑,“鲛人多是优柔寡断,只有她这样的,咳咳,才能对付少将你这样的人”

“湘去了哪里再不说我”云焕终于忍不住地暴怒起来,厉喝。然而立刻想起眼前这个命悬一线的人,是再也不受任何威胁的了。

“湘么”寒洲眼里的神采在消失,然而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她去了哪里,如意珠就在哪里”

“什么”听得临死前那样奇怪的呓语,云焕一怔。

“无论去了哪里到最后,我们鲛人都会化成云和雨回到那一片蔚蓝之中”低微地喃喃,寒洲的眼睛缓缓合起,身子向前猛然一栽,无数箭镞顶着地,透体而出,人却终不倒下。

一阵猛烈的沙风席卷而来,呼啸过耳,带走了一生浴血奋斗的灵魂。

碧绿色的珠子在云焕指间滚动,苍白干裂的手上尚自沾染着干透的黑血。直径不过寸许的珠子握在手里,感觉凉意直欲透入骨中。

纯青色的珠子,迎着光看似乎有碧色隐隐流动这,就是付出了那么多生灵和鲜血换来的东西云焕刹那间握着珠子,有点失神。

空荡荡的寨子里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被拦腰斩断的马匹和插满了乱箭的房屋。这一片废墟上流满了鲜血,到夜来,定会吸引鸟灵那些魔物云集而来噬咬尸体,然后再过不了多久,便会被黄沙彻底埋没。

如同五十年前博古尔沙漠中兴盛一时的霍图部。

副将宣武和狼朗队长带着镇野军团在废墟上搜索,云焕却一个人坐在村寨中心广场的旗杆下,低着头看着手里握着的如意珠。风沙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少将有些出神地仰着头,看着碧蓝高旷的天空里飘来的一片孤云。

海国的传说里,鲛人死去后都会化为云升入天空吧寒洲此刻便是魂归故土去了

可曾获得一生追求的自由

“少将,战场已经清扫完毕,是否拔营返回空寂城”耳边忽然听到副将的禀告。

他不出声地挥挥手,表示同意在寒洲倒下,战斗结束的一刹那,仿佛杀气忽然消解了,帝国少将眼里妖鬼般的冷光就黯淡了下去,换之以极度的疲惫。

终于是结束了如意珠握在手里的时候,内心坚硬的壁垒仿佛喀喇一声碎裂。

“复国军右权使的尸体,如何处置”宣武副将看过云焕暴烈的一面,此刻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请示。只怕一个不小心,又会惹动了这尊杀神。

“一个蠢材在毒河里潜游了那么久,就为了回来送命。”云焕低声喃喃,想起石门洞开那一刹,寒洲满身脓血仿佛要彻底腐烂的样子,以及最后一刻他脸上那种奇异的微笑那种超越了生死爱憎的笑容,在生命最后一刹变成匕首,深深扎入了云焕空洞漠然的心里。

那是令他这样的人,都不得不敬畏的东西。

一个鲛人怎能有如此的笑容那个笑容,居然和师父脸上遗留的微笑一模一样每一念及,就令他心中难受。

“带回去,路上遇到赤水就投入水里。”云焕站了起来,有些烦乱地下令,“按照鲛人习俗水葬。”顿了顿,厉声补充,“不许毁坏尸体若敢私自挖取凝碧珠者,凌迟处死”

“是”宣武副将全身一颤,恭谨地领命退下。旁边狼朗听了,带着略微的诧异抬头看了这个脸色苍白严肃的破军少将一眼。

这个脾气暴虐的少将,竟然对敌人保持了如此敬意

“回城”云焕却不想再在这个尸体横陈的修罗场上多待,翻身上马,“回空寂城”

马蹄踏动黄沙之时,手握如意珠的少将转过头,不易觉察地抬头看了看天天际,那一片孤云已经没有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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