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
不仅室内摆放数盆冰块,传道还手持蒲扇,亲自给轮椅上的盲女扇风。
外面酷暑,室?却十分凉快。
可盲女并不领情,一出口,比冰还冷:“推我出去。
?传道面上一喜,这是今日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温言相劝:“外面很热,蒸笼一般,你身子受不住的。”
女子却只问:“我二哥和三娘呢?”
?传道手腕?动,扇着扇子:“天热气躁,但是郎中说你不能吃冰,我多扇会。”
二人各说各的,盲女重复道:“我要见二哥和三娘,”她语气硬邦邦,长颈笔直,“我两个月没见到二哥了。”
凌传道语调极软,纵使对方看不见,仍旧堆笑,双目柔情:“不是说了??你二哥去外地公干,这会还没回扬州。”
良久,满室沉寂,掉针可闻。
盲女突然朗声质问,声音在室内回荡:“是还没回来,还是被你杀了?”
凌传道盯着她冷若冰霜一张脸,心头呕血:“姜巧兰,那?廉和凌小环对你压根没有心!”他先振臂,而后食指戳着自己的胸口,“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正对你掏心掏肺,你为什么不能分半分,”他戳一下抖一下,却仍不住戳着,“半分温柔给我?我
只要半分......”
巧娘面无表情,她以前给过整颗心的。
“?臣。”婢女门外呼唤,仅两字却气喘吁吁。
凌传道瞥了眼巧娘,快步出门并反锁上,走上走廊,才驻足不悦道:“不是说过有事廊下候着,不要敲门。”
婢女硬着头皮出声:“臣,阿利找您。”
阿利是凌传道的长随,但凌传道下过死令,除自己以外,其余男子皆不得靠近巧娘。
凌传道沉着脸穿过整条走廊,到尽头绕过奇石屏风,前面架上已结满快熟的葡萄。
阿利就等在葡萄架下,不敢往里再多迈一步,还是凌传道走向他。
“?臣,林中丞登门,说要拜会您。”阿利压低嗓门,“但他带了兵,小的没敢放他们进来。”
凌传道回头凝望走廊,半晌不动,仿佛从未飞过的雏鸟,眷恋犹移,不肯离巢。
“天长?呢?”他问阿利。
“十五里外可听调令。”
“让他们入城!”凌传道拂袖?身,如鸟振翅高飞,大步流星走向正门,临行撂下一句命令:“你俩在这守着,任何人迈过屏风,格杀勿论。”
他还未到正门,甚至没通过前院,就听门外闹哄哄。
凌传道直接改道,脚下生风,拐上阁楼,在高?俯瞰下方一切,御史钦差,成群官兵,皆被挡在门外,?多百姓围观,议论沸反盈天。
凌传道眼沉沉望着下面,启唇问身后另一心腹长随:“这些天府衙没一个人来通传?”
长随摇头,恨恨道:“戚有恒这个有奶就是娘的,怕是早背叛您了。”
凌传道倒不?意外,官场如此,讲忠孝节义礼,实际只名利二字。他继续睨了会,淡淡下令:“放他们进来。”
大门对开,林元舆等人进入?府。柳湛昨日和萍萍说开,终于睡一宿好?,今早擒?,心无挂碍,颇为轻松。他仅少时见过凌传道数面,十余年不见,各自长开,却一眼眺清正堂中央高坐那人,长着和自己有一模一样高挺的鼻子。
柳湛即刻垂首,入堂后再随众人躬身,始终不再抬头。
凌传道因此完全没有留意到柳湛,只俯视一行人中央,被拥簇的林元舆,微勾唇角:“林中丞。”
林元舆仰首,愣一愣,皆道抚州范氏多出倾城绝色,但那是说美人,凌传道一男子,竟也如此出挑,和太子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形似......林元舆一时想不出是哪里像,怕耽误事,敛了心神,拜道:“凌帅臣,论官职您是淮南东路总领,论爵位您
乃忠勇侯,朝廷仪制,礼不可废,下官这里先行见过。”
“中丞居高位而不忘上下礼数,难能可贵,当为本朝典范。”凌元舆面上渐浮淡笑,林元舆觉得这笑也有几分神似和熟悉。
“本帅早就有心结交中丞,只可惜身体抱恙,到今日才将将好一点。”凌传道挥臂朗声,“来人,设宴,本帅要好好款待中丞,弥补之前怠慢。”
“不必!”林元舆阻止,朝上方拱手,“老夫这趟来皆为公事,一是断案,二是?人。”先断民案,命人将誊抄好的文书递一份给凌传道,自己则续道,“老夫来扬州近十日,方知闻登鼓如何难敲。官家曾言,天下以民为本,民有疾苦,帅臣不但不
予理睬,还层层设阻,防堵民口,藐视公堂,这何尝不是虐待百姓?”
林元舆心内暗道:得亏修了那么多遍文书,不然说不了这般流利。
凌传道在上首翻了一遍,松手,文书落地。他轻飘飘否认:“这些都是假的。”
“本官身在御史台,当察查吏治。是非曲直,是真是假,还要请帅臣随本官走一趟,升堂论断。不过......”林元舆话锋一转,“离开帅府前,本官要先向帅臣?要一人。”
那?廉的告示,潜逃同伙的搜查令一并呈给凌传道。凌传道早见过,这是最令他心惊肉跳的东西,强自抑下,笑着摇头:“本帅不认识这个杨廉。”
“帅臣若真未包藏,可否允老夫一搜?"
“大胆!”凌传道拍案,“本帅是官家表侄,当今太子的表哥,林元舆,你敢搜帅府,那就是大逆不道,公然造反!”
林元舆却屈了屈五指,蒋望回旋即出列,运起内力,狮吼一般,似要穿遍帅府:“府里的那人你听着,杨廉已经伏诛,你现在出来.....”
“来人,给我将反贼拿下!”还未说完,凌传道就先动兵。
柳湛吩咐过,等的就是他先动手,林元舆知道计划进行顺利,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后撤,退到蒋望回身后:“帅臣你这是做什么?本官又没有搜。”
蒋望回岿然不动,重复方才被打断的狮吼:“府里的那人你听着,杨廉已经伏诛,你现在出来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凌传道心急如焚,不仅家丁并府兵齐拔刀?,他自己也取下墙上宝?,众人之中,直袭蒋望回。
林元舆以为杀自己,吓得不管不顾,又退到柳湛身后。
蒋望回拔?,生生接下凌传道一剑,宝剑护撞,发出一声巨响。凌传道咬牙切齿:“自打你们来了淮南东,就?处与本帅作对。林老贼,你不是喜欢闻登鼓??本帅这就剥了你做鼓皮!”
林元舆吓得直接往外跑,哪知外头也被府兵包围,他赶紧喊了十来衙门兵卒,让他们把自己围在中间。
堂中这厢,蒋望回和凌传道斗得你来我往,蒋望回怒目圆睁:“凌传道,你竟敢杀朝廷命官!”
“这里不是东京城,我怕你们几个?”凌传道一声冷笑,待会天长?进城,扬州城里,关起门来屠狗。
他和蒋望回斗了十来回合,不分胜负,忽又有薄薄一柄袖里剑斜刺进来。来人武功不输蒋望回,下手却远比狠,蒋望回似乎还有生擒之意,来人头三招皆直袭凌传道各处毙命要害。
凌传道转头怒瞪来人,却瞬间愣怔:“你是??”
柳湛不答,剑意不停,口中振振:“官家圣谕彻查赝币一案,我等代天巡狩,淮南东路安抚使凌传道阻扰查案,抗旨欺君。欺君便当斩,拿下凌传道者,赏万金!”
凌传道闻言不屑又笑一声,天长?治下,?有胆有命拿这赏金?
忽起漫天席地的“杀”声,由远及近,无数兵卒或破门,或翻墙,涌入府中。凌传道眺望兵卒举的号旗,竟不是天长军的红蓝两色。
萍萍对柳湛事事上心,他昨日讨要香囊,她今天就去城里买绢布和绣线,回来时顺道逛一圈同文馆的铺子,那里卖的香料多。
浓烈的番香混杂到一起,她只能挨个舀一勺放到鼻下,细嗅分辨。
“娘子在找哪种香?”番商追问。
“我想找两种香,但不知道是什么,只记得香味。”刚好鼻下嗅的这一句是送给蒋望回的香囊用的,萍萍瞧盒上标牌??檀香?
因为诧异,她念出来:“檀香?"
“是,咱们这是上好的檀香。”商睹见她表情,已自猜着,“是不是和娘子寻常闻的檀香不同?”
萍萍点头。
“娘子平常闻的是假檀香,这才是真的。
萍萍心内震惊,偷瞟眼标价,比假的贵了十倍。
她默不作声,继续找另外一种,柳湛收的那种香。
都嗅完了,没有。
“另外一种这里没有。”
番商眼皮跳了下:“那香闻着纯吗?”
“纯,挺浓烈的,但应该不劣质。”
“沉檀?麝,沉香、檀香、麝香我这里都有。”
萍萍脑子转得快,但知道的少:“?是什么?”
“龙涎香。”
“兴?是,这世上真龙涎不多,娘子嗅的可能掺假。你若还有机会见那香,可以用水烟法测一下,真龙涎烧之置杯水于侧,烟入会水......”
忽马蹄声起,一队队官兵仿佛没有尽头,飞马驰骋过街道,扬尘甚至扑入铺内。
“城里好像出大事了。”
百姓窃窃私语。
“是大官们的事………
阿湛。
官人!
萍萍心一紧,仿若踩空。她攥起两拳,竖起耳朵偷听议论。
“帅臣府被封,天长军来了都直接被阻在城外。”
“谁敢阻天长军啊?"
“东南十三将来了好几个,听说还有禁军。”
萍萍望着街上各色军旗,杭字的、越字的,宁字的,越看她心越慌,乱跳快跳,官人在林公手底下做事,会不会有危险?
这一刻她突然无比后悔之前和官人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