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解释完毕，双方的参赛人员及“目标”也已经选定，其他人虽心有遗憾，也只能进入观众席区域，静候比赛的开始。
看着纲吉迟迟未动，里包恩走到她身旁。
“这可是好事，你的优势在这个场地里很难发挥。就算要担心他们——”
“我只是，觉得有，奇怪而已，”她略带焦虑地皱起眉，看着脚下的泥土，“这种比赛方式的战斗，让我觉得，很难心安，也很不……”
而且，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并不是来到这里以后，或是看到比赛形式之后才有的，应该是更早之前，在白兰擅自安排了这场对决的时候。
双方的差距，像游戏一样的争夺赛，在此之前一无所知的比赛内容……令人很不舒服，很烦躁。
里包恩也一定有相通的感受，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感觉没有错，但现在除了相信他们，也只能忍耐了。”
然而，在纲吉准备跟着里包恩过去的时候，白兰在身后唤止住她的脚步。
“纲吉君，”她应声停下，疑惑而又警惕地回头望去，而对方只是坦然一笑，好像过来的目的只是和她纯粹地聊会儿天而已，“双方的主将都没有上场机会，不是很可惜吗？”
“可能吧，”纲吉没法做到好声好气地和这个人说话，见他有走近的意图，便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依旧保持距离，“没办法亲手打败你的话的确有些不甘，可那又怎样呢？”
“喔呀，纲吉君对自己的同伴真有信心呢，”白兰笑得很愉快，“不过，我这边也是同样自信喔。不管怎么说，没法自己动手，只能被限制在固定区域观看的话，还是有点无聊的，对吧？”
“所以呢？”
“我们到嘉宾席上吧，”他稍稍收敛笑意，语气却变得随意，“纲吉君会下棋吗？”
“不会，”里包恩在纲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替她回答了，“棋牌类的智力游戏，你最好不要找这个人当对手，会很无趣的。”
“有什么关系嘛，里包恩君，”白兰不以为然，“别太较真，说是玩游戏，其实我也想找机会和纲吉君单独相处一阵子啊，总是被其他人打扰到，有点扫兴呢。”
“怎么可能让你们单独相处，”小婴儿略带嘲讽地笑了，“就算我同意，她的同伴也不会答应的。”
“放心，我可是会完全遵循游戏规则的——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当然也包括纲吉君。只是想聊一会儿天而已，”白兰意味深长地加重了后面那句话的语气。
……
纲吉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时有些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从刚才起，她就隐隐感觉到白兰抱着某种目的接近她，但又不觉得他是想趁别人都不在的时候耍手段。入江正一说，只有游戏，白兰是绝对会认真对待的，也许她可以相信。
而且，她很快猜想到，白兰真正想说的话很可能和那个有关……不如试着答应他，再看看他想做什么吧。
他们这边折腾了好一会儿，另外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原本已经离开的云雀面带不悦地朝他们走来，手中的银拐轻巧地转动着，已然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草食动物。”
原本不能够上场已经让他心里的不满突破了红色警戒值，又看到敌人的老大露出那种令人心烦的笑容，着实火大。
迪诺也追了过来，见到两人对峙似的形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纲吉。再这样下去，连参赛人员都要被惊动了。在条件未知的情况下放弃这场比赛，挺划不来的，她只得叹了口气，出声叫住里包恩。
“不要紧，反正有监视器吧，要做什么大家都能看得见，我去就是了。”
“喂，小鬼！你是认真的吗？”斯库瓦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侧，长剑扬起，又向前跨了一步，语气恶劣，“同样的事情你难道还想再犯第二次——”
“斯库瓦罗，”迪诺沉声喊住了他，稍作平息，又说，“让她去吧，这里能做出决定的BOSS，毕竟是纲吉自己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斯库瓦罗倏地回身，抬高银灰色的眉毛，冷冷地盯住他，“听好了，跳马！老子来到这里可不是光想看热闹的！要是在现场的情况，还让这小鬼受到伤害的话，后果可就不止是上次那样了，你到底有没有搞清状况！这些小鬼就算了，你这个大人也是吗？！”
暗杀者特有的恐怖气势拥有极强的压迫感，换做别人，肯定就受不住了，就连纲吉自己，如果是直接面对那样冰冷的怒火，大概也会因为害怕而直接收回刚才的决定的。
但迪诺认识斯库瓦罗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他非常能理解对方的感受，也清楚他的顾虑，没有退缩，反而还是以冷静而充满信心的口吻回答：“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斯库瓦罗，我保证。”
就在这个时候，白兰扑哧一声轻轻地笑了出来。在引来更多人的怒火之前，他赶紧止住笑意，摇摇手，“啊，抱歉……不过，我想说，我也保证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的。”
这么说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眸中紫光渐渐沉淀，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毕竟，那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发现他隐隐生气了，纲吉有些意外，心里的谜团又多了几重。
但现在不是思虑那么多的时候，她干脆地清了清嗓子，打断目前笼罩在双方之间的凝重氛围，露出一个轻松而平静的微笑：“那么，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去，不要让狱寺君他们等太久了。里包恩，还有各位，待会儿见吧。”
切尔贝罗之一上前一步，为他们指出前往特殊席位的道路方向。
×××
“哦，这么说，你非打算教会我下棋不可，”纲吉闷闷不乐地坐在小圆桌的一侧，一边留意着屏幕里即将出发的伙伴们。
除了入江正一和斯帕纳两个无属性人员留在基地里调试设备，分析战况，其他人都会出动，狱寺负责留在附近保护身为目标的入江，山本和巴吉尔负责攻击。
敌方的目标是晴属性的雏菊——尽管他看上去更像是一颗衰败的枯草——而猿，铃兰和桔梗都会离开基地去追寻目标。
从战力安排来看，这很有可能发展成为雨属性的攻守防战，纲吉都有些怀疑那个转盘结果是不是故意安排的了。
“规则不难，就算是纲吉君也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白兰轻快地说着，一边把自己带来的西洋棋盘摆上桌面，“而且，我想你对那些可怕的植物应该很反感吧？如果不想看的话，可以试着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哦。”
看着巨型植物随时有把人活生生地吞进去的威胁性，纲吉确实觉得很难受。
本来对手是真六吊花就已经够麻烦了，场地里还有一大堆说不上名字的危险植物，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落入陷阱之中——密鲁菲欧雷家族真的不是个养花养草的植物基地么？
扇贝一般的捕蝇草，妖艳却充满死亡气息的日轮花，五彩的毒蘑菇……“那个蘑菇是怎么回事？一脚踩上去就可以让身体变大吗？”
“这可不是马里奥游戏喔，”白兰轻巧地答道。
那只要不去吃它就没关系了吧？
纲吉一边想，一边在对方的催促下走了第一步，让皇后前面的兵往前走了两格，然后又很快抬起头看屏幕。
此时，山本为了躲避藤蔓的攻击，踩着蘑菇一跃而起，灵活地越过横在身前的障碍物。蘑菇表面非常柔软有弹性，斑点和花纹都是不同的，这其中或许有些机关。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看到被踩中并反弹出去的圆点蘑菇从中间裂开一个口子，然后气势汹汹地喷出一团雾气火焰。山本脚下一绊，及时用时雨金时挡住，横架在两棵树干之间，然后用力一蹬，同时拔出刀落在山丘的另一旁。而他身后张牙舞爪的藤蔓就没那么幸运了，被火焰击中，迅速炸裂变成了灰烬。
“哇，真是好险呢，”他按住剑柄，擦了把冷汗。但他的对手猿也已经赶了上来，容不得再走神了。
“到你了唷，纲吉君。”
纲吉重新看向棋盘，露出苦恼的表情。
对于她来说，一心两用实在不是什么擅长的事情，一边担心比赛场地里的各位的安全，一边还要去记住自己第一次玩的棋盘规则，更别提要想策略了，她的能力顶多做到想一步走一步。
但对于白兰说恰好相反，不过，毕竟他也不是抱着求胜的心态来找她下棋的。
一边吃棉花糖，一边引诱她说话，同时还能很好地将屏幕里的比赛情况收于眼底。而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也表明他对他的部下们十分放心，完全不担心失败的可能性。
顺带一提，他的话题实在有些扫兴，从“冰河时代6都已经上映了哦”到第六步的完整内容，被剧透了一脸的纲吉忍了又忍，才没把整个棋盘和棉花糖全部丢到他脸上去。
哦，这该死的剧透狂魔和棉花糖星人。
此时此刻，纲吉只想说……很烦人，也很想揍人。
里包恩说的没错，她对要考智力的棋牌从来都没什么耐性，不会瞻前顾后，不会深思熟虑，想走哪里走哪里，走到哪里算哪里，也并不很在意输赢，倒是十分随性。
谁知道对方不是冲着这点故意来给她施加压力呢？
“都是游戏，电子游戏和棋牌游戏总是有相通之处的，”白兰咬着棉花糖提示她，“为什么不试着用类似的方法去思考呢？”
“太……麻烦了，”她慢慢地说，“太抽象的事物我也想不了那么远。”
除此之外，她也不怎么看攻略，都是凭着性子和爱好自己折腾。擅长的音乐和掉落考验的是反应能力和速度，而恋爱养成类的都是靠直觉一路通关的，似乎也没什么技巧可言。至于策略类的，她就一贯避而远之了。
白兰微微叹气，然后移动黑棋。
“要小心皇后哦，纲吉君。”
“我忘记了……对不起，皇后是走米字的吗？”
“嗯，四通八达唷。”
纲吉思索着用食指点下巴：“皇后很厉害呢，相比之下，国王就差得远了……而且还是要被保护的角色。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还不赖。”
继兵之后，白兰将她的象换成自己的皇后，然后把弃掉的白棋轻轻搁在棋盘。
“没错，威力很大，不过，也是为了保护国王而存在的呀，”他微笑着说。
纲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在两个人独处的环境下，白兰确实遵守诺言，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之前的那个要求连提都没有提到，这令她有点不安。
可是，除了不自在之外，她并没有感觉到别的事物带给自己的直接威胁，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研究棋盘。
很快，她不得不分出精力留给显示屏里的画面了。
山本和猿——不，应该是幻骑士——的战斗因为场地限制，时不时被打断，好不容易才重新遇上，而这一次的空间也比较充足，总算能够好好地较量一场了。
很快，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
“朝利雨月的，变则四刀啊……”白兰轻叹出声，“这是不错的武器呢。”
直到幻骑士被击败，纲吉始终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比赛形势，却突然被脖子背后蹿上的凉意吓了一跳。注意到那是他的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甩开，但没有成功。
纲吉僵住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颈，拨弄碎发，勾起不明意味的浅笑。这时候，屏幕里传来的惊呼声令她心中一惊，但很快忍住了。
“你真的要杀掉幻骑士？”
她没有回过头去看屏幕，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迅速沉了下去。
难道白毛都是坚定专业卖队友三十年路线不改变的吗？
“你真的……下令让桔梗杀掉自己的家族成员？”
“不可以吗？”
白兰不为所动，还是微微笑着。
“小幻确实是个嫉妒心可怕又忠诚的，很有趣的家伙。但是，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失去作用了……而且，我也已经厌倦了，所以，牺牲掉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嘛。”
他那冰凉的指尖终于收了回去，但纲吉并没有觉得好受很多。
“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吧？纲吉君，”白兰垂下眼睑，微微侧头，上调的眼角对着她，显得轻佻十足，“小幻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喔。”
她有些微微战栗，被对方触碰过的皮肤表面都起了一层寒毛，那是一种又抵触又反感的心情。
“你也……是我讨厌的类型，”她慢慢地说。
“哈哈，这么说可真是过分呢，”白兰表情十分快意，轻松，歪着头，当着她的面将一颗棉花糖掐出了内馅。
“你真的是那么觉得吗？一点都不顾及这么喜欢纲吉君的我的心情呀。我可没有开玩笑，像你这样的类型，不管是脾气也好，性子也好，都非常可爱，都让人很想——收为己有呢～”
有那么一会儿，纲吉低着头没有说话，视线的落点放在棋盘上。
已经轮到她了。
“白兰，你把这些都当作游戏吧，”纲吉终于缓缓开口。
她抬起手，在自己的棋面上空停顿了一会儿，思索着下一步该怎样走，才能避开对方来势汹汹的皇后。
“整个CHOICE是个棋局，而你是棋手，是这样没错吧？”
她终于选定了皇后，然后开始选择去向。在决定落子之前，她抽空瞅了一眼对方，发现他只是含笑看着自己。
这种被当做猎物看待的感觉，那种侵略性的眼神，这场乱七八糟的CHOICE，玩家也好，对手也好，场地也好，都让她——非常，非常地不快。
“没用的棋子只要弃掉就好”，白兰只差把这句话直接说出口了，而她的心情也到达了有史以来最差的低谷。
“我想更正一句，”她说“刚才对于皇后的看法。之所以强大，我觉得，不仅是因为她的地位，而更是因为——有保护的人。因为身后有保护的人，所以才会变得强大。”
“喔……别有一番道理呢，”白兰若有所思，挑了挑眉毛，“那么？”
“放任这样的力量在棋盘上横行是非常危险的，我非常认同这一点，”她说着，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如果我把你的车吃掉，你会来吃掉我的皇后吗？”
他的皇后离车只有一步之遥。
“……哦呀，不错呢。”
那双看不透的紫眸中闪动着微光，随后涌现出无名的笑意。
“你走吧。”
于是，纲吉挪动皇后踹下了他的马，紧跟着被他以同样的方式扫下棋盘，她再将两格之外斜对面的马放上来。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走呢？”白兰饶有兴致地问。
“……不清楚。”
“这样可真是乱来呢，”他叹息。
“可能吧。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玩而已。”她坦诚交代。
看着两个危险性最高，此时却冷冷清清地被抛置在棋盘之外，纲吉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在游戏里她确实很任性随意，觉得只要游戏本身有趣就够了，输赢的结果没有太大所谓。这种不受约束，躁动不安的心情是怎么出现的，她不清楚，但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
里包恩也发现了吧，所以对她不上场并没有觉得不快，反而因为不用再为她骑着机车的事情感到担忧而松了口气。
和大多时候，甚至是超死气状态下也安安分分的她不同。也许是本质过于顽固的关系，在做决定的事情上，她可能比最狂妄的赌徒还要冒。
但那都是为了坚定的胜利信念。
她只是不能拿同伴去冒这个险。
十年后的她也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理解到那种心情了，不会再为自己胆大妄为的举动造成的后果感到苦恼和难过。
为了整个家族，借助入江正一和云雀恭弥，安排了整个计划，却将自己放到最危险的地方，无论过多少个十年，她一定是愿意这么做的。
在家族里，首领不是那个要被保护的国王，而是皇后才对。
为了保护身后的棋子，皇后才会拥有那么强大的威力。就算成为被吃掉的棋子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就好了。
游戏是这样的道理，战争也是。
“你把自己的部下也当做棋子看，我无法纠正你。但我认为，现实和游戏是不一样的。”纲吉把黑棋扔掉，换成自己的象。
下一刻，高纯度的大空火焰跳动着出现在她的手中。
所以，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那些为你而战斗的人们。
那一定会输的。
再次睁眼时，那双柔和的眼眸变成了坚定的金橙色。
“这场CHOICE战，我拒绝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