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那俩??说是吃酒,却先到暗处,放下灯笼,打开刚得的酬金袋,一人取三根金条,各人放进各人袖袋,再把酬金袋揣回怀中,理严实衣裳,一路走到淮南东路提点刑狱曹组,曹提点家。不去大门,只敲角门,很快门开一缝,俩??侧身
穿过,旋即关门。
曹提点身为刑狱司长官,耳听八方,司里大小事瞒不过他。俩??照例孝敬上峰,一人奉上三根金条。
曹提点笑飞俩节级一眼:“只六根金条,你们就答应他草菅人命。”
俩节级弯腰赔笑:“一共六根,都孝敬提点您。”
曹提点哪里会信这种鬼话,却挑了挑下巴:“既如此,你俩拿回一根去吃酒。”
俩节级皆道“提点抬爱”,却不动手。
曹提点又问:“买凶的是何人?和御史台有何仇怨?”
“是个书生后生,仇怨不知。”俩节级来之前就讨论商量过,“依?下之见,他不像恨御史台,倒像是单与那?巡按结梁子。
“好了,本官知道了。”曹提点遣退俩节级,半晌,扭头看向身后长随:“方才他们说的都听见了?”
“回郎君,听得清清楚楚。”
曹提点从六根金条里抽出两根,交给长随:“带上这,去禀报帅臣。”
仅刻把钟,长随就将口信带到?府。
淮南东路总领兼安抚使,嘉勇?道是位极俊美的男子,甚至有些男身女相。他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倚靠亭下栏杆听完,恹恹无言。
反倒是旁边个头娇小,五官漂亮的小娘子,等长随走远,??感叹:“竟也有旁人与御史台为敞。”?人的敌人既是朋友,“不如……………”
“没有也。”凌?道漠然打断,“不要被本侯发现你私下联系。”
女子连忙保证:“不会不会,阿兄且请放心。”
凌?道这时才瞥眼女子,眸色薄凉:“三令五申,不要结仇,诸事低调。”
最近这四、五日,凌?道下令销毁了所有印版,又开私库,用真金白?换回假.钱,堵住活人的口,平掉账目。
赶是赶了些,好在缜密,滴水不漏。
御史中丞来?,他采取不见面,不招惹,不敌对,不亲近四步原则。
林中丞查不出所以然,自会灰溜溜?开?州,到时候他再恢复如常。
女子撇嘴:“要是?廉懂得低调,我们何至于这大麻烦?”
朝廷俸禄,只能说吃得饱,饿不死,当官的谁真指望俸禄过活?
那还做什么官?
他们凌家是开国高祖封的功勋,高宗时期就开始暗中经营私铸,因为谨慎量小,几十年来都好好的,不曾打眼。
成大事者,皆从战战兢兢之心来,阿兄身为家主,却为了一个女人,将私铸技法传授?廉。
?廉是谁?
那可是个杀鸡取卵的猖狂草包,亡命祸害!
她几番劝阻,阿兄就是不听,放任杨廉胡作非为,果成祸端。
女子正忿忿不平,忽听凌传道恹恹发问:“所以这就是你杀害杨廉的理由?”
“阿兄怎可以讲这种话?”女子否认,“我近两年就没去过润州!”
不曾参与!
凌传道笑着点了点头,忽抽腰间软鞭,如蛇缠绕女子脖颈,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垂下,颤抖,至此才有些活人劲头:“你杀了杨廉,叫我如何向巧娘交待?”
“都说了不是我杀的,”女子三言两语就已落泪,“阿兄你不信我吗?再说,”她哽咽了下,“现在杨廉已死,你若再杀我,她就真没在乎的人了。"
凌传道闻言,不仅手抖,两颊也开始抖动,整个人似极愤怒,却又无比恐惧,他很快收回了软鞭。
林元?柳湛等人来?州第二日,主要去?司查阅卷宗。
全司官吏全力配合,御史台的大人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没有遮掩不让查的,连一闻就咳嗽的那种陈年泛黄卷宗都搬出来,且怕被诟病耽搁,司中官吏进出呈递皆一路小跑。
全司上下,挑不出错处。
至于卷宗,柳湛等人翻来查去皆是平账,?州?利稍微高些,楚州、真州、泰州、泗州乃至润州,每年?利均不相上下。
再细过库房里的交子白?,无一假.钱。
淮南茶?提举高三畏便道:“林公您在扬州收到的赝币,肯定是润州流传过来,咱司里其实都是奉公守法,廉能清正的,自知君子行廉以全其真,守清以保其身。原以为杨某亦如此,哪知他狗胆包天。”
他这么一说,司下?官纷纷应声,先表清白,继而痛骂杨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又说那杨廉知假造假储假皆在润州,扬州诸官一概不知。
林元舆心道,底下人犯错,那还不是你高提举用人失察,捋须正待施威,却冷不丁记起一个人??前朝循吏李?。
李离身为理官,一向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却因下属错报,过听杀人,当下便要制裁谢罪。
其主晋文公阻拦,说下更有过,非子之罪,李离却坚称下吏之过亦是己罪,天底下没有推诿罪责给下属的道理。
晋文公便追问:“照你这么说,寡人岂不是也有罪了?”
想到这,林元舆后背惊出冷汗,用人失察这话还是先别讲,日后请示了太子和官家,再做断决。
柳湛坐在林元?身边,耳听众人言谈,目光落在去年的卷宗上,官盐万余斤是在润州遭涝淹毁的,首府扬州本司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心知肚明,卷宗库银都已被做得滴水不漏,再翻也翻不出什么可疑处,柳湛合上卷宗。
其实关于淮南茶盐司,早在下江南前,他提前准备翻查往年报京账目,就有留意一处特别:淮南东路上缴的茶盐利,前面二十余年除却灾年,均缓步上涨,从六年前开始,却如云梯一般,陡然提高。
倘若一个地方存在贪污,账应该是下跌的,而不是攀升。
他现在翻了本地卷宗,和报京账目别无二致。
柳湛启唇:“六年前,本地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室内众人皆望过来,林元?探身瞥向柳湛面前卷宗:“怎么了?”
柳湛便将疑惑一说,林元舆须:“嗯,是有几分蹊跷。”
高提举拱手:“回中丞,下官是一年前轮换到此的,彼时交接顺利,就没怎么读从前的卷宗。”
再一问,本朝三年一轮值,室内诸人六年前都不在扬州。
林元?想想自己六年前在做什么?他当时正值监察御史,察院和台院均未发生大事,平平无奇的一年。
哦,昭仁太后是那一年病逝的,才六年,人已经慢慢遗忘。
“那六年前在这当值的呢?”袁未罗问。
大伙一道翻卷宗和来往文书,又派人去衙门那边查官吏调令,高三畏前面两任皆是老大人,已先后亡故了。
蒋望回主动同柳湛对视一眼,继而瞧向林元?,恭敬垂首:“林公,属下提议,要不再去杨廉的宅邸看看?”
林元舆起身:“是该去去。”
途经路上,七、八辆并两队兵卒,袁未罗头伸窗外,前面瞧了后面望,嘟囔:“抄个家要这么多人吗?”
“不需要,所以你先回驿?去。”蒋望回不紧不慢接话。
袁未罗:???
还有,不是,今天殿帅怎么坐他这俩??
蒋望回仍顾忌二女争执,有意为之,缓和了语气,轻叹:“说真的,你先回去吧。”
上次抄杨廉润州宅邸,袁未罗就不在场,确实不少他一个。
袁未罗掀帘:“?夫老丈,待会前面路口,麻烦停一下车。”
待到停时,袁未罗回头招呼:“那我走了。”
“去吧。”蒋望回点头,又道,“如有情况及时告知。”
袁未罗人已经两步跨下车,闻言扭头眺向车内,满腹不解: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情况?
蒋望回却又不明言,抿着双唇。
殿帅做闷葫芦不是一次两次,袁未罗已经习惯,摇摇头走了。且说蒋望回这边,下车后和柳湛伴林元?左右,同探杨宅。
杨廉其实算作扬州的官,润州只是巡察差派,但他扬州的宅邸却远不及润州别院,只一半不到占地,一主两配三间房,进门就望到底。
四十五人站都站不进去,火速抄完,掘地三尺,一无所获。
蒋望回蹲下摸土,方才,土重填后是松的,但刚才初进杨家时他有留意,土极夯实,没有挖过的痕迹。
杨廉的确没在这埋过银子。
林元舆低头跨了一步,这院子也小,十步能走完:“他扬州怎么住得这么小?”
蒋望回闻言抬头眺向柳湛,柳湛不语,方才看过厨房和厢房,有炭火无蛛网,说明杨廉偶尔会来这里住,并没有废弃。
床上的缎面、帐子,一应用度十分简陋,却让他产生熟悉感,因为萍萍润州的宅子就是这样。
他想,也许这里才是杨廉真正的家。
柳湛又悠悠思忖:临行前他曾询问官家,缘何将润州划归淮南东路?官家最新一封圣谕里告诉他,那是凌传道亲口向官家讨的。
驿?里无所事事,蒋音和爱答不理,萍萍有意讨好,却始终热脸贴冷屁股。
她干脆不管了,溜出驿?。
先再去兜一圈同文馆铺子,如果可以,瞧瞧簪子进度。
萍萍想着就过马路,刚好遇见回驿馆的袁未罗。她没瞧见他,袁未罗却瞅见这位姑奶奶,其实那跑马尚离得远,他也不待见萍萍,却还是怕她撞着,拉了一把:“你不看一下路么?”
萍萍被生生拉回驿馆门口,差点后仰跌倒,平衡站稳,某位不认识的大官人才打马飙过。
萍萍看向袁未罗,张口就问:“你回来了,官人他们呢?”
袁未罗仍皱着眉:“他们还有公事要忙。”他见萍萍上下打量自己,立马补充:“我也很忙的。”
萍萍笑着点头:“那您忙。”
说罢就要再次过马路,袁未罗其实也是个怕闲的,喊住她:“唉,等等,你去哪啊?”
“我去对面逛逛。”
要不是刚才袁未罗拉回来,她完全可以,并且已经过到街对面去了。
袁未罗瞟一眼对街,不解:“同文馆有什么好逛的?”
萍萍倒退回来,指旁边,脑袋朝袁未罗那边歪:“瞧见了吗?旁边那铺子,里头全是番货。”
袁未罗除开这趟下江南,一直被关宫里,立刻起了浓浓好奇,也想去逛,却嘴硬道:“什么货?我见得可多了,帮你瞧瞧,可别被骗了。”
说罢还板起脸,挺胸直背,负手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