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搂着她:“这些日子,我也无一日安眠。”
萍萍恸哭:“我们......”
才讲两字,泣不成声。
柳湛温柔拭泪,又将她一乱缕发勾到耳后:“娘子慢慢讲。”
萍萍依然哽咽,他???她抱到床沿上坐着,自己蹲下,仰面对视。
她俯瞰他的讨好姿势,吞下呜咽,抹去眼泪:“你别蹲了,也上来坐。”
柳湛微笑:“我身上湿的。”
萍萍闻言打量柳湛,他从头到脚,鞋履鹤氅都湿得一塌糊涂,而她身上干净清爽,一滴都没淋着。
萍萍咬唇:“那你快换一身,别着凉了。”
“我脱了就行,不着的。”柳湛说着自行解氅脱履,只剩下里衣里裤,但仍执拗要把平安符系在腰间。
萍萍看得寸心如割,主动?柳湛来床边。一开始隔着一掌距离,柳湛挪身,变成和她紧紧挨贴,展臂搂住:“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忘掉不快好好过日子。”
萍萍一凛,有些事必须得说清楚,不能含糊!
此刻才重记起自己方才讲了两个字,没说成的话,沉重?道:“我们是夫妻啊!”
她一条条数落:“你也口口声声称我娘子,可为何要给我穿?婢的衣裳?还有,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为何还要向别的女子献殷勤?”
说时仍止不住身凉心颤。
柳湛抓起萍萍的手,不答反问:“娘子可还记得岳父母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做何营生?"
萍萍不住摇头。
她那缕乱发又跑回面前,柳湛再帮她勾住,语气动作皆温柔:“本朝开国名臣元松,你可曾听过?”
“元相嘛。”萍萍吸鼻揉眼,元松何人不晓?只是不知道官人为何突然问他。
“娘子以为元松如何?”
“不是都说他是开国大功臣,言行无缺,完人一般。”死了快一百年的人,她也只能随后人评说。
“是啊,杜相三朝元老,文臣第一,”柳湛颔首,循循善诱,“可惜后来却被夺爵。”
萍萍先是一愣,继而记起来,元松中晚年坚持扶正李娘子,他被高祖封国公,就特别想让李娘子当国夫人,从高祖朝一直到高宗朝,终得封诰。可元松的名声也因此臭了,皆道堂堂元相,竟为着一个女人冲动脑热,贻笑大方。
萍萍记得戏文里的元松多半是丑角、糊涂虫。
史上说,元松后来讲话都没人听了,族里的小辈都敢嗤笑他。
她想,元相后半生实现自己的抱负一定很难。
这也是她最在意的。
萍萍?声问柳湛:“元相的李娘子是何出身?”
“她是衡阳县尉之女。”
萍萍低头盯脚,李娘子爹好歹还是个官呢。
柳湛托她下巴稍微抬起些,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良臣尚且如此,何况孤......”他话顿住,两手?起萍萍两手,令二人都?身,四目相对,语重心长:“萍萍,我们现在不是在润州卖汤饼,不是寻常夫妻。”
良久沉默,室内只听得见两人呼吸和外面渐小雨声。
“所以我现在只能扮作你的侍婢?”萍萍颤声发问。
柳湛将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眸子在她脸上游移:“且再忍耐,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萍萍瞧着柳枝眼睛不管怎么挪,里面始终有个自己。他的眸子是深潭,而她早已纵身跃进去:“好,我答?你。”
柳湛一喜,就知道他的萍萍最好了,正要再启唇,却发现她仍不苟言笑,冷冷地问:“所以你弹琴献殷勤也是迫不得已?”
“姚书?胞兄乃淮西总帅,他泰山更是我启蒙恩师,赫然势重。”
“可、可你这样做实在失德!”
柳湛看萍萍一双圆圆的杏眼里满是愤怒,他万分不解,他全心全意只有她啊!那姚拱辰的妹子压根撼动不了。
萍萍睹见柳湛表情,摇头:“倘若我是受你殷勤的小娘子,一曲琴音动芳心,可你却??是逢场作戏,我岂不是伤心又伤身?”
这般玩弄女子,会遭报?的。
当然,这句太重,她不忍心对柳湛说出口。
柳湛暗忖,自从有她后,别的女子在他眼里共用一张模糊脸。她这个要求,可以答应。
他赔笑:“为夫晓得错了,以后定不再犯。”他抓着萍萍手往自己胸前砸:“任娘子打罚。”
萍萍哪舍得真捶。
她晓得这天下官家一人独尊,太子是子,其他皇子也是子,朝堂上?谲?诡。阿湛过的是刀头舔血,如临深渊的日子,他已经十分疲累,除那一件玩弄人心的事做不得,其余的她不忍再苛责。
她又想起他说冷战后无一宿安眠。
其实早在今天白天相见时,她就发现他瘦了,眼里许多血?,窝也深陷。
她既心疼又自责,望向柳湛的眼里道尽千言万语,这些日子的冷战,是不是影响了他的公务?
没有。
柳湛以眼神回应。她眼里的情意他全睹见,一?触动内心最深处。
“进宫以后,”他启唇讲早打好腹稿的话,却发现远比预想艰难,每个字都像芒刺扎心一样难受,“还要继?委屈娘......”
萍萍抬手捂住柳湛双唇,不必说了。人说爱到深处无怨尤,她斩钉截铁:“既结夫妻,生死与共,无怨无悔,誓无二志。”
是誓言。
是回忆里洞房花烛他俩共许的誓言。
柳湛心里的小人化作飞鸟,雀跃扑腾翅膀。他就知道,就知道,只要有所求,他的萍萍就会为之牵挂思虑,抚平伤痛,她是如此纵容自己,从来不会拒绝。
何况她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柳湛激动得抱紧萍萍:“待我登上大宝,一定昭告天下......”
他去吻她的面颊,无声带过后半句。
萍萍微扬下巴,颈似青葱。
柳湛心思玲珑,早在前几回情.事时就发现,萍萍也有和他的痣、喉结一样的弱点,她喜欢细细密密顺着唇角的吻,还有她的耳朵。
这仰脖是渴求亦是号令,柳湛心怀鬼胎,全力配合,竭尽讨好,惹得萍萍轻喘??。
他继续从她耳后往下吻,过脖颈,揉坠袍服,滑坠落里裳,露出雪?肩头。他直勾勾瞅着,兀地想,如果她早些低头该多好啊?
他于百依百顺中生出一?逆反,恨恨咬向萍萍肩头,然时隔多日才与这具魂牵梦绕的胴体重见,他舍不得,近前齿空合,咬还作吻,他冰凉的唇和她温热的肌肤相触。
萍萍发现争吵过后的亲热竟然最舒畅,像卸掉了所有包袱,有种无事一身轻的错觉。她一直嗅到柳湛身上有好闻的橘子香,心旷神怡,鼻子吸了又吸,还紧贴他香最浓的一处肌肤。柳湛瞧在眼里,故作不知,却不自觉旋高嘴角。
浓情蜜意痴缠间,萍萍突然出神地问:“官人,你真当我是你娘子吗?”
柳湛撑着胳膊低着头,青丝垂在她两侧耳畔:“当然。”
“他们说男人床上的话不能全信。”
柳湛眸光骤冷:“哪个他们?”
萍萍却不知自己方才那句话是哪里听来,只觉得有人耳提面命过,恍惚出口,继而又在茫然中沉沦。
半晌,上下变幻,同坐,她指尖抚过他的脸:“其实今晚这套衣裳你以前也穿过。”
以前?
柳湛顿时明白是回忆,心中不悦,却又想以前跟过就跟过吧,只要以后只有他一个男人就行。
他能容忍了,但仍不愿详谈深究,手拨葡萄,促眸笑道:“那我有没有这样?”
不等萍萍作答,就仰面转头,牢牢封住她的唇。
襄王访神女,登巫山最后一座峰前果断抽身,三千云雾断续萦绕腹间。
柳湛轻微喘气,睁开眼。
他起身披衣叫了水,帮她擦身,自己也清理下,而后相拥入眠。
“我们以后三、四十年都这样吧。”他嗫嚅,也许三十年,四十年后就厌倦萍萍了。
萍萍却想四十年后他俩都六十多了,岂不是过完这一生?
“好啊。”
萍萍是被船外的喧嚣声吵醒的,她撩开绡帐眺窗外,发现天亮着,雨停了,船正缓缓穿过河道城门,城墙拱壁上雕镌着海马水兽,再往前,两岸皆排列着青石柱,柱后车马行人。
他们按时抵达东京。
萍萍欣喜,推了下柳湛,他没醒,仍侧卧着,神色恬淡,呼吸均匀。
这还是事后第一回见他睡得这么沉。
他好些天没睡,多补补觉,萍萍想着没再推攘柳湛,自己默默远眺,张家油饼、徐家瓠羹,还有一座兵器所,摆摊叫卖的贩鹰鹘客,穿街走巷的手作艺人??
仅透过窗户她就看花了眼。
一只受惊的凫雁从水中反扑上甲板,她也跟着后仰倾身。
船不会是被一只雁闹的吧?也重重栽了下。
“前面走不了了,要下船!”外面闹哄哄的喊,柳湛醒来,身尚卧着,伸臂箍住她的腰。
萍萍扭头看向他:“好像要下船了?”
柳湛起身穿衣:“前面相国寺?低平,不通船舟。”
待两人用完膳,将要离开房间时,萍萍拉了下柳湛衣角:“今天还没喝药。”
“今时不同往日,以后都不用了。”他不紧不慢回,萍萍却以为京中多腥?血雨,药能被人利用什么的,一下警备得不得了。
柳湛也不点破,与她分在首尾两端下船,萍萍见到了那座相国寺?,竟通体只用一块巨木架起,桥下无柱,虽低平仍若飞虹。
她跟着队伍最末,道路两侧渐渐多了竖立的黑漆子,不一会都变成朱漆,队伍如鱼摆尾绕到朱权子外。
她瞅权里有砖石砌的小溪,里面许多开败的莲花,也不敢问,不久就到一城墙前,那墙砖比她见过的所有砖都宽厚,上面还雕了龙凤飞云。中央连墙的三层楼宇雕甍画栋覆着琉璃瓦,匾额上题着宣德?三个大字。
穿过宣德楼,内里亦是朱栏彩槛,她再次瞧见朱红权子,过了一扇东华门,又一道宫门,萍萍跨过门槛刚走三、四步,就听见沉重挪门声响。她回眸,铜门在眼前关闭,墙外梨树露着半树尖尖和些许青果,随风轻晃,树影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