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架
听书
欢迎使用听书服务

发声

  1. 小美
  2. 小宇
  3. 逍遥
  4. 软萌
  5. 小娇
  6. 米朵
  7. 博文
  8. 小童
  9. 小萌
  10. 小贤
  11. 小鹿
  12. 灵儿
  13. 小乔
  14. 小雯
  15. 米朵
  16. 姗姗
  17. 小贝
  18. 清风
  19. 小新
  20. 小彦
  21. 星河
  22. 小清
  23. 南方

语速

  1. 适中
  2. 超快

音量

  1. 适中
播放
评论

乱世为王

作者:顾雪柔 | 分类:同人 | 字数:0

15 第十五章

书名:乱世为王 作者:顾雪柔 字数:0 更新时间:01-06 19:46

年初一,开门时门口铺了一层厚厚的爆竹屑毯子,军士们依旧各行其是,游淼也不管他们了,由得人去玩闹。不少人过了江,到江北山上去打猎,早上猎了不少山鸡野兔回来,游淼去了半晌便犯困,回来家里歇着。

开年时四家佃户都上沈园来拜年,游淼一人赏了个封儿,那年轻佃户张二从这天起便常来书房读书,于是书房里支了个炭炉子,游淼与张二人手一本书,游淼看《神农经》,张二则看《礼记》,李治烽饶有趣味地看《孙子兵法》,书房中暖洋洋的,外面飘着小雪,舒服得很。

年初二,扬州军的兵士终于玩够了,各自扛着工具去开渠,预计还有四五天便能完工,届时水渠一通,水车造好,再把田埂挖开,江水水流便将如蛛网般,蔓延到整个江波山庄,纵横错落,最终汇入南边的池塘,将池塘注满,流向安陆村。

游淼在地图上圈了几块地,水稻是必须种的,自己有这么大一块庄园,断然没有吃米吃面还朝外面去买的道理。江波山庄九千亩良田,江南七千亩,东边三千四百亩地种水稻,亩产按三百斤算,一年三季,九百斤。

一年可收三百万斤水稻——两万五千五百石。

江南之地,一石米一两银,也就是说,每年产出二万五千五百两银子!亩产七两五钱银!

游淼的眼睛登时就直了,险些连算盘都拿不稳,手指不住哆嗦,李治烽与张二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游淼。

“羊癫疯了。”游淼说,“别管我。”

李治烽笑了起来,伸手搂着游淼,依旧看他的书,游淼则在他的怀里噼噼啪啪地打算盘。

二万五千五百两银当然不全是他的,那几名老佃户游淼给降了一分,但要再招长工或新佃户,自然是不能这么算的,至少也是五分租。

一万二千五百两银,里头又要扣去整个山庄地皮向朝廷纳的捐,其中空地按一亩一钱银子算,良田按一亩五钱银子算,也得四千五百两,到手剩八千两银。

只要将这些水稻田全包出去,自己必定就饿不死了,每年还净赚八千两。游淼先前一直听说江波山庄如何难种——确实难种,没水没肥没人耕。栽水稻栽不起来,湖干涸了,要施水,只能看老天爷脸色。

水车一建好,灌溉用的江水就将是源源不绝的,别说双季稻,一年种三季都不难,亩产就这么翻了三倍。游德川不会种地,自然也不去关心铁犁,双排锄,翻铲等耕种机关。游淼把《神农经》放下,说:“张二,把书架上那本《墨经》给我扔过来。”

一本书哗啦啦飞来,李治烽抬手抓住,游淼接过,认真翻阅。

这些日子里,游淼已对几大古代种植法有了大致的概念。

《公输经》是巧匠鲁班所作,里头讲述的都是些巧夺天工的装置,水车、竹筒、机关鸢、小到铜人铁人等玩物,大到拆梁换柱,房屋结构,都有涉猎,木石注生之术虽好,但与农业的联系却是不强。

《墨经》则是墨家老祖墨子所作,论述的也都是机关,却分为兵家篇与农家篇两类。兵家篇专说飞弩、沟爪、甚至攻城云梯、抛投器、机关屋踏|弩等物,这些游淼都用不着,便先放着。农家篇却是联系地利的好物,包括三行犁、巨犁、撒种器、双排锄、翻土锹、除草铁器、渠流分隔沟与驱雀铜人等等。按照这上头所记载的机关制造出来,配合《天工开物》上的磨、簸箕、颠筛等工具,一家人,两头牛,便可轻松照顾上百亩地。

《齐民要术》则是专述各种作物的秉性,包括什么地区施什么肥,是草木灰还是人畜尿等等,以及脱粒,选种等要诀。

《神农经》说的又是植物种类及作用。

这些书上无一例外,都有母亲的批注,看来母亲当年也是想把这个山庄整治好,小小的圈几块地,种种田玩,书里还有相应的分析,其中便提到,无论土地如何,收成如何,外头市上米价如何,都要种一部分水稻,以避饥荒。

乔珂儿又写到自己小时候遇过的江南瘟疫,那次瘟疫给她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百姓曝尸荒野,易子而食,有银两也买不到米面。所以不管是丰收年还是灾荒年,都要屯粮。

游淼看来看去,也相信种水稻是最安全的,因为不管什么年间,大家都要吃饭,米面卖不掉,储在自家粮仓里也不错。

游淼划出地方,在水稻田的区域上写了“八千两”的字样,东边高处田地种水稻,大约是定了,开春等水车造好了就种。而低洼一地,从山庄以东到大池塘处,土壤疏松,倒是可以考虑种点油菜,待找到养蜂人了,在池塘边建一排蜂房,这样从山庄出去,绿油油的一片油菜花田,实在是赏心悦目。

“油价现在多少?”游淼说。

张二抬眼看了游淼一眼,说:“五十八文一斤。”

李治烽漫不经心道:“五十五到六十五。”

游淼点了点头,又问:“一亩油菜能产多少菜籽油?”

张二与李治烽都答不出来,游淼去翻《齐民要术》,里面写到一亩地产两百五十斤油菜籽,菜籽又能榨一百斤油。亩产五两银,外加蜂蜜,倒是和种水稻差不多,多不了多少。

游淼欣然把笔一挥,圈了五百亩地种油菜。

外头有人在喊,声音依稀听不清楚,似乎在唤游淼。

“老小!”那男人声音道,“在家里么?看你来了!”

游淼被蛰了一般跳起来,匆匆忙忙穿靴子,穿不上,光着脚就朝外跑,见一男人在院里探头探脑,说:“这么气派的园子,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

“小舅——!”游淼大喊大叫,跑过回廊,朝那男人怀里一扑,疯子一般又蹭又滚。

那男人正是游淼母舅家乔珏,见了游淼便把他搂怀里,又按在墙上揉了揉脑袋,说:“你这小混球!小舅不来见你,你敢情还不回你娘家里来了!”

游淼见了乔珏,简直是又哭又笑,拖着他进堂屋内,把他按在长榻上就朝他怀里钻,埋在他胸口上,半晌不发一语。

“好了好了。”乔珏只是忍不住地笑,拍拍游淼的背,示意他起来,见游淼眼眶儿红了,嘲笑道,“刚想说你长高了些,还跟个小孩模样似的哭鼻子。”

游淼抽了抽鼻子,李治烽拿着他的靴子过来,服侍他穿上,游淼自己去内间取茶,说:“你怎么来了?”

乔珏道:“来看你呗,你二舅家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过几天,寻思着投奔你来了。”

游淼破涕为笑,说:“我这里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多,你过来选一间住下就行。”

游淼踮着脚,把高处一套壶、一盒茶叶拿下来,乔珏四处看看,摇头晃脑道:“这就是二姐当年买下的庄子?倒是不错。”说着又朝李治烽点点头,说:“你忙你的罢,不用伺候了,我是他小舅,你当我自己人就成。”

那乔珏何许人也?原是少源茶庄二庄主,昔年乔珂儿的爹娘生了四个孩子,江南瘟疫时,大女儿与女婿都染病而亡,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孤女名唤乔蓉。

少源茶庄长房嫡子乔璋,父母去世后便接手了茶庄,娶了当地有名的一女人白氏。

三女儿乔珂儿嫁给游德川,便是游淼的娘。

小儿子乔珏,出世时正赶上茶庄没落的时候,少年时颇有点游淼的模样,都说外甥像舅,乔珏与游淼岁数只差了五岁,是乔珂儿一手带大的,小时候也常到碧雨山庄住,与游淼看上去倒是亲兄弟一般,都是粉雕玉琢,玉树临风的模样。

更难得的是,乔珏出世没多久爹娘便染上瘟疫去了,乔珂儿给乔珏请了个乳母,便是孙嬷嬷。这孙嬷嬷后来也是游淼的奶娘,按江南世族的惯例,喝过同个奶娘的乳汁,自发小始就是好兄弟,平日里须得互相照顾着的。

所以乔珏与游淼既是舅甥亲戚,又是从小的玩伴,情同手足,自不消说,游淼回家后来了江波山庄,本想先去见上乔珏一面,然而想到母舅家人多口杂,当家的二舅妈又不是易与之辈。去了也是徒惹烦恼,不如先定个地方住下来,待山庄成规模了,再让乔珏过来。

乔珏这人也是个有才的,天文术数,四书五经,奇门遁甲,卜算茶道,几乎样样精通,读书时曾把夫子驳得无话可说,却生性不羁,不喜作文章考功名,游淼上京读书时,乔珏还在给少源茶庄管账,每日随便写写算算,算完便出来游手好闲地逛。

游淼取下一个黑白两色的陶壶,一黑一白两个杯,说:“我这恰好有些君山银雾。”

“不忙。”乔珏忙道,“你喝我的,我带了些茶来给你尝尝。”

乔珏从袖中取出一包茶,说:“这是我前年藏的一点冻顶乌龙。”

游淼没用母亲的随嫁茶具,拿这两个杯泡了茶,又问:“家里怎么样了。”

乔珏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是几年前那样,天天闹,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照我看呢,就把茶庄的铺面关了,要么换开个当铺。你看你二舅那人,一年到头,好不容易种点茶出来,他要按来收茶的人的价,全出清也就算了,偏生不听劝,要放自己茶庄里卖。”

游淼知道少源茶庄生意不好,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自己老爹游德川太会做生意了,现在江南的茶商抢生意路子抢得快要杀人放火,乔璋那点头脑,哪抢得过别人全部勾结在一起的茶商?

从前小时候他听母亲和二舅妈吵过几次,那会儿不懂,但现在大约是懂了的。

“都联手压咱们家的茶价么?”游淼问,“让二舅能卖就卖了罢。”

“你二舅榆木脑袋。”乔珏没好气道,“要能说得通也不是现在这光景了。跟他多说几句,就跟害他似的。”

游淼乐了,说:“表姐呢?”

乔珏说:“还是那样,跟那女的天天吵架,嫁不出去,你娘一去,没人压着茶庄里,你二舅妈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了,每月给点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游淼说:“要么你来我这儿住着罢,我看你也别走了。”

乔珏不答,拿着杯端详,笑道:“这俩杯有意思。”

游淼打趣道:“在京城买的,唤作太极壶,地摊货,二两银子。”

太极杯中注满茶,游淼尝了一口,初时虽无甚特别之处,然而入口后静静回味,缓慢回甘,又有种醇厚之感,犹如厚重山水之气带着灵动的墨香,在舌上一层层地蔓了开来。

“好茶。”游淼说。

“是罢。”乔珏说,“我给你二舅说了几次,家里都不做这茶叶,非要种绿茶。”

游淼笑道:“这边的人可不是正喜欢喝绿茶么?你要做乌龙茶生意,须得走湖广两路,京城,蜀中这些地儿才卖得掉。”

乔珏说:“听说北方那些官儿爷,倒是顶喜欢吃乌龙茶的。”

游淼道:“你那儿有茶苗么?”

乔珏道:“多的是茶苗,就是没地方种。”

游淼说:“你也别回家里跟那女的置气了,茶苗收一收,带我这来种,听我的,小舅,我都想死你啦!”

乔珏叹了口气,游淼正想过几天上少源茶庄去串个门,拿点茶苗种起来,江南一地绿茶市场肯定是抢不过自己老爹的,种点乌龙茶,还可以送去京城卖。

“我再回家看看罢。”乔珏如是说。

游淼知道这事跑不了乔珏的,就算他人不来,茶苗也得送过来,半点不担心,喝过三巡茶,便带着乔珏出去看山庄,乔珏啧啧赞叹,问到游淼在京中之事,游淼便得意地一一说了。说三皇子赵超喜欢他,想招他去当伴读,又说家里的事。

乔珏乃是扬州出了名的美男子,与游淼朝那一站,舅甥二人各有各的俊味儿,当天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看过整个山庄,晚上游淼招待乔珏吃了顿农家饭,李治烽下厨,做了条蒸鱼,李庄家与朱堂家的媳妇上来山庄里帮工,煨了一罐土鸡汤。炒了盘腊肉,血肠切片,年糕爆炒,又有时蔬与蒸蛋羹。

游淼不住给乔珏斟酒,说:“这才刚住下来,吃的喝的,都没甚么稀奇,你随便吃些罢。”

“不妨不妨。”乔珏喝酒喝得满脸通红,说,“咱家茶庄里,不过也就是这么个吃法。”

游淼听到这话先是惊讶,继而又觉得挺可怜的,母舅家排场一度也不小,怎么沦落到这光景了?

“银钱转不过来么?”游淼终于觉得有点不妙了。

“岂止转不过来?”乔珏说,“尾大不掉,说的就是这种家传生意,二十年前这么做,行,可以,现在再走一样的货路,自然是不成的。原本三姐在的时候,一年还有八|九百两银子的进账,这几年里,你二舅拆东墙补西墙,欠的钱都不知道堆多少起来了。只见白条不见货款,你舅妈还养着娘家一帮子亲戚,三不五时来账上支银子,哎,难。”

游淼知道乔珏先前管账,管少源茶庄所有的银钱出入,亏了赚了,都瞒不过他的眼,既这么说,多半是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你来坐。”游淼拉李治烽。

李治烽忙摆手,说:“我在外头吃。”

“让你坐你就坐。”乔珏笑道,“我甥儿也说了的,你是他顶好的弟兄……”

游淼的脸马上就红了,忙道:“好了好了。”

乔珏又叹了口气,说:“你那事儿听说了,小舅本想上门去寻他……”

游淼笑了笑,说:“没什么,总归是命罢了。”

乔珏拿起酒碗,和游淼碰了碰,又说:“这些年里少源茶庄全靠你爹帮衬着,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我那嫂子还不住地讨好游德川……小舅心里听了也窝火。”

游淼说:“我爹那人向来就不是个东西,你上门去他也不理你,没说的事儿,你也别放心上。”

两人碰了酒碗,各自喝了口酒,乔珏说:“可不是这么个道理!那天我听了这事也哭了一场,多亏三姐买的这山庄还留着,不然小舅想到你要遭恶妇白眼,晚上连睡觉都睡不着。”

游淼笑道:“跟他们置气没用的,过好自己的,吃好喝好,她想让我憋屈,我偏不,我得过出个人样儿来,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了。”

乔珏莞尔道:“就是这么说来着,你可比我聪明多了,我也是,家里那破事儿,总看不开,没的给自己找气受。”说着又注意到李治烽还站在一旁,便用筷子敲了敲酒碗,笑道,“李治烽,你来坐罢,我把你当自家人,你也得把我当自家人不是?”

李治烽点点头,在桌旁坐了,三人一席吃过酒饭,当夜游淼也不让乔珏回去,两人便共一榻睡着,抱着他的腰,犹如回到小时候一般,总有些说不完的话。

乔珏是乔珂儿带大的,琴棋书画,诗书礼艺,都学了个十足十,游淼儿时便十分崇拜着小舅,两人说到深夜,说着说着睡着了,时睡时醒,醒了又说,游淼告诉他自己要做个水车,乔珏便道自己这些年里也还有几百两的积蓄,待过几天回去取了拿来给他用。

两人迷迷糊糊混在一起,抱着睡到初三日上三竿时分,乔珏起来用过午饭便说要回去。游淼还想再留,乔珏却说要顺路去茶庄地里看看,预备下年初使人摘春芽儿。游淼这才恋恋不舍朝他告别。

年初四,水渠已挖好了,就等着水车上去。游淼想到江北处要栽树,就得把原本长的椴木给砍掉一批,这些木材都是上百年前山庄主人种的,郭庄人时不时要做家具,都会到北山上来砍树。

游淼去借了几十把斧,请当兵的去把树给他砍了,又抛下江里去,对面李治烽用绳索套着,拉到江岸边来。眼下造水车的钱不用再发愁,但游淼也想着能省就省些,至少在板材上,山庄里能出就出了。

江北的地游淼不打算再垦成耕地,一来地势起伏,不像江南好开垦,要做成耕地,就势必要垦梯田,灌溉也成问题。

二来大江横在中间,每日来往耕种也是个麻烦事,不便打理,不如种茶种桑,通通培养成林地,既防风又防泥石。两千多亩地,种个一千亩的茶,一千亩的桑树,余下的地方种梅子。

扬州军那群当兵的给游淼把江南的荒地大致开了,又放火烧过一次杂草,整个山庄里春日浓烟冲天,煞是壮观,直到年初七,所有的事都办好了。游淼又大开筵席,请人饱饱地吃了一顿,拿了五吊钱分给士兵们,把人送走。

人全走了,沈园中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模样,剩下游淼与李治烽。

张二如平常一般,每日上来看看书,顺便帮着打扫。

“钱够用吗?”李治烽难得地主动问。

“够了罢。”游淼和李治烽坐在江边,守着那一大堆椴木,江滩下游有一块极大的空地,椴木整整齐齐地码了十剁。夜里几个佃户轮流值夜,带小狗儿守着,白天则是游淼亲自在江边走走,发发呆,看看书,摸摸石头,和李治烽烤鱼吃。

曾经在京城的过往,都恍若隔世一般,在江南这里守着个自己的山庄,每天日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游淼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农夫了。

“小舅说他的钱能借我。”游淼解释道,“过几天等那老头儿过来,合计一下钱再找他不迟。”

钱钱钱,做什么都要钱,佃户还没招到,自己手上的钱已经流水一般地花出去了。要等水渠好了以后再去招工,也不知道能招到多少人,希望多来点。

一年之计在于春,耕地的时候快要来了。

郭庄与安陆县都开了市,扬州城里更是一派热闹气氛,游淼挺想去玩,但走不开。只好在家里守着,正等得不耐烦时,上头终于有人在喊。

朱堂趴在悬崖上,朝下面叫道:“少爷——!”

“什么?!”游淼抬头。

朱堂喊了几声,游淼听不清楚,李治烽耳力却是极好,说:“黄老头来了,还带着不少人。”

游淼大喜,说:“快,咱们这就上去。”

李治烽说:“不忙,他们现在循着江边的路正要下来。”

游淼心里十分忐忑,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大梁背着黄老匠沿江路下来,身后还跟着陆陆续续,三十来个做工的,游淼吓了一跳,这么多人?!

这些做工的都是熟手匠人,不比当兵的,真要雇他们,不知道得花多少钱。但人已经来了,游淼也只得上前招呼,黄老匠说:“怎么没回家过年?也没去市集上走走?”

“走不开。”游淼笑道,“事儿没办好,心里不踏实。”

“唔。”黄老匠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下,双手拄着拐杖,说,“过几日这大家伙动工了,你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游淼有点紧张,说:“老师看完图纸了么?”

黄老匠道:“你过来,看看我给你加的几处,要花钱的地方可不少,你得心里有数了。”

“好的好的。”游淼捏了把汗,脸色有点不自在,几名工匠在看木材,说说笑笑,游淼知道这次难免要割肉了,没个几百两银子,黄老匠多半不会放过他。

“你想想清楚。”黄老匠说,“这水车一做,就是百年千年的福泽,我是不在乎钱的,你若是舍不得,趁早说清,我好带着人回去,这些儿孙们,你光在安陆也找不齐,可是我从扬州各地招来的,你别临到时候又反悔。”

游淼像个学徒般乖乖站着,恭敬道:“晚辈绝对没这意思。”

黄老匠又说:“他们过来帮你干这活儿呢,也不全是为的钱,这点我也得给你说开了,这么大个水车,寻常匠人,也不是能碰见的,修梁起柱盖房的活儿,和做机关不一样。”

那群匠人纷纷点头,说是是,黄老匠又说:“你们也得尽心尽力,既是帮工,又是学艺,决计不可忽悠了少爷去。”

一名年纪大点的工匠道:“老爷子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咱们安平的巧匠,只要上了,就没有磨烂工的理,你们说,是吧。”

黄老匠点了点头,说:“游淼家是碧雨山庄的,也不会短了你们一分工钱,大家尽心就是。”

众工匠这才知道游淼身世,游淼被黄老匠这番话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猜测这黄老匠要不是个老骗子,就真的是个德高望重的祖师爷爷了。

看他徒弟大小梁给自己修沈园尽心尽力的模样,以及修复后的水准,倒不像个骗子。

那么黄老匠多半已极少出山接活了,还是靠的水车,才让他接的工程。若所言不差,想必这些工匠也是为了水车而来,在悬崖上修水车,别说扬州,就连整个中原,也很少有人能做这差事,参与架设这个巨型机关,所学远比工钱更多。

黄老匠又给游淼介绍他的大徒弟,那徒弟已是六十来岁,身体却十分结实,名唤吴壮,游淼与他们打过招呼,说:“先回山庄去坐坐,请大家吃点茶?”

黄老匠说:“先谈钱的事,材料我给你列出来了,这笔钱是你自己出,自己找人去买,我不拿你半分。这里给你做工的,能工二十,每人每天五钱银子。你意下如何?”

游淼心道还好还好,不算多,说:“行,都听老师的。”

黄老匠又慢条斯理地说:“十名帮工,每人每天二百文钱。”

游淼道:“可以。”

黄老匠又说:“你管两顿饭,开工前一席,完工时一席,起席一头猪,一坛好酒。其余时候,你们呢,各自去郭庄安陆吃,别蹭游少爷的饭,我看他山庄里也没几个人,众口难调。”

游淼笑道:“没所谓,管众家哥哥的饭也不难。”

黄老匠摆了摆拐杖,说:“他们被养得嘴刁,你要没别的说,就这么定了。”

游淼连忙点头,黄老匠斜眼瞥江边的椴木,说:“本来也想让你去买点木,你倒是备齐了。”

游淼带着黄老匠去看木,问:“这木能用么?”

黄老匠点了点头,用拐杖敲了敲,说:“一百二十年的椴木,是好料子,徒儿们这就卸板子罢。”

工匠们本已散开,听到黄老匠这话,便各自取下背着的家当,组刨床,弹墨线,擦锯子。游淼要过去帮忙,黄老匠却道:“不忙,跟着你的人,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李治烽报了姓名,黄老匠说:“游小子,你且将他留在这处,临时要用什么,单子给他,让他去采买。”

游淼嗯了声,黄老匠回到石上坐下,招手道:“你过来看看,图我改了些地方。”

游淼先前一张图画得粗糙,都是《墨经》上的东西现学现卖,自己本没学到什么,黄老匠指着几处问他,游淼俱一头雾水,颇有点答非所问。

“我道你是家传。”黄老匠怒道,“怎的也是个禄蠹!你老实说,这图纸谁给你的!叫画图纸的人过来!”

游淼叫苦道:“老师,真的是我自己画的!你等等,我去拿书来与你看。”

游淼上去跑了一趟,再下来时捧了一叠书,黄老匠挨本在江边翻了下,沉吟半晌,而后点了点头,说:“老师现讲予你听,你记清楚了,只讲一次。”

游淼坐在黄老匠身旁,黄老匠依次将锚钩、铁链、隼钉、水车受力等等地方给他剖析开去,游淼渐渐地听懂了,听得不住笑。黄老匠又看他,说:“笑,就知道笑。”

游淼笑着说:“学懂了,所以笑,不然怎么说佛祖拈花,迦叶会心而笑呢。”

“嗯。”黄老匠道,“就是这么个理,你还有些事要去办,我看就靠你俩还忙不过来。”

游淼拿着那一叠羊皮,上头是整个风车的拆解图,水斗足足有一百零八个,木架分五个部分,链条两根,一百八十丈,三尺为一节,分六百节。又有勾着水斗的大铁钩,中央还有拆成八个小零件的转轮。更有转轴、轴承、滚珠、四通臂、八通臂等零件结构,最复杂的便是中间泡在江水里的巨大涡轮,这个涡轮是竖贴着悬崖,被固定在水面上的,下半圆泡在江水里,随江水奔腾而转动,带动四百丈的铰链,令水斗一节节地升上悬崖顶端,把水倒进渠中。

洪汛一来,江面上升便会托着竖直涡轮上升,铰链水车大半被泡在水中,转速便会变慢,中央还有摇把,可随时调速。

李治烽说:“要买铁是不?我去吧。”

黄老匠说:“你二人都需去,光你一人说不清楚,游小子,你先得去扬州一趟,买铁,再送到南北两村去,照着图上画的吩咐打铁。”

游淼嗯了声,心道这麻烦事儿可真多,别的不说,光是买铁,寻常人家就买不到多少。黄老匠又说:“你带着这木牌儿去,找扬州畿兵防司的唐晖……”

游淼马上道:“我认识他!交情还好,是自家兄弟。”

黄老匠又看了游淼一眼,欣然道:“如此正好,唐晖制木车也是找我徒子徒孙儿,你既然认识他,就省了老头儿个人情,去罢。”

游淼嗯了声要回山庄去,心想顺便点点钱,自己就剩下五十两银子了,得拿点东西去变卖,心里又算这群工匠的工钱要多少,忽想到一事,说:“老师,我也得给您开点工钱……”

黄老匠摆手示意不用,说:“完工那天,请老师喝杯茶就成了。”

“这怎么好意思……”游淼忙笑道。

黄老匠看着江水,难得地笑了笑,说:“老了,也不知道哪天得去见阎罗王,不缺钱,老骨头干点活儿,就当是玩了。”

游淼知道这老头儿脾气,便也不勉强了,带着李治烽沿着江边上去,心里不住盘算自己的钱。

李治烽看出他脸色不太好,遂道:“钱不够了,是不是?”

游淼嗯了声,说:“咱们先把那几箱狐裘带去扬州卖了,可惜没在年前卖,不然还能卖个好价钱。”

李治烽背着游淼在山上走,说:“江南有押镖的么?我去劫趟镖。”

游淼哭笑不得道:“别说胡话。”

李治烽作了个蒙面的动作,说:“蒙着脸,管保认不出是我。”

游淼道:“别,也不是真的缺钱,我娘那套茶具,能卖二百两银子呢,就是不想卖。实在没法了,就把茶具拿去当铺里押着,以后有钱赎回来也就是了。”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去找小舅乔珏借钱,一会儿又想着拿沈园里的东西去当,回了山庄先把算盘拿出来,打了会儿算盘开工匠们的工钱,这活儿起码要做一个月,光工钱就要三百六十两银子。

还要买铁,算上毛耗得用上四千斤铁,也要花一百二十两银,打铁工钱三十两,共一百五十两。

两百根毛竹搭脚手架,二十两银。

五百多两银子……游淼算来算去,拿着手里的五十两银,简直是欲哭无泪。想了一会儿,翻箱倒柜,把临走时游汉戈给他的钱囊也翻出来,杯水车薪的,能凑也凑着点,翻过钱囊朝下一倒——

——哗啦一声,洒出十几枚金灿灿的金锞!

游淼登时就吓了一跳,李治烽说:“金子?”

游淼道:“这怎么回事?便宜哥哥还这么大方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游淼让李治烽把门关上,拿了把铁尺,在桌上细细清点黄金,还有几个掉柜子底下去了,李治烽弯腰去拾,拢在桌上。

一五,一十……十五……十八。

十八枚金锞,游淼正转头要让拿秤,李治烽已把称碎银的小秤放在桌上,游淼挨个秤过,每个金锞二两,共三十六两明晃晃的黄金。

“倒是有心。”李治烽说。

游淼嗯了声,手指摩挲金锞子,见上面写的都是些长命百岁的字样,大约猜到了这些黄金的来历——一定是游汉戈出生后,每年做寿时,游德川私底下遣人给他的东西。游汉戈今年十八岁,正好足足十八个。

游淼的鼻子有点酸,心道给的金子,他怎么个花也花不下手去。

游淼这人素来是讲究情谊的,别人对他有一分的好,他便会拿十分去回报,游汉戈把自己这些年里的积蓄都给了他,游淼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游淼疲惫地吁了口气,问:“现在一两金兑多少银子?”

李治烽说:“去问问罢,不清楚。”

游淼斟酌再三,还是把黄金揣着,和李治烽离了家,进扬州城去了。

前些年里在京城一两金能兑十八两银,如今在江南等地更涨了些,游淼进过几家金铺,都说兑二十两四钱,最后游淼总觉得把金兑了不妥,还是进了当铺,把游汉戈给他的金当了七百两银子。

当铺一边给游淼开票一边唏嘘少爷有钱,游淼却没半点表情,把银票朝怀里一揣,出来又找兵防司买铁。

然而唐晖却不在扬州,副军校尉说一过年初三便上京走动去了,游淼心道这家伙倒也心急,于是打听几句,幸亏唐晖临走时吩咐过,游淼若来了,一应要求都得给他办了。游淼要开张文书买铁,那校尉有点犯难,最后还是咬着牙给游淼开了六千斤生铁。

“买这么多?”李治烽出来问道。

游淼使了五两银子与那校尉,出来便道:“咱们还得自己请人打点犁具呢,以后留着能用,反正随时可来盐铁坊领。”

两人又进了扬州盐铁坊,游淼手中的票是吃的扬州军的铁分例,恰恰好来得早,开年就来,否则若年底来,连半斤铁也分不到了。盐铁坊管事对这种私购官铁官盐的事已见怪不怪,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疏通,游淼一边在心底骂娘,一边赔笑把白银乖乖奉上,那管事才让游淼去库里领。

然而管库房的也要钱,游淼只好又使了二两银子给他,心里不住诅咒这群见钱眼开的货,来年要是老子当了官,全拿银子砸你们个头破血流。

“一次把六千斤铁全领回去罢。”游淼小声与李治烽嘀咕,“不然下次又得来送钱。”

李治烽说:“得去雇个车,运到码头,再送船上,逆着江送上去。”

六千斤铁锭,游淼一看就想哭,幸亏都是五十斤五十斤地码着,否则要一千斤一坨,游淼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去你母舅家看看么?”李治烽说。

“下回再去打招呼罢。”游淼一屁股坐在那堆铁锭上,说,“我累了,歇会儿,你去雇车。”

李治烽去市集雇车,雇完车还得雇船,只怕没这么快回来,游淼便在盐铁司外发呆。

早知带本书出来看看,游淼正无聊时,忽见李治烽回来了,莫名其妙起身,却见李治烽带回来个人,正是乔珏。

“怎么跑城里来了?”乔珏笑道。

游淼笑着说:“来得正好。”

李治烽说:“我去雇船。”

乔珏又带了两个小厮,说:“车有了,小舅明儿让家里派个车,帮你把东西拉到江边码头上去,让李兄弟先去雇船,走,咱俩去市集逛逛。”

小厮守着那几大堆铁锭,游淼正说别麻烦了,乔珏却道:“你不知道,现在开年,扬州城里做生意的多,当天雇不到船,得提前一天说好,明儿赶早地下水去,你别担心了,我让李治烽去寻码头上的熟人。”

李治烽拿着个字条又走了,游淼便跟着乔珏上车,朝市集上走,乔珏又道:“晚上回家里来歇一宿,明儿早上我陪你回去,顺便看看那边的地。”

游淼问:“茶苗的事怎么样了?”

乔珏说:“嗨,我要茶苗,他还敢说什么不成?”

游淼点了点头,两人在扬州市集外下了车,刚过完年,暖风吹得人懒洋洋的,扬州的市集都在河边,春风拂面,柳点涟漪,河道两岸全是大摊小摊。人声熙攘来去,一派繁华景象。

乔珏拉着游淼的手,沿途逛着过去,引得江南美貌女子看个没完,游淼在卖小玩物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乔珏给他个腰佩,又拉着他走了。

乔珏的长相正是江南一带的灵秀男子,两道墨似的浓眉似足了游淼外公年轻时模样,两人都是唇红齿白,手指头勾着,一晃一晃,游淼朝他说了游汉戈给钱的事,乔珏听得不住唏嘘,说:“那小子也不算太坏。”

“唔。”游淼说,“给我钱我就用了,也没想这许多,吃点甚么好吃的?”

乔珏带游淼到河边坐下,点了一碟炸虾,一碗鱼饺,游淼已有好久未曾吃到扬州菜了,当即食指大动,又叫了一碟鱼皮面,鱼皮面爽滑可口,开春的河虾炸得酥脆咸鲜,游淼又说:“我看有炸得酥脆的鱼儿,包点给李治烽吃。”

“嗯。”乔珏说,“待会儿带你去东市集上看看,包你满意。”

“东市?”游淼问。

“嗯。”乔珏吃过饭,掏钱付账,又带游淼起来过桥,桥下撑着伞的女孩抬头看他们,嘴角带着一抹妩媚的笑。

游淼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等温婉女子,却是毫无感觉了,吃着一包炒油豆,面无表情地看着。

乔珏笑道:“什么时候也该给你娶个媳妇了。你爹不上心,到时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哎哎。”游淼忙道,“罢了罢了,养不起媳妇,也不想被管着。”

乔珏捏了捏游淼的脸,揶揄道:“老实说话,你是不是上京一趟,跟着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不学好,成兔儿爷了?”

游淼一张脸马上红了,说:“你才兔儿爷,都被你带出来的。”

乔珏正色道:“该娶亲的就得娶亲,可别耽误了自己。”

游淼嗯了声,乔珏牵着他的手朝桥下走,两人走走停停,扬州的春光确实好,小孩子嘻嘻哈哈地闹,游淼见这大好景色,不禁整个人都懒了,也不想走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0.008189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