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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镜

作者:沧月 | 分类:玄幻 | 字数:0

第八章 血十字 ・ 2

书名:云荒・镜 作者:沧月 字数:0 更新时间:01-08 18:55

“啪”就在剑抵住他胸口的一瞬,一物从窗内急掷而出,撞上了剑锋。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房内忽然传出了惊呼,罗袖夫人在这一刻扔出了一个香炉,随即大声疾呼,拉动了室内警讯用的响铃。整个花园登时惊动,灯笼火把纷纷燃起,四处都有人奔来的脚步声。

“不好”碧低呼了一声,眼看就要被包围,也顾不得凌,一回身闪电般掠了出去。

凌站在月色里,长衣当风,却仿佛怔住了。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只是短短一瞬,侍从们便已经赶到,伏在门外气喘吁吁地请命,“刺客在哪里”

凌微微一震,手指下意识地握紧,却听室内夫人缓缓叹了口气:“没事,只是方才梦魇了而已。”

“啊”外面劳师动众赶来的侍从面面相觑,松了口气纷纷退下。但总管感觉房子周围有外人来过的迹象,心里不安,还是吩咐一干人等围绕在高台下严密防卫,以备不测。

所有人都退去后,退思阁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风有些冷,月光斜斜地洒入,令昏暗甜糜的室内都平添了一分清朗之意。凌站在那里,却一动也没动,扶着门框,仿佛垂首想着什么。

“哈,哈”他的脸色渐渐变幻,忽地低声笑了起来,“你听到了还是你一早就知道你把我带回帝都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复国军,是不是”

室内没有回答,垂落的重重帷幕里一片昏暗,透出腐败的甜香。

凌霍然回头:“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不让他们把我抓起来还是”

他冷笑起来:“还是,准备把我送回巫罗那边去”

嚓,轻轻一声响,一道亮光从帷幕里划过。烛影摇红,映照出一张雪白的贵妇的脸,罗袖夫人点燃了床头的银烛台,又将它放回了床头,让烛光笼罩自己的脸。

她还是平日那般神色,躺在巨大而柔软的靠枕上,长发如同水藻一样披拂在丰腴的肩臂上,脸上有纵情声色后的疲惫。她抬起手去剔亮烛芯,根本没看站在门口的凌,只是淡淡道:“外面风大,关了门进来吧。”

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他并没有关上门,只是虚掩上,然后回身走回到榻前一丈之处站定,定定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凌,你知道我最恨别人说我是老女人。”罗袖夫人伸手拿了一杯搁在案上的残酒,静静地开口,脸上喜怒莫测,“其实论年纪,你可比我多活了上百年呢。“

“”他沉默着。

“一口一个老女人,你很厌恶恨我在一起吗”罗袖夫人躺回了榻上,拉动警铃的绳索就在手边摇摆,讥诮,“我还一直还以为,你也是很享受的呢呵,你真该去演戏。”

他还是没有回答,想象着她如何拉下警铃,让蜂拥而入的侍从将他拿下。她权倾一时,角逐欲望只不过是弥补空虚的一个游戏,她有的是年轻英俊的奴隶,有的是愿意拜倒在石榴裙下以求出人头地的面首在之前、之后,他都不会是获得特权的一个。

然而,她只是逗弄着那根绳索,并未有丝毫愤怒之意。

沉默的对峙在继续她到底要怎样

“你到底想怎样”然而,率先问出这句话的却是她。仿佛是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静,罗袖夫人忽地坐起,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男宠,眼里发出一种恨恨的光来,几乎是咬着牙:“说啊你到底想怎样你说不想回到复国军那里去,但在那时候却又不躲闪你是故意激怒那个女的,想死在她手里的吧你昔年是为谁变的身”

凌看着这个如母狮子一样的愤怒女人,眼里渐渐有惊讶的神色她竟然是明白他的,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诧异和隐隐的恐惧。

她实在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然而,这一场对峙里,终究还是她先输了。

“你到底想怎样” 一种说不出的愤恨和嫉妒涌上心头,罗袖夫人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波动这种崩溃般的情绪、在白日里看到他从高台上跌落时已经有过一次。仿佛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用力将酒杯对着那个一直沉默的人砸了过去,声音起了颤抖:“说话你到底想”

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烛影剧烈地摇晃,黑暗里,凌忽地向帷幕里俯下身,低头吻住了她,用力地将她压在了重重叠叠的绫罗锦绣里。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回应了他这让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她几乎记不起初婚之后、自己还曾这样闭着眼睛吻过别人了。

酒的甜味和醉意弥漫在两人舌尖。这次的吻,似乎和他们以往经历的都有所不同:那不再仅仅是一种占有和狂欢,而是带着某种痛楚的尖锐,长得令彼此窒息。

“我想留下来。”凌直接将话语含糊地吐入她的唇齿之间,“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这样下去吧一个像他这样的鲛人,还能怎样

最好的结局,无过于此罢。

深夜的白塔顶上一片冷寂,冷月照耀着匍匐一地的黑色长袍。一共八位。除了战死的巫抵和被软禁的巫真,元老院十巫尽数聚集于此,静静匍匐在神庙外,等待着九重门里的最终答复。

毕竟年纪大了,只跪了一个时辰,领头的巫咸便感到膝盖割裂一样的痛建立帝国一百年了,养尊处优的他还没有受到过今日这般的折磨。而随在后面的军政两大臣:巫彭和巫朗也是同样僵硬着身体,额头有冷汗凝聚。

没有了传话的圣女,他们只能静静等待那一个神秘的声音直接响起在心底,宣告最后的结果。然而,谁都不知道听了他们的禀告,那个黑暗里的神秘智者又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破军现世,天下大乱,须尽快族灭云家”他们是这样禀告的。

当然,他们也提出了单独赦免云烛他们没有愚蠢到要把智者大人最宠爱的圣女也拉下水的地步。然而,智者大人刚刚在几天前赦免了云焕,这么快就请求他改变决定、显然也也是对权威的一种冒犯。

凌驾于云荒之上的元老们,此刻都在寒冷的月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终于,浓重的黑暗里,那个凌驾一切之上的声音响起来了,直接透入在座每一位长老心底

“特许尔等族灭破军。”

“杀,无赦”

十巫都退去后,白塔顶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寂静。

天风从空荡荡的广场上掠过,神庙顶上的檐铃发出冷寂的声音。自从两代圣女先后被逐下白塔后,这个万仞高的白塔顶上便再也没有了人的气息。

黑暗的神殿里,水镜微微荡漾。

一双金色的眼睛忽然间映照在黑暗的水上,一瞬不瞬与此同时,塔顶的最尖端盛放出了巨大的金光,刹那照彻了整个帝都

“来了就要来了呀”

凝视着水镜里的景象,模糊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说不出的狂喜。

黑暗里,波光离合的水上,隐约映出一对披着黑色斗篷的夜行者,正沿着长的看不到头的道路、穿过重重寒气和雾气向着水镜外走来。

金光大盛的刹那,帝都的最外城里有一对夜行者仰起了头。

“奇怪的感觉”那个蓝发的男子喃喃低语,审视着重新隐没在夜色里的白塔,“刚才,似乎是有谁在看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么”

旁边的同伴没有说话,只是在风帽底下笑了笑。她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长及脚踝,在夜风里微微飞扬。

“走吧,苏摩。”她静静的笑,转身,“他等不及了呢。”

帝都伽蓝城的格局是方正的,七千年前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平定天下时,就令当时最著名的匠作大师仰厦堪舆风水,界定南北,以求在镜湖中心建造新的帝都。仰厦不负厚望,历时三年,遍阅典籍和水文资料,完成了伽蓝城的设计,再经过七十万民夫的五年劳作,终于在这样一个孤岛上建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恢宏城市。

这座闪耀在云荒心脏位置上的巨大城市,见证了整个大陆七千年来的风云变幻,空桑人在六合书考工记里是这样描绘的

“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有三城,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日市一夫。前塔后殿,塔高六万四千尺。王居其上,俯瞰天下。”

按照这样的设计,帝都伽蓝城九里见方,每边设置三门,城中设有三道城墙即铁城、皇城和禁城,纵横各九条道路,南北主干道宽度为九条车轨。东面为祖庙,西面为社稷坛,前面是朝廷宫室,后面是市场和居民区。朝廷宫室市场占地一百亩。禁城中的格局是白塔在前宫殿在后,塔高六万四千尺,皇帝居住在塔顶,俯瞰着云荒大陆。

帝都内阡陌交错,街道井然有序。朱雀大街是贯穿帝都三城的中轴,从铁城的南正门明德门开始,穿过皇城直抵禁城的承天门,一共和九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相交,其中包括了另一条横向贯穿帝都的玄武大街。

铁城里寂无人声,每个街坊都紧闭着门,沉沉地仿佛是一个空城帝国制度严苛,外围铁城在入夜后便要宵禁,集市不再开放,街上不许行人,百姓早已入睡。

而此刻,这两位夜行者就站在朱雀大街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他们在极慢极慢地前行,脸色凝重,似乎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脚底,每一步踏出都非常费力。仿佛夜色里有看不见的丝线浮动在空气里,千丝万缕的扯住了那两个人。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仿佛是在用了极大的力量扯断那些线,空气中发出若有若无的撕裂声。

到那个十字路口不过几十丈的距离,他们却用了半夜的时间。

“很棘手呢”白薇皇后喃喃,抬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白塔,“真想不到,过去七千年了,他居然还有力量布下这样强大的封印结界。”

“是九障么”苏摩低声问,靴子踏出,已然站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的中心点。

他忽然间凭空侧身,单手探出,按上了地面他的指尖有无形的光激射而出,瞬间透入了朱雀大街和延平巷交叉的中心点。苏摩的手指迅速地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将中心点圈入其中,倒转手掌平拍其上,低喝:“破”

在他手掌拍上地面的刹那、整条朱雀大街忽然间发出了暗红色的光

有细细的红光从地底透出,仿佛有什么被骤然触动了。那条骤然燃起的血色之河一直通向紧闭的皇城城门,然后朝着白塔的方向无尽延伸。

在苏摩破解开第一个屏障的瞬间,仿佛白塔底下有什么被封印的力量涌出来了,那种红色在那种力量的推动下再度翻涌起来,从塔的方向他们汹涌而来。暗红色的光化成了一支利剑从地底射出,直扑第一个十字路口上的两人

“好”白薇皇后低低喝彩,抢身上前。

在地底红光扑来的瞬间,白薇皇后双手虚合胸口,然后忽然展开。手心里画出了一枚六芒星的符,符中焕发出耀眼的亮光,白发的女子忽然化成了一团白光,形体迅速湮没。那地底的暗红血色之箭迅速刺到,却在白光中无声无息消失,如冰雪一样的消融然而,仿佛同时承受了极大的力量,白光苦痛地一颤,陡然也消失了。

“噗”,白光消失后,白薇皇后猛然往前冲出一步,单膝跪倒在街心,抬起手捂住了心口,身体在月光下微微颤抖。

苏摩眼神变了变,最终还是俯下身去将手放到了她面前。然而白薇皇后并没有站起,只努力平定着喘息,忽地抬起了右手,按在了眉心,闭上眼睛,咽喉里吐出一种奇妙的吟唱。

苏摩眼神霍然一变:这是

白薇皇后一直寄居在白璎的身体里,对于操控这个身体却并非游刃有余。然而,自从她吐出第一个音开始,她仿佛完全成了这个躯体的主人微微开阖的嘴唇里吐出上古久已失传的歌谣,召唤着天地间某种神圣力量,按在眉心上的右手上发出奇异的光华,几乎夺走了月的光彩。

那,是戴在右手无名指上的后土神戒

无名指上的血脉通向人的心脏,而将心和脑联结起来,全身的灵力便能凝聚在一点。在后土神戒上的光芒最盛的刹那,白薇皇后低低喝了一声,手指离开了眉心,迅速在虚空中划出了一个十字星的光之符咒“封”

她跪在地上,双手同时下压,交错着按在街心。

喀喇喇一声悠远的裂响,仿佛地底下有某种力量被暂时击退了。那一道红光被后土神戒上的白芒所压,仿佛一条蠕动的血蛇,一寸一寸的往后退去,渐渐重新蛰伏回地底,街道的裂缝也随之缓缓封闭。

最终,光芒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一切终于安静了。

“好了”白薇皇后用手支撑着身体,看着渐渐消失在指间的白光,喃喃,“居然、居然动用了塔底下的那种力量啊看来,他自身的力量的确已经衰竭到一定程度了呢”

然而,她的精神力似乎也出现了短暂的衰竭,她恍惚地盯着地面,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的最深处苏醒过来

她身形忽然间有了短暂的颤抖那种颤抖是由内而外的,似乎心底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忽然被重新触动,引发了微微的、依稀的痛意。

苏摩在一旁冷冷看着她。这个女人在月下战斗,以最熟悉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很多时候,他都会有一种奇妙的憎恨。

“这个身体太难用了。”片刻,白薇皇后回过了神,低低的喘息,看着锁骨上那一处流血的伤口刚才,在地底红光射出的瞬间,她已经展开结界,然而这个身体却不听指挥,脑中的想法传到肢体上时,动作已然慢了一拍。若不是后土神戒保护着主人,她恐怕已经被九障重伤。

“本来也就不是你的。”苏摩淡淡道。

“呵,”白薇皇后看着肩膀上留下来的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现在就算让白璎她自己来,也恐怕不能适应吧这个身体,已经变了。”

她在月下伸出手来,那只手影影绰绰投射在地上,居然是介于有和无之间。

“苏摩,是你用星魂血誓改变了六星的轨迹,改变了她。”白薇皇后回手止住血,感受着千年未曾感受到的人血的温暖,回望此刻身侧的同伴,眼神复杂这个疯狂的傀儡师用“一半”的生命作为交换,让星宿脱离了冥星的星域,以他自己的血注入她体内,凝聚出了新的身体。然而,这个身体却也是介于生和死之间,只得“一半”。

白薇皇后抬头看着帝都的夜空,漆黑的夜幕里悬挂着亘古不变的皓月,一如七千年她最后闭上眼睛的一刻然而,星辰的流转,却早已不同。

她能看到碧海上的那颗海王星。那是属于海皇,象征着“自由”的星辰。然而,这颗星的力量,却是在七千年后才达到了光芒的顶峰挣脱奴役,挣脱禁锢,挣脱力量的极限到最后,竟然挣脱了宿命的束缚。

那一瞬间,皇后微笑起来了:“苏摩,你具有纯煌没有的非凡勇气所有一切的预言和宿命,都将因你而打破”

那是她第一次对这个新海皇流露出如此赞许的神色。空桑的开国皇后伸出手来,手指上的后土神戒在月下熠熠生辉然而,她的手触碰到了苏摩眉心的那个火焰状刻痕,然后触电般地弹开。

她眼里神光流转,微微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可知的变数还在蛰伏。本来我可以看到你的宿命:你的命运本该是那样终结,而白璎的命运也有定数可是,狂妄悖逆的海皇啊,你打乱了天宫,所有的预言都在那一刻化为了灰烬。”

化为了灰烬么苏摩微微侧过头,想起了雪山上那个苗人少女给他的占卜。

他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那样精准洞彻的判词,于今,都已经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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