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本能不喜?音和的语气,心里一紧。
说实话,?环首饰她?得是贴身体己物,并不想外借,且这一支又是官人送的,重中之重,珍中之珍。
却又不好拒绝,怕本就不算融洽的关系变得更僵,算了,?娘子只是想试一试,就借她吧......
但?音和眼下梳的女使丫髻,簪不了?。萍萍笑道:“你这发型戴不了,我帮你在头上比一比吧?或者换个发型......”
?音和摊手,示意萍萍把月?交到她手上。
萍萍迟疑一刹,还是给了。
蒋音和比在?后,对镜自照,握的那只手一点点攥紧??她见过的珠宝不计其数,却迫切想把这支不起眼的琉璃据为己有,因为这是殿下送的。
但这是殿下送萍萍的,不是送她的,想到这蒋音和又生出几分不稀罕,突然不想要了,想把月掷到地上摔碎。
她越攥越紧,虽然一直挂?,从不掩藏对萍萍的厌恶,但此刻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要忍下来。
蒋音和?还月钗,?起下巴:“不好看。”
萍萍赶紧接过收好,半点不受蒋音和影响,因为官人?得好看,她自己?得好看,那就说明很好看啊!
旁人她不信的。
这客房是中央客厅,两侧各一个套间卧房,蒋音和不想再搭理萍萍,径自走进她那半间就寝,萍萍却还在客厅窗?,对面的同文馆正关门,看来夜已深,官人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柳湛不回馆,她是没法安心入睡的,便守在窗前望来路,没行人时就瞧对面同文馆的铺子,番商们不仅门板一块块卡上,锁住,还把檐下的灯笼取下,吹灭,再挂上去。
“这灯笼我吹了啊。”
萍萍?海里突然没由来冒出一句话,是她自己的声音。
“吹吧。”这是官人在说话,在萍萍耳畔萦绕回响,接着便响起哗哗水声,记忆里浮现半只舟,余下半?和周遭背景全没在夜里,黑黢黢不知身在何处。
只有半只船头,甲板上支杆晒着衣服,官人坐在船沿上,她吹完灯,也来到他身?。明明黑天暗地,两人周围却亮着,萍萍手撑甲板慢慢坐下。官人见状覆上她那只撑着的手,等她坐稳时,就默契变成十指紧扣。
江风吹面,他忧心忡忡:“不知道嬷嬷什么时候才能好。”少年望天,但天也漆黑,“我一定要救好她。”他转头朝萍萍看来,“我小时候身子特别弱,有一回卧床许久,大家都说我活不了了,是嬷嬷在娑罗树下为我求了七天七夜,以性命发愿,求
得我转醒过来。这件事后,我的小名就改成了娑罗双。”
娑罗奴。
娑罗奴。
萍萍心中默念,猛地震肩,她想起来官人小名叫什么了!他告诉过她的!
窗外?蹄阵阵,萍萍低头俯瞰正是柳湛?来,她愈发欢喜,撑着床楹胸脯起伏,少倾,急急从三?跑下,去找柳湛,分享这个好消息。
她还不知道柳湛住哪间房,到一?时转着圈环扫,瞅见柳湛和蒋望回小似两个青点,前后进入远处某间客房。萍萍急忙穿庭院,过长廊,朝那房间跑去,下台阶复上台阶,心急忘了叩门,径直推开,然后就瞧见柳蒋二人立定原地,皆看着她。
三个时辰前,车中。
柳湛和蒋望回对坐,两两无话,只闻车轱辘声。
良久,垂眸小憩的柳湛挑起眼皮,笑问:“在愁什么了?从?馆起你就愁眉不展。”
蒋望回嗫嚅,方才?馆下车时,瞅见妹妹公然给萍娘子甩?,他担心共处一室,会矛盾更深。
蒋望回犹豫少倾,叹道:“音和这些年被我们宠坏了,有时候骄纵得过分。”
眉眼间浮现深深忧虑。
柳湛淡笑,蒋音和到这个年纪还没磨平骄横,是因为她有一位好爹爹,还有一位好兄长。
但坏也坏在这二位。
本朝武将凋零,只蒋经略相公一人能坐镇西北,抵挡万兵。西宁陕西两路,官家找不到替换人选,又要确保蒋经略不生异心,只能常年留他一双儿女在京中。
柳湛记得有两年蒋望回去西宁随军了,官家急得,估计夜晚都睡不好吧,催他给伴读写信,旁敲侧击,询问归期。
柳湛还记得,去年家宴官家夸赞蒋音和端方,说什么看着她长大,内心早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还让蒋音和坐下同吃,她眼眶浸湿,显然当了真。
而柳湛,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官家对亲生的两位公主宠是宠,但犯了错该训则训,几时纵容过?
明知道树长歪了,不但不修剪,反而有意助长歪枝。
而他柳湛,想登大宝,要比官家更甚,不仅需要经略相公助力,他还要用蒋望回。
所以再不喜蒋音和,也允她伴在身边。
但柳湛同样不会指出蒋音和的错误,反倒宽和劝慰蒋望回:“小孩子嘛,难免气性大,别太苛责她。”
蒋望回蹙眉抿唇,欲言又止,殿下将音和想得太好,压根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蒋望回纠结了会,终究没有讲出对妹妹和萍娘子共处一室的担忧,只想着,万一妹妹真伤了对方,他替她扛罪,十倍偿还萍娘子。
柳湛瞥见蒋望回眸中愧色,不动声色,君臣之道,臣子往往把罪怀瑕,才更效死输忠。
他要的就是蒋望回,乃至经略相公这份内疚,至于音和,柳湛并不在意,“贤者宠至而益戒,不足者为宠骄”,像蒋望回,亦受恩荣宠,却知戒骄戒躁,只有才智不足的人才恃宠而骄,蒋音和将来要是犯下大错,那也不是他和官家宠坏的,是她
自己德不配位。
其实,柳湛早猜到蒋望回在忧虑什么,担忧二女共处,蒋音和会欺负萍萍嘛!
柳湛觉得这是萍萍注定要经历的。
为着权均力齐,维持稳定,他日后势必会纳各家贵女,免不了也有跟蒋音和一样跋扈的,萍萍必须学会面对,斡旋。
他相信自己看中的女人不会差,总有一天她会游刃有余。
只是,当中难免要受委屈。
想到这柳湛有些心软,想着到时无论妾室如何无,一定要挑一位大度贤德的主母,让萍萍免受磋磨。
察觉到?车越行越慢,估摸到地方了,柳湛收回心神。
蒋望回亦察觉变慢,挑一指帘缝环扫街景,而后落帘。
“到啦,到啦!”车夫在外头囔。
蒋望回和柳湛先后下车。
戚知府包下的酒?足高四层,飞桥栏槛,灯烛晃耀。
林元舆被诸官吏拥簇前面走,柳湛和蒋望回、袁未罗落到人群后面,慢行。
袁未罗读酒楼招牌:“碧云楼。”他摇晃脑袋,吟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这话不像小内侍会懂的,柳湛闻言瞥了袁未罗一眼,袁未罗忙指蒋望回:“是蒋殿帅教我念的。”
这更令柳湛诧异,他转头冲蒋望回挑眉,噙笑:“你几时学会教这种诗了?”
蒋望回避开对?,表情颇不自然。
柳湛摇头直笑,少倾,又收敛表情,正色劝谏:“那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上过完生辰就二十五了,”比柳湛大将近两岁,“有没有想过挑门亲事,定下来?”
蒋望回摇首:“遇良人先成家,遇贵人先立业,我先遇着的是贵人。”
柳湛莞尔:“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下往前多走了半步,蒋望回在斜后方紧紧盯着他的侧颜。
众人进到碧云楼内里,正堂颇为开阔,煌煌走?灯自四楼天顶垂下,珠帘绣额,犀皮香桌。
柳湛隐在后排不起眼的角落里吃席,垂眼将一杯酒送至唇边,看起来像在啤酒,实则余光已将这大堂四面八方能见处扫了个遍,没有埋伏,那些三层、四层的漏窗里也没有人。
凌传道没有在暗处偷窥。
他左手边坐蒋望回,右手袁未罗,本以为无人打搅,前面的官员却非要转过来同他仨攀谈,自称本地巡?,姓袁,就要敬酒。
柳湛只得起身,举酒回敬,笑道:“好巧,你是巡?,我刚好是巡按。”
诸本地官员早依回报,将柳蒋二人归入御史台,巡?丝毫不疑柳湛作假,笑问详细,柳蒋二人提前做过功课,对答如流。柳湛报上一杨姓巡按的名字,冒名顶替。
谈笑间琵琶声起,舞乐奏响,那官员回过头去介绍:“三位有眼福了,南地润泽多水,我们?州的爱卿小姐,比你们东京的更娇小玲珑、秀丽温顺。尤其马上要出来阮行首,各位可瞧好了,她是官院的花魁娘子,色艺双绝。”
柳湛配合着抬眼,一水官妓,个个青春姣好,这才是真正十六、七年纪。
他想萍萍那户籍上也写十六、七岁,不由微笑,轻微摇头,自己竟喜欢显老的。
中央女子正于鼓上赤?起舞,足若金莲,身姿纤细,春风髻,慵懒妆。有一说一,的确是柳湛一路下江南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宫中亦不多见。
论美貌窈窕,萍萍可能还不及这花魁三分。
但柳湛以为,萍萍有股她们都没有的娇憨。
他瞥向案上佳肴,有人喜好山珍海味,有人独爱一颗酸酸甜甜的梅子。
等袁巡?回身坐好,柳湛就即刻垂眼不再瞥歌舞美人,杯中酒恍恍惚惚浮现萍萍笑靥。
他有些想她了。
华丽又无聊的宴席,喧嚣中,他只想回驿馆去。
散席后,柳湛随在队伍后面,不得走快,不禁有些兴致缺缺,归心似箭,就在他跨过门槛,准备上车时,忽有一小娘子从街边冲出,意图抱住。
柳湛侧身避过,顿时有人上来挡住,亦有去押小娘子的差人,那小娘子却仍不管不顾,哭泣嘶喊:“官人!你终于来找我了官人!"
无比熟悉的情景言语,柳湛两?定住,身形骤僵。
他促眸冷眼将那女子的?来来回回审?了三遍,既急速又仔细??她跟萍萍长得完全不同,眼长眉细,眼下有痣,身形瘦弱,嗓子也比萍萍更高。
但说的话,神态言行却几若胞胎,哭起来一样梨花带雨。
“官人你不记得我了吗?”女子红着眼,扪心哭诉,“我是思思啊,我们成过亲,拜过堂,还曾约好要在扬州开一家茶坊,你说,坊里一定要有义兴阳羡,湖州的紫笋,最好能再去一趟建州,觅些好团饼才好开张。”
动静颇大,周遭本地官吏皆围找来,林元舆在远处看得直皱眉:怎么又来一遍?
近处蒋望回和袁未罗皆一脸错愕。之前坐他们前面的袁巡检凑到柳湛身边,直指女子骂道:“巡按莫要被这贼贼人骗了,多半是编的,就想同你攀亲!”
这袁巡检昔年也曾是个心慈面软的痴心人。
他在江宁府当值,秦淮河畔,某位琵琶娘子如出一辙,死死抱住她认亲。事后详细询问,娘子自言不是爱风尘,母亲多病爹爹好赌,家里又重男轻女,将她卖上花船。
她不愿卖?身,拼了命跑出来,喊袁巡检官人也只是想寻求庇护,多有冒犯,求他莫气。
他起了恻隐心起,替她赎身,带回家好好过日子,一日下夜,带了她喜欢的桂花糕回家,却发现琵琶娘子卷跑家私,人去家空。
后来袁巡检轮换扬州,竟又重逢,瘦西湖畔,仍是一样话术,连那龟公牙子都是熟脸,袁巡检将他们下狱,拷打得知实情,果然是一伙骗子。
想到这袁巡检红了两眼,咬牙切齿:“她们先喊你官人,熟了就骗心骗钱,反正每一步都唯利是图!”
柳湛紧紧盯着那女子,眼眸幽黑,语气沉沉,一字一句:“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可不,淮扬一带固定骗术!”袁巡检毫不犹豫肯定,越是美貌的女人越不能信!
柳湛如当头棒喝,通体冰凉。
如果仅此一件,可能还不一定信。但之前诸多疑点,年纪户籍,碑林护她的飞刀......桩桩件件,本就是卡在心里的刺,这会全扎进肉里,还要剜起来,搅一揽,柳湛痛得弓起背,萍萍对他竟也是这种套路。
算计,果然还是算计。
众目睽睽下,柳湛向林元舆恳请详审这名小娘子,袁巡检自告奋勇帮忙,又引荐了几位得力的刑狱司同僚。入狱以后,刑具还没上呢,小娘子就招了,旋即逮捕了两名同伙,审讯一番,果然情骗。
“这下真相大白了。”袁巡检长吁。
柳湛缓慢扭头看向袁巡检:“抱歉刚来扬州,就旁生事端,给诸位凭添麻烦。”
那俩刑狱司的节级忙回:“客气客气,又不是你的错,是这贼贼人骗人!”
“好啦,这就是一折小戏,演完就别想了,杨巡按不要太放心上。”
“就是,巡按可以专心辅助林公了。”
柳湛幽幽听他们全部讲完,才缓慢开口:“能否借我一匹刑狱司的马?"
“能啊。”节级给柳湛牵来一匹枣红马。
柳湛不雇车,径直翻身上马,往驿馆回赶:“驾??”
急驰如星,遇阻即跃,月照归途。
蒋望回随林元?先回驿馆,原本打算去见一趟萍萍,然而还未出房门,就得知官人传来新圣谕,只得先去交接。
圣谕两封,蒋望回将御史台那封递呈林元舆,还有一封殿下的。
他刚过走到驿馆中庭,就听马蹄阵阵,循声望向门外,正见柳湛跃下马,缰绳甩给门童,自己径直入内,脚下生风。
蒋望回急忙拐道出来迎柳湛,柳湛却与之擦身,脸色阴沉,蒋望回再转身追上。柳湛依旧不曾放慢脚步,眼看到了楼梯口,蒋望回脱口:“有信。”
柳湛这才止步。
改到柳湛房中,蒋望回双手呈递圣谕,柳湛拆了就读,始终阴着一张脸,眸促近狭,蒋望回即不能瞧见殿下的眸子,也几乎不能察觉吐纳。
蒋望回不曾偷看过圣谕,但很早就晓得官家给殿下来信,抬头必呼娑罗奴,殿下也知道他知。
蒋望回便借此事论事:“当年昭仁太后在娑罗树下发愿,七天七夜,求得郎君痊愈。自此郎君改名娑罗双,皈依释祖,祈愿余生皆得佛佑。毕竟浮图慈悲,救生最大。”
柳湛缓缓转脑袋望向蒋望回,眼神冷得骇人,无一言眸中已道尽质问:你是在为她求情吗?
蒋望回与之对视,始终紧抿双唇,郎君日日怀疑萍娘子阴谋算计,真验证算计了,却又气到不行。
郎君自己还没明白。
察觉响动,二人同时扭头望向门口,半晌,萍萍只手推开门,另一手仍提着裙子,眼神热切:“官人??”
柳湛依旧紧绷双颊,沉声下令:“希颜,你先出去。”
蒋望回屏退,顺手带上门的刹那,就听里面萍萍复喊:“官人,我??”"
“等一下。”柳湛阻道,仍死死盯着门口。
萍萍随他视线也看向门口,心生疑惑。门外,蒋望回心知柳湛不愿他旁听,不再伫立,迈开腿走远,故意发出脚步声。
萍萍这下明白了,于是等脚步由大变小,直到彻底听不见了,她才朝柳湛走近数步,重新开口:“官人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她笑着告诉他,迫不及待分享喜悦:“我记起你的小名了,叫娑罗双!”
柳湛浑身上下阴郁犹如寒潭,沉沉盯着萍萍:又是这样,上回奏琴就是听后复述,撒谎骗人,这回偷听蒋望回言语,又来骗他。
他已经不想去思考以萍萍的耳力,方才到底听不听得到?
也许她不会武功亦是藏拙骗局。
柳湛忽自心底生出一股暴戾,迅速塞满胸腔,他想直接抬手,携着万钧怒意扼上她的脖颈,掐死这个骗子。
柳湛的视线在萍萍颈上游移,为了抑制冲动,他亦喉头滑动。
萍萍满心满意只有欢喜,见此会错了意,她把柳湛的眼神读成一种男人对女人的侵掠,又因为上回喂糖反馈不错,她记得官人另有三处摸不得,一是耳后的痣,还有一处是喉结。
离得近,萍萍直接踮脚倾身,吻上柳湛喉结,还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含住了用力吮吸。
柳湛暴怒,果然是下贱轻浮的东西!
他要杀了她,立刻,马上,脑子里想的是抬手,手却始终垂着,攥成拳。
柳湛的气息越来越紊乱,闭起眼羽睫微颤。他一把提起萍萍,胡乱啃了几口,直到找准她的唇。四瓣相粘,他的手不由自主在萍萍背上挪动,由提改托,兜着她,身也下倾将就她的身高。萍萍本能闭眼,全身心投入,柳湛却急急睁眼,静观萍
萍,看她微微歪脑袋,胳膊也搭上他肩膀,勾着脖子,呵,这个下贱的女人,惯会勾引人。
他自以为眸中全是冷意,又重新闭上眼,配合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