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造船技术还留下几成呢?
万历来到未字号船坞,细细看了看那艘即将完工的千料巨舰,那都不由得满脸震撼之色。
这船造得可谓精密无比,船底那一块块木板都呈优美的弧形,整整齐齐,好像还泡过油的,木板与木板连接处也不知道填充了什么东西,一丝缝隙都没有。
还有那一排排铆钉,那简直就跟机器铆出来的一样,规整得很。
他细看了一番,随即忍不住好奇道:“旦阳,为什么这一千料的福船看上去比八百料的蜈蚣船要大得多呢,蜈蚣船好像才半丈高吧,这福船怕不有一丈高。”
这个怎么说呢?
彭尊古想了想,这才细细解释道:“万岁爷,蜈蚣船主要是靠人力划动,所以船体做的比较狭长。
这船又窄又长就容易翻,所以,蜈蚣船虽然底部中间是尖的,但两边却要做平,重心也要偏底部一点,这样很费木料。
还有船桨那一套东西也很费木料,蜈蚣船大部分木料那都费在底部和船舷两侧划桨的那套东西上了。
这福船就不一样了,船做到这种宽度就不容易翻了,船底不用费太多木料,而且福船没有船桨,两侧船舷也费不了多少木料,所以看上去比蜈蚣船高大的多。”
嗯,这两种船的结构的确不一样。
万历还想爬上船去看看呢,但又不知道上面安不安全,他正犹豫的功夫,彭述古已然带着几个老匠户过来了。
那几个老匠户听闻这就是当今天子,那一个个都连忙趴地上磕头。
这年头匠户地位还是有点低。
万历连忙抬手道:“免礼免礼,以后不用行如此大礼了。”
几个老匠户连忙起身,恭敬的站着,就如同等着挨训一般。
万历见状颇有些哭笑不得道:“仲阳,他们都是工头吧?”
彭述古连连点头,随即介绍道:“万岁爷,这位是木头、这位是铁头、这位是蓬头、这位是油头、这位是漆头。”
蓬头?
万历闻言,不由好奇道:“蓬头是干嘛的?”
彭述古不假思索道:“万岁爷,蓬头是管做船篷和风帆的。”
哦,原来是船篷的蓬,听着给人感觉是蓬头垢面的蓬。
这么多的工头,问哪一个呢?
万历想了想,干脆问道:“你们谁是总头啊?”
五个工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木头往前站了一小步,拱手躬身道:“万岁爷,小人管木匠活,手底下人多点,所以,潘大人他们有什么事大抵都交待给小人。”
这造船的确是木匠最多。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啊?”
我怎么敢在您面前称老啊,您可是万岁。
那木头颇有些惶恐道:“万岁爷,小人杨五,他们都叫小人老杨头。”
好吧,叫老杨头总比叫木头好。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老杨头,你们现在有多少匠户啊,每年能造多少船啊?”
老杨头不假思索道:“万岁爷,宝船厂配的匠户是五百户,不过,有几十户家里出了秀才乃至举人,搬走了,现在只有四百多户了。
我们每年按工部定量建造四百料的漕船一百艘,八百料的漕船五十艘,另外还需维修漕船若干。”
你别跟朕说工部规定的量啊。
万历干脆指着眼前的巨舰道:“那这个呢,你们一年能造多少艘?”
这个!
老杨头满脸惊恐道:“万岁爷,这个不是我们要造的,上面人命我们造,我们也没办法。”
你别怕啊。
万历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朕知道这不是你们要造的,朕就问你们,这种巨舰你们一年能造多少艘。”
这个。
老杨头小心道:“万岁爷,这种千料福船有的材料跟千料以下的船不一样,我们零敲碎打造几艘还没什么,如果大批量的造,材料估计不够。”
没材料?
万历闻言,诧异道:“千料福船跟千料以下的船用的材料有那些不一样?”
老杨头连忙指着旁边即将建造好的千料福船介绍道:“万岁爷,您看,这船底的板材包括里面的龙骨必须是整块的,这样造出来的船才坚固耐用,现在这种十丈以上的木材不好寻啊。”
万历细细一看船底,明白了。
这船底用的板材从头到尾就是一块,而且是带特殊弧度的,如果不是一整块,估计对接的地方很容易出问题。
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这板材和里面的龙骨用的是什么木材?”
老杨头不假思索道:“福船和宝船都是柏木为骨松木为板,柏木坚固且韧劲强,松木轻且耐用。”
原来是松树和柏树。
这两种树好像很常见。
万历又问道:“那这两种木材去哪里寻,你知道吗?”
这个怎么说呢?
老杨头琢磨道:“松树最为常见,大明两京十三省好像都有,柏木主要在秦岭以南,巴蜀、湖广、云贵、两广和浙直、福建等地都有。”
分布这么广啊?
那就没问题了。
万历微微点头道:“朕给你去寻足够的材料,你们一年能造多少艘这样的千料福船?”
这个。
老杨头估摸道:“万岁爷,福船一般得造半年之久,每一艘千料福船用工大概百人左右,我们分两批建造,一年大概能造十艘。”
这也太少了。
现在好像正是海上马车夫荷兰崛起的时期,那家伙,也就大明一个州府那么大点地方,好像二十余年就建造了一万多艘远洋帆船。
也就是说,人家凭借一个州府之力一年就能建造五六百艘远洋帆船!
大明两京十三省之力难道小小一个荷兰都不如吗?
万历想了想,随即问道:“这宝船厂的船坞水道如果全部修复,朕再给你召集足够的匠户,一年能造多少艘千料福船?”
这个。
老杨头估摸道:“万岁爷,宝船厂十二个作塘和船坞,其中子丑寅卯四个作塘和船坞是造两千料以上的宝船的,这中间辰巳午未四个作塘和船坞是造一千料的福船和两千料的大福船的,北面申酉戌亥四个作塘和船坞只能造千料以上的小船。
我们如果把辰巳午未四个作塘全部修复,一批能建造四十艘千料福船,一年两批就是八十艘。”
万历闻言,颇有些失望道:“这一年才能造八十艘千料福船啊?”
您觉得不够吗?
老杨头连忙解释道:“申酉戌亥四个作塘也能造福船,而且作塘里能容纳更多的福船,那一批就能建造六十艘,八个作塘一起开工,一年能造两百艘千料福船。”
嗯,一年两百艘勉强还能说的过去,毕竟,水师还有蜈蚣船和八爪船。
万历闻言,果断道:“那行,朕给你招两万匠户过来,你们赶紧修复剩下七个船坞水道,今年争取做一百艘千料福船出来,明年就要做两百艘。”
啊?
老杨头小心道:“万岁爷,这个,我们还得造漕船呢,不造漕船的话,漕运怕是会出问题啊。”
漕运的确是个大问题。
万历其实已经了解过漕运的问题了。
大明《赋役黄册》上虽然只剩下三亿多亩地了,但是,按每亩两石算,一年的田赋应该也是三千多万石。
现在,宗藩禄米和朝廷的田赋加起来才一千两百多万石,这中间为什么少了两千多万石呢?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漕运的损耗。
大明北面的田地大半都被宗藩给兼并了,根本就不能自给自足,只能从南面运送到北面去。
这就是所谓的漕运,漕运损耗是相当大的,大明光是漕船就有一万多艘,漕军就有上十万,他们都要吃饭,也要发粮饷,还有漕船的维护和更替,运河的维护,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等等,一年下来两千多万石粮食就这么消耗掉了。
其实,这个漕运是有很大争议的,包括到底用河运还是用海运都争了几十上百年。
这个问题他也是迟早要解决的。
万历想了想,随即果断道:“漕船你们就不要做了,也不要修了,你们全力建造水师舰船。”
啊?
老杨头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拱手躬身道:“小人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