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糖含进嘴第一口只有酸,特别的劲,令人发麻,而后就开始回甘,越往后越甜,从喉咙弥漫,一直甜进心里。
就像她。
柳湛禁不住在萍萍唇上又多啄几下。
而后便扶她坐起,顺手找了找褙子,帮她遮好肩膀。
柳湛是想现在就要了她,但是不行,时间地点都不对。如无意外,她将是他第一个女人,他不想,也不愿草率。
柳湛推萍萍起身,自己也吸口气站起来,轻笑:“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本是句没指望回答的玩笑话,萍萍却旋即笑道:“你教我的呀!”
“嘴贫。”柳湛以为她是调情,稍微挪身,免叫萍萍瞧见身上唐突。
其实,萍萍并非讨好哄骗,她讲的是真话。
三十件记忆里,有三、四件难免是香艳事,靡靡绯色。
那会陪官人山上治伤,起初住金山寺里,后来就搬到后山,养身子顺道帮方丈们照看菜地。
三、四亩田,两间草屋,门前还有两棵桑树。
鸡鸣犬吠,饭灶炊?,她再一次端药到官人面前。
他抿第一口,就深锁眉头,但还是逐口喝完。
然后端着碗,委屈巴巴瞄着她:“好苦。”
梅子被这个贪嘴的提前吃完了,没有压药的,萍萍劝慰道:“良药苦口。”又?诺,“梅渍我不重新做了么?应?明天能吃了。”
“可是今天好苦。”阿湛皱着眉头,眸中波光流动。
“那也没办法呀,我看过了,今天梅子还没好,吃不得。”
“那不有糖??”阿湛指桌上。
萍萍随之望去,是金山寺里制的糖,和外面的不同,异常寡淡。
“这个不甜。”吃下去他口里还是苦的,无济于事。
阿湛狡黠一笑:“我有个法子能让它?甜,但是要劳烦娘子。”
“什么法子?”她旋即反问。
阿湛招手,让她凑近些,附耳悄悄教了几句,听得她面?耳赤,起初不肯,他便央求:“试试嘛,娘子,试试肯定甜的。”
萍萍才?着脸依他所言,叼着那?糖,送入阿湛嘴中。他立马强硬揽住她的腰,五指摊开贴着她的背,把她往自己怀里推,继续吻下去……………
萍萍想到这笑得愈发开心,这么多年官人依旧吃这一套,只是他为何要背对她?
萍萍就笑着上手去拉柳湛衣角,示意他转过来。柳湛?才平复,转过身就见她一对甜醉人的酒窝,血气复涌。
他深吸口气:“我还有事要处理。”
逃也似离开萍萍房间。
恰巧与?和妹妹聊完,回二楼的?望回打上照面。
?望回即刻埋首行礼,柳湛微点下巴,算作回应。
?望回重抬起头,眼皮却猛地一跳??殿下的嘴角犹有红泥,颇为凌乱。
?望回嗫嗫嚅嚅,最?咽下了所有,一声没吭。
俗有“京口瓜州一水间”之说,由润至扬,沿江顺行,照常理用不到半日,但遇险停船,耽搁时间,时三刻,他们的船才缓缓靠向扬州码头。
一层蒋音和的厢房里,她哥特意在下船前单独找她,门窗关严,私下叮嘱:“去到扬州,不出意外住的驿馆,倘若驿吏安排你和萍娘子住一间房,她是郎君的人,更兼官馆,“蒋望回顿了顿,“你不要动她。”
蒋音和眙着蒋望回,他亦绷紧面皮,与之对视。
良久,蒋音和嗤笑一声,十分响亮。
与此同时,二楼萍萍所在的厢房窗户大敞,她手搭楹上,俯瞰前方??江面涟漪里尽是灯影,成排成簇的花船,却和她上回突然冒出的画面不一样,她那画里的花船是小筏子,水上人家,眼下真正瞧见的,却是画廊雕栋,轩榭一般,富丽又陌
生。
头顶月如刀。
这才是扬州。
她那突如其来闪现的不是扬州,仅仅是她自己的想象。
但萍萍还是手搭窗上,莫名其妙出了会神。
柳湛原本是来嘱咐别的,瞧见,便问:“发什么呆呢?一会要下船了。”
萍萍随即指向窗外:“扬州码头一直这样??
柳湛尚未随她所指望去,便记起正经码头前一段的水路是水上行院,?多花船。眼下天黑,愈发不堪。他不想她懂这些,甚至不愿看见她瞧那些进出花船的男人。心下已是阴郁一片,万分不悦,面上却仍和颜悦色,犹若春风。
他站在萍萍身后柔声道:“现在还没到码头呢,对了,我有要事要和你说。”
萍萍立马转个方向,面对柳湛,正襟危坐:“什么事?
虽然她已面朝室内,柳湛仍先抬手关了窗户,才再开口:“待会出舱以后,我就要伴林公左右,不能再与你同行。阿?、音和会和你一起走在后面。”
到扬州会住驿馆,里面有官吏看守,来往还有有番邦使节,没人敢在驿馆动手,就算分开,萍萍也应?安全。
柳湛便没提安危这茬,只道:“到扬州后,我诸事繁忙,可能多半时候也是你和阿罗、音和相处。”柳湛想起之前袁未罗、蒋音和对萍萍多有微词,不由抚上萍萍的手,多费心两句,“其实他二人心地还好,有时候,有些人看着脾气差,说话不中
听的人,反而没有什么花心思。反倒是那些花言巧语,辟佞善柔的人不可深交。我相信熟了以后,你会和他俩处成朋友。
萍萍点头,将柳湛的话听进去。
柳湛牵起她往门口走:“要下船了。”
到门口他主动松开,推门跨出。
她记得他的叮嘱,故意拖慢步子,与柳湛拉开越来越远,最后?成排在袁未?后面下船。
砰??
萍萍本能耸了下肩。
砰??
好大的躁动,她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再一抬头原本只有月没有星的夜空,突然多出数不清的星星,绚烂绽放,而后碎裂,摇摇坠入江中。
是?花!
好漂亮!
比迎亲那天他们望见的?花恢弘许多。
是萍萍见过最盛大的?花,
她情不自禁想和柳湛分享,脱口而出:“官??”
霎时记起不能再大呼小叫,闭着嘴,目前方,很快找见走在林元?身后的柳湛。她能瞧见他的后脑勺和头上的玉簪。
砰――砰??砰??
烟花越来越多了,已经从“星星”变成了“太阳”,照亮整个夜空,而后急速陨落,日没江中。
萍萍一直伸长脖子瞩目柳湛,期盼他能回头,哪怕对视一眼,给予一个心有灵犀的微笑。
但柳湛自始至?,不曾回首。
萍萍说实话,有几分失落,但她很快驱散了这种情绪,默默告诉自己:官人现在很忙,有大事要办,她不能产生一些小儿女情绪给他拖后腿,官人不回头没有错,且她一直能瞧见他的后脑勺,那也是同伫月下,同赏烟花了呀。
萍萍不禁旋起嘴角,自己无声偷乐。
甲板宽阔,袁未罗从走萍萍前面变成并排,瞧见她笑,虽不待见,但是好奇,忍不住问:“你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笑烟花漂亮。”萍萍扭头与袁未罗四目相对,嗓音清脆,“高兴大家都能看到。”
袁未罗盯着她的酒窝有些恍神,又被她感染得也想笑,赶紧绷住往前走,却又忍不住望天。
别说,烟花真的很美。
袁未罗凝睇烟花,前方中央,看起来像被拥簇的林元?也正捋须欣赏,这接风的烟花倒还隆重。
烟花放完,众人沿甲板下船、登陆。
果不其然,十数官吏早候在码头,后方还有四、五十兵卒。
林元舆对这个排场十分满意,但紧接着就见官吏中二人出列,带领身后众人下拜:“下官扬州知府戚有恒拜见中丞大人。”
“淮南?路提举茶盐高三畏,拜见林公。”
林元舆瞬时少去八分得意,暗中啧了下嘴,不是滋味。
这二人中,扬州知府是四品,比林元舆的从三品低,另一位是杨廉的上峰,要案当头,不得不来。
一路四司,其他三位比林元舆品阶高的司监都没有来,主政一方的凌传道更是不见踪影。
林元舆面上却谦和,小跑数步,亲自扶起二位同僚:“快起来快起来,本官是微服私访,你们这么大动静,本官都要不好意思了!”
又道,“亲自来迎接,款待隆重,本官何能何德啊!”
“林公莫自谦,应该的,应该的。”知府和提举将林元舆迎上?,说要先归驿馆安顿,再开洗尘宴。
林元舆同二官员上了头辆马?,柳蒋随后,萍萍果真被安排到很后面,跟蒋音和同乘。
她一进去就跟蒋音和打招呼,可蒋音和却坐到角落里,双手抱臂,眼瞄窗外。
萍萍找了好几个话题,蒋音和皆不应声。
萍萍心想,官人先见之明,蒋娘子果然脾气稍微有那么一点差。
但官人同时也说蒋娘子不是坏人。
她答应了官人要努力做朋友,于是那个位置,让自己半边脸能挤进蒋音和视线里,冲她微笑。
蒋音和视若无睹。
萍萍掏出喜糖:“你吃糖吗?”
蒋音和一开始没打算理她,萍萍在旁边叨叨:“有樱桃味、桃子味、山楂味......”蒋音和发现如果自己不回答,萍萍很有可能?嗦不停:“樱桃味就淡一点,桃子味比较香,山楂味我个人??”
“不吃!”
萍萍捧着糖笑,努力有用,蒋娘子从不开口到终于回应她了!
蒋音和冷冷瞥着面前三分傻的女子,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输给她?
不甘心。
“二位娘子,到咯。”车夫提醒,萍萍连忙先钻出去,然后抬手要扶蒋音和:“小心我扶你。”
蒋音和视若无睹,自己踩着脚凳下来,提裙迈步,欲远离萍萍,萍萍连忙追上。
蒋望回回头看见,皱了下眉。
蒋音和瞧见哥哥表情,且再走快就要越过林公了,不和规矩,她不得不放慢脚步,等待萍萍,与之并排。
萍萍笑着赶上来,蒋音和心里更难受了,像吃了瘪一样。再看萍萍,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想到这一路只有自己在生气,蒋音和更郁闷了。
她伸手揉了揉胸口,捋气。
萍萍关切:“怎么,不舒服吗?”
蒋音和才懒得理她,抬腿跨入驿馆。
馆吏们果然安排二女同住,客房在面街二楼,萍萍见对面好像也是客栈,进出两人虽着汉服,但头发金黄。
萍萍便问蒋音和,?京来的娘子大抵见多识广:“那些人是番客吗?”
蒋音和下马时就扫见街对面同文馆的招牌,但她可不想教萍萍,就盼着她出糗呢,到时候让太子殿下看清,他误迷的女人有多愚蒙,不学无术。
蒋音和不答,萍萍也不气,自己继续观察了会,对面客栈陆续又走出四个人,都穿着番邦服饰,她再看招牌同文馆,虽然没见过,但思及“车同轨,书同文”,对面应该是接待外宾和使节的地方。
她在润州?洗面汤时,接待过两回番商,中有一人还成了朋友。番商们多从海上来,靠明州、台州或者秀州的华亭上岸。他们会带许多稀奇玩意来和汉人做交易。萍萍瞧见同文馆右手边挨着开出一间杂货铺,和同文馆共招牌,便想那里一定能
淘到好东西。
官人送了她钗和耳坠子,她一直惦记着,想还一份礼。
等林公、柳湛他们都离开驿馆赴宴,五人中只剩她们两个女的留在馆里时,萍萍就偷偷,不对,是光明正大走到街对面去了。
那杂货铺里果然有好东西!
占城的乌木、锡兰的茶叶、真腊的椰竹和豆蔻......最吸引她的是一?男子发簪的柜台。
这不就是她心里惦记在找的东西么?
瞌睡遇到枕头了。
萍萍先施一礼,而后笑问:“请问有星月相关的簪子吗?劳烦了,谢谢。”
“没有呢,”番商立马用不熟的汉语回她,“娘子要不要看下别的,也可以选出许多。”
“可我就想要星月相关的,因为我官人送了我一支月钗,我想还礼还是星月。”萍萍指抒自己的想法,又问:“摊主人您是大食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位大食朋友叫蒲希密,口音和您很像。”萍萍娓娓道来,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他那会在润州做生意,你们大食国的乳香非常独特,他卖得很好。还有鲸油,他说是从搁浅的鲸鱼中提炼出来的。”
这番客的确是大食国子民,见她说的不假,又非星月不买,态度诚恳还客气,便从柜台底下拿上来一支簪:“娘子看看,这支可符合?”
这是一支雕成牛角形状的黄玉簪,通体镶嵌三十余颗五角形状的金箔,好似漫天繁星。
萍萍眼睛放亮:“这个好,就要这个!怎么卖?”
官人犹如天上月,她甘愿作月旁星。
“这个是样子,不卖的,但倘若娘子想要,可以等等......”番商又从柜台底下取出一支,黄玉已经雕好,但才刚开始嵌第一颗星星,“我这在做第二支,赶工的话,五到七日能做好,娘子若是等得,可先付两成定金。”
“定金多少?”
番商伸一个巴掌。
五十两?萍萍心里一跳,那岂不是全款要二百五十两?她手头没这么多钱。
“一支簪五十两,娘子先付十两定金。”
萍萍长长松一口气,身上就只贴身带了十二两,刚好够付。等五到七日后,润州那边就回款了。
萍萍干脆利落付了钱,心内欢喜,回到驿馆情不自禁取出那支满月执着看,越看越配,金对银,玉对琉璃,一簪一钗仿佛天生同属一套。
蒋音和瞧见月钗,又暗自观察萍萍那美滋滋的样子,按捺不住问:“这你的簪子?”
蒋娘子难得和自己说话,萍萍忙如实告知:“官人送我的。”
蒋音和闻言沉默少顷,起身走过来,下令道:“给我戴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