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顿了下脚步,余光环扫周遭:“回房再?。”
萍萍竟真跟着回到柳湛房中。
柳湛回身坐下,见萍萍依旧愣怔盯着他,眼睛一动不动,手还攥拳,这人还费解兼愤慨呢,他有些气笑,又想她还真是藏不住事,心里想一,?上不会显露二。
柳湛伸手拿桌上自己用的银盏,先看一眼,确认没有被调换,才斟茶水:“我当然记得答应过什么,但眼下要彻查案子,须先与她化敌为友,至少面上瞧着,要像朋友,”他亲自斟茶推到她面前,“来,喝点水。”
待萍萍饮下,他才续道:“小不忍??大?,报仇不急一时。”
相信她能理解,不要再做跟踪之事,他亦担心自己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失常发挥。
柳湛没再对视萍萍,而是眺向门外,他已察觉熟悉的,蒋望回的脚步声。
未免称谓露馅, ?望回将一敲门,还未开口,柳湛就在门内允道:“进来。”
林元舆连日升堂问审,终于草列了一页凌传道怠政檄文,?望回今晚拿回来给柳湛瞧,若是可以,将?快补全成文书。
?望回推门启唇,手也摸向怀中,就要递呈,却乍见萍萍,话急噎住,手倏僵?。
蒋望回望着萍萍的?。
萍萍却没有对视蒋望回,仍一眨不眨注视柳湛。虽然听懂了官人的话,也清楚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她不该再纠结,但就是觉得阿湛?不出“小不忍??大?”这样的话。
她的少年风风火火,直来直去,恩怨分明,痛快肆意。
看见地痞调戏女子,他忍不了,马上跃下,当街一个暴踢,哪怕地痞坚称女子是行院而非良家,官人仍将地痞痛揍:“管她是什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他还因为忍不了,当面戳穿一群人的恶行,那群人恼羞成怒,刀剑相向,官人一人迎敌,招招不乱,直到歹人趁机偷袭萍萍,他才失却方寸,折返回护,腹上挨了一刀。
这些都是萍萍刻骨铭心的回忆,她甚至清楚呀记得,那时候他还没有簪发,仅用一条与发同色的墨带束起,打斗时拳脚猎猎生风,发带飘呀飘,就飘进她心里。
屋内两人沉默各望,引得柳湛也?蒋望回目光回瞟萍萍,她仍呆呆愣愣,眸子里似乎还有些许难过和委屈。柳湛眉尾几不可察地挑了下,已经耐下性子解释过了,她还要怎样?
女人不能太惯着,得让她自己反省,柳湛板起脸下令:“萍萍,你先出去,我同希?有公事要商议。”
等萍萍应声站起,要出门时,他却又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和气叮嘱:“天黑,回去路上小心。”
萍萍心旋即变软,忍不住也关切柳湛:“你也是,早点歇息。
蒋望回合唇注视二人交谈,默道:殿下对萍娘子竟也是恩威并施。
萍萍回房,将一进门,蒋音和就从她那半边拱门后探出脑袋,萍萍本能回以一笑,招呼道:“娘子,你还没睡呢?”
蒋音和不答,埋下脑袋,匆匆出门。
萍萍扭着脖子跟着望,天色已黑,不知道蒋娘子去哪里?做什么?
她仍念着官人的变化,没太多心思琢磨旁人,收回目光,回自己那侧厢房,钻进拱门,坐下了,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把星簪送给柳湛。
完全忘了这事。
她打开簪盒重新检查一遍,确认完好,便打算收起来明日再给柳湛。拉开抽屉,就瞥见另外一只檀木盒,里面躺着他送她的月钗。
瞥着瞥着,她的心就像硬冰慢慢化成水,会不会是官人这六年历?磨难,吃了太多亏,受了太多苦,才磨平锐气,性情大变?
这么一想她心揪痛,又觉自己太不通人情,叹了口气,拾起盒,打开,原本是想拿出月钗再瞧上一眼,哪知钗刚离盒,尾缀那颗琉璃月就碎了,裂成两半散落在盒子里。
萍萍攥着钗头,心内骤慌,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先是内疚懊恼,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坏了!
少倾,却觉不对,她仅是??拿起,之前数回一样?拿轻放,还曾戴在头上跑跳过一晚,都好好的。她每一次放回盒里都会检查,这琉璃工艺精良,莫说裂痕,连气泡都没有。
萍萍先上手摸,两半的裂痕处手感不大对劲,急忙点上?对着光照,发现裂痕上遗留着半滴水大小,贴花钿用的嗬?。
有人偷拿过月钗,还打碎了,然后黏上?悄悄放回盒子里,但琉璃到底不是珍珠和鱼媚子,粘不起来,她一拿,就碎回原形。
蒋音和。
萍萍心里旋即冒出一个人选,除了自己和官人,就只有蒋音和比戴过月钗。
又想起方才她一回来,蒋音和就埋头匆匆下?,有几分像在刻意回避。萍萍掏出帕子包好碎掉的月钗,塞进袖袋,出门去寻蒋音和。
这层楼找不见。
再找二楼。
再找底层,想着她是不是去找她了?询问馆驿哪间是蒋望回客房,叩门良久,无人应声。后厨、公厨皆寻一圈,萍萍总把人往好处想,蒋娘子是不是偷戴不小心摔了,心虚以为会粘好,这会出门是想买一支一模一样的钗赔给她?
但蒋音和偷戴这一点,肯定是不对的。
到底是柳湛送的礼物,便想同他商议,萍萍去找柳湛,人在房外就听得男女絮语,“阿兄”、“生辰”等等模糊言语,她起手叩门,唤了官人。少倾柳湛允她进来。
萍萍一开门,蒋家兄妹俩皆在房中,齐齐投来目光。
原来音和在这里,那就先不慌和官人讲,萍萍顾忌蒋音和?面,靠近她轻轻询问:“蒋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她晓得蒋音和不喜欢拉扯,没有上手,只笑,“我找你有事。
蒋音和看看哥哥,低嗯一声,?萍萍出门,见她一直往远处走,蒋音和皱眉:“什么事?就在这说。”
萍萍停步,回望,离客房仅四、五步路,官人他们听不到吧?
她尽量小声:“那支发钗是你摔坏的吗?”
“你什么意思?”蒋音和提高嗓门。
有个不认识的住客过庭院,闻声立马朝这边瞅了一眼,萍萍不想打扰别人,声音压得更低:“蒋娘子,你莫激动。是这样,我刚才回去,发现我那支琉璃碎裂了。”
“所以你怀疑到我头上?”蒋音和依旧大声。
萍萍左右张望,再无行人,蒋娘子这般理直气壮,自己要是再小声,反而显得自己像贼。
于是萍萍不再压低,就用正常声音道:“那支只有你试戴过。”
“啊??”蒋音和冷笑扬眉,“你自己失手摔碎的,怪我?”
“究竟怎么回事?”蒋望回正颜色推开门。他还没瞥过来蒋音和就上前告状,“萍娘子自己的琉璃钗摔碎了怪到我头上,就因为我和她同住,就活该受这不白之冤!”
“我没有摔碎,”萍萍咬定,“我每一次动钗子都会仔细检查,今天刚一拿起来就是碎的。”
“彩云易碎琉璃脆,琉璃本就是易碎物,你戴得久,没准早有裂痕,刚巧今日崩碎!”
“裂痕上有黏粘痕迹,萍萍掏出帕子包的月,“有人摔碎以后用呵胶粘过一道,而且......”她原先对视蒋音和,这会转望柳湛,呢喃,“我根本舍不得戴。”
月钗亦往柳湛面前递。
柳湛神色淡淡,萍萍觉得这一霎他好像庭院里的草木,对上了眼,却没有互通心意。他很快别首,没有接钗,反而轻笑:“一支钗子而已,碎了就碎了。”
今晚蒋音和主动送她哥的生辰礼物,眼神表情,柳湛就觉得不对,方才叫囔,更是欲盖弥彰,十分拙劣,但他不愿同蒋家撕破脸皮,还是那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柳湛促眸看向萍萍:“别闹了,没有确凿证据,不要攀咬音和。”
萍萍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异常陌生。
陌生到她讲不出话。
“哼,就是??无缘无故栽赃到我头上,”蒋音和挑眼,“真是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
“你少说两句!”蒋望回垂首拉住音和,萍萍随声音定定望去,蒋音和瞪了哥哥一眼,接着就委屈巴巴看向柳湛,眸子里波光流连,有什么东西似泉往外涌,掩都掩不住。
萍萍心一沉,这和她刚才看自己哥哥的眼神截然不同,这、这是看向心爱之人的眼神。
萍萍忽然喘不上气。
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蒋音和倒是一回来就囔囔不愿再和这种人同住,闹着要搬出去。
萍萍一句话没说。
搬家时有馆吏帮忙,闺房物蒋音和都不假人手,有一趟萍萍瞧她端着竹篮,里面绷子剪子,针线俱在,但已无一只香囊。
等蒋音和搬完,这层楼归于安静,萍萍即刻下楼。穿庭院,过长廊,她已经熟到闭着眼就能走,不知道具体时辰,反正天色漆黑,照亮的?笼孤寂高挂。
萍萍叩门。
柳湛睡眠极浅,早知晓来人,阖眼慢问:“谁?”
“是我。”
他起身披衣,掌灯开门:“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萍萍不说话,就着柳湛手上这点光亮先翻衣架,接着挨个抽屉打开。柳湛皱眉,谁敢这样抄太子的家?也就是她。他心知方才驳了萍萍的面子,她不痛快,允她发泄一下。
柳湛跟在萍萍身后掌灯,眼看她快翻光整间客房,他正准备提醒她适可而止,萍萍从抽屉里拧出个并蒂莲香囊。
她手抖得厉害,香囊亦剧烈晃荡,莲似被风吹雨打。
“你竟然收了她的香囊?”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夜里的凉气从地里钻出来,爬上她的脚,如藤缠绕往上,一直凉到心里。
柳湛垂眸,这香囊和月一样,他尚未登基,不能失却蒋家。
“我说了大局为重。”只能让她暂且忍耐下,柳湛手往袖袋中掏,“要实在不喜欢,把它烧了呗。”
“官人,你收了蒋娘子的香囊。”萍萍重复道,语气和眼眸已尽染上愤慨,胸脯不住起伏。
柳湛掏袖袋的手顿住,收回垂下。他不明白萍萍为何如此激动,区区一个香囊,他又不会带走,再说在他心里她和蒋音和云泥之别,他只有一个她。
三更半天,翻箱倒柜,厉声质问,弄得他像是什么负心汉,她骗他勾搭他,他还没说什么呢,柳湛也委屈:“你天天说要与我同生共死,什么愿意把性命交到我手上,结果连这点小事也容不得?”
说时他眼睁睁瞧着萍萍眼眶渐变湿润,又有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自己的话是几分说重。
柳湛旋起嘴角,放柔声音,抬手轻揽萍萍肩头:“好了好了,你来关心我就好,关心别人的香囊做什么?”
萍萍眼前湿润模糊,已看不清柳湛这个人,只一个模糊轮廓。这回打一棒再给个枣对她没用了,她摸上肩头,一根根掰开柳湛手指,调头出门。
柳湛还是第一回热脸贴冷屁股,启唇欲言又止,最终站定,一步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