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意外，有一瞬间涌起的能够将胸腔占据满的愤怒已经让纲吉决意要回敬过去一句粗口了。即便在明显落人下风的时候，她也不想在语言上被人这样嘲讽。
然而，确实有意外发生。非但如此，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过于突兀强势，即便是Xanxus，也不得不分出一些注意给它。
“哼，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也没有想到，再次会面，是在这样的……”
趁着Xanxus撇头时放松了些许力量，纲吉抬手推了他一把，同时本能地往后挪动，感觉稍稍掌握回一些平衡之后，又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一脚。
目的倒不在于攻击，应该说当做对先前的回答更为准确一些。她也很确信——毕竟，两人之间的差距再明显不过地摆在那儿了——对于Xanxus来说，这种动作更算不上什么，顶多把他惹火。
完成姿势的调整后，纲吉抬起了头，在看到来人的同时，也就明白为什么Xanxus对她的小动作毫无反应了。
是里包恩。
屋外的嘈杂声依然很响，不过雨差不多快要停了，白花花的探照灯不知从哪里打亮，到处晃动着。
黑洞洞的枪口以精确的角度瞄准了房间内的最大威胁，被细密雨丝浸湿的黑礼帽边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却令他唇边那抹挑起的森然笑容更加分明了。
如果换在往常，看到这幅模样的里包恩，纲吉绝对会被吓得心跳骤停，但此刻，约莫是因为即将倒霉的对象与自己无关，她反而产生了“啊卧槽得救了”的难得感想。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不管是心里，还是表面——哪怕里包恩在开枪前特意递给她一个“给我等着，回去再收拾你”的警告式眼神。
不愧是领导着精英暗杀部队的男人，纲吉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在他闪身退开之后看到了打到自己身边、在桌角留下冒着烟的弹痕。虽然清楚里包恩决不会伤害到自己，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当然，下一个动作，便是毫不犹豫地离开原位，跑向带给安全感的那人身边，在他说出“阿纲，过来”这话的同时。
令人意外得有些不安的是，Xanxus对她的行为并没有任何阻挠的举动。
为了闪避子弹，不得不退开几步之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半倚靠着墙，暗红色的双眸里却闪动着冰冷至极的杀意。
不，并不完全没有动作。如果纲吉观察得够仔细的话，会发现，在他看似无动于衷地与里包恩做着眼神交流时，一手正按在椅背上，以一种惊人的、近乎令它断裂的力道。随后，他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
如果说不怒反笑，大概就是这种了。
“里包恩，”纲吉后退几步，身体已经靠在窗沿上了。她看着Xanxus，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地唤着他。
“上来，”里包恩冷声吩咐，“时间不多，你得尽快离开这里。”
见Xanxus暂时没有阻止的意图，纲吉赶紧背过身去，按住窗框爬了上去，里包恩抬起枪口，跳到了她的肩膀上，压下帽檐。随后，他又重新看向里面那人，扯了扯嘴角。
“Xanxus，这笔账稍后再算。”
“你的计划，我多少也有点把握了，”这句话一出，Xanxus本已经从外衣下掏出枪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不无挑衅。
“虽然还有迷尚未解开，不过……不会如你意的。”里包恩不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压下声音对纲吉说，“走了。”
雨丝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发亮着，远处的雷声依然隐隐作响。
纲吉一抬头，发现一架直升飞机正停靠在窗户斜上方不远处，始终未停的轰鸣声正是它发出的。机舱口大开，从里面垂下了软梯，恰好落在窗外，隔着不过数十公分的距离。
听到里包恩的指令，纲吉一个激灵，顾不得看会令自己眩晕的下方，便毫不犹豫地踩上窗沿，用力一蹬，跳了出去。
呼呼风声吹起耳旁的碎发，让人看不清眼前。等她回过神来，手已经在大脑的指令下牢牢抓紧了软梯，双脚也踩在了上面。
直升机开始缓缓上升，软梯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让纲吉重新看向屋内。
灰蒙蒙的阴影中，Xanxus抬起头，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注视着她。但此刻，已经不会再让纲吉感到害怕了。
不知道是因为待在自己身边的里包恩，还是想到了在其他地方的同伴们，纲吉觉得自己此时的头脑变得无比清晰，也非常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身体的控制权被神秘的力量夺取了一样，作出的每个动作都仿佛不受控制，又确实在自己所能预料到的之中。
“Xanxus，”然后，她听到自己用从来没有过的镇定口吻——可能不应该说前所未有，而是，在未有其他外力作用下的正常状态中有过——开口说道，声音的变化几乎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以为不知不觉被里包恩打了一枪：“我是决不会让你当上彭格列十代首领的。”
她所注视的那双眼眸里微微闪过一些波动，随后又归于平静。
就像在预想之内一样，Xanxus对她宣战式的声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但笑容中的张狂与轻视却变得愈发明显。
“哼，”他冷冷一笑，随意地扫过自己手上只剩下半枚的指环，心中清楚地知晓它是什么时候被夺走的——是他放任它的发生，就像对方也猜到他会这样选择一样。
“蝼蚁一般的家伙可没有资格在这里说大话。”他抬眼，目光如利剑般朝她射去，锐利得像是要在她身上剜下出一道口子，“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怎么可能被他认可！要成为十代首领的人是我！——彭格列未来首领的位置，只可能属于我！”
……
随着直升飞机的盘旋上升，流动的风速逐渐增大，纲吉几乎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对方怒意迸发的声音也远去了。在里包恩的提醒下，她抓紧了软梯，坚持到被收入机舱内。
几乎是一踩到什么，她就因为一阵腿软而跌坐了下去。里包恩跳到旁边的座椅上，将早已准备好的毛巾抛给她。
“你还好吧？”
当然，一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放空的目光和不只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而微微发颤的嘴唇，他就知道她并不好，移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你在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是要顺利一些么，”里包恩轻嘲道，“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夸奖一下你的适应能力。”
“……里包恩！”
纲吉终于有了点反应。比起先前吓到了一般的表情，她转而对久违的家庭教师怒目而视。
“不管怎么说，没出事就好，”里包恩淡淡地，“你不知道这几日里那些家伙们有多拼命，为了今天的行动，和之后……”
“之，后？”她的表情倏地一变，“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吧，”他放慢声音，静静地看着他，“不管这期间你和瓦利亚的人相处有多‘融洽’，下次见面，就是死敌的身份了。”
纲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就算是默认了。
“当然咯，你肯定清楚，”里包恩话音一转，唇畔似乎有一点笑意，“毕竟，刚才是你掷地有声地对Xanxus提出了宣战嘛。”
面对这种揶揄，她“呃呃啊”了一阵子，大概是因为脱离了先前的险境，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似的，失去了气势，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也、并不算是挑衅……”
“不是吗？”里包恩反问。
纲吉不说话了，低下头看着握在手心里的半枚戒指——刚才，在推开Xanxus限制着自己行动的手那时，从他手上抢回来的。
拿着这样东西，她自然知道，不久的未来，势必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在等着她。
“不用担心，这就是你的东西，”里包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不仅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完整的彭格列指环也是属于你的……还有你的家族。”
家族？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什么？”
“其他六枚戒指也早已送到预定的六个‘守护者’手上了，现在的他们，也正在为夺取完整的那份而努力着吧。”
里包恩撇头望向窗外，微微一笑。
“什、什么家族……守护者啊……”
“我说过了吧，你的家族成员，在这之前的每一天，可是都拼了命地以提升实力为目的进行着修炼呢。不过，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你是说——”纲吉受了惊，下意识地猛然站起身，“山本，狱寺君他们现在正——”
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斯库瓦罗抛下她大步走出去的画面，感觉心都快跳到了嗓子口。
“对他们有点信心啊，”里包恩将她的反应收揽于眼中，不由微微哂笑，“像山本那家伙，可是对今天这个时刻期待已久了呢。”
“可是——！无论怎样，他怎么能够和——”
里包恩突然严肃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一双黑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她看。
“现在的你，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语气也变得严厉、冷库起来，“你们和瓦利亚的战斗就算不是现在，之后也绝对会发生。身为领导位置的你，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吧。”
时隔多日，明明自己才刚刚从虎口中逃离，眼前这个有着婴儿外表，内心却堪比斯巴达的家庭教师态度也一点都没有软化。
没有表露出一点点高兴的迹象，没有安慰，反而步步紧逼，几乎令她无所适从。但是，她有期待过对方给出一些温柔的对待吗？她揉了揉有些干涩疲惫的眼睛。
答案是没有。在她心中，就算确实存在着希冀，却从不指望那种东西会出现在里包恩身上。
而现在，她也知道的，那是因为……
敌人是瓦利亚啊。
不拼死去做的话，会没命的。
无论是笑嘻嘻的王子，叽叽喳喳的人妖，还是偶尔会流露出一些温和意味的斯库瓦罗，或者是他们之中最暴虐的首领，都是一群真正的杀手。
过去数日里平和的生活就像是假象一样，在自己对Xanxus说出作出的决定的那一刻，已经被自己亲手击碎，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自己曾经有多么不希望他们成为敌人，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现在所能做的，应该做的，就是赌上性命……打败他们。
“纲吉，”她突然听到里包恩用比先前缓和多了的语气打破沉默，让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去看他。那双黑眼睛依旧毫无波澜，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泄露，但他的神情确实表明了一些，他根本不想去掩饰的复杂意味：“你……”
不知道怎地，也许是风吹了进来，纲吉突然感到有点冷，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
“你……在这几天里，究竟做了些什么呀……”
里包恩努力压抑着什么的声音最终消散在轰鸣声中。
在他们脚下，那栋隐藏着黑暗，眼下却被火光照亮的屋子和在它之中所发生的战斗正在远去。
面对清爽的黑发少年脸上露出的不无纯真意味的笑容，银发剑客摇头将碍眼的长发扫到肩后，眉眼间流露出烦躁与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啧，小鬼就是小鬼……”
下一刻，他愤怒的声音在雨声、爆炸声中响了起来：
“果然是太天真了啊！！”
……
此刻，在直升飞机内，擦干头发后，纲吉被安排到里包恩旁边的位置上。虽然心中担忧无比，但里包恩是肯定不会放她回去的。
况且，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那些家伙进步了多少，毫无进步的她绝对不能去成为累赘。但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件事，她的情绪才愈发得低落。
靠着前座的椅背，她晕晕乎乎地闭上眼睛，突然向里包恩发问：“云雀学长……”
猜到了她的疑问，里包恩干脆地点点头：“他在的哦。”
心里闪过“啊，果然”的念头，纲吉握住手机，心中又是一阵迷惘——只不过，是针对另一件事情。
“糟糕，”她尽可能低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也因此变得十分模糊，“我好像有点麻烦。”
*
番外卷·完全虚构的瓦利亚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