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诃一句话刚吼完,便被辞婴丢出了结界。
辞婴连同他废话的工夫都无,他在桃木林连挨几道天雷,又接连用了好几回临字诀,体内灵力荡然无存,只能冒险动用仙元替她开祖窍。
修者开祖窍,吸纳的灵力越多,灵台便会越浩瀚。相传这诸天万界,上至九重天域,下至凡人修界,皆是创世祖神灵台所化。
怀生元神强大,开祖时需要的灵力自也惊人。
手腕中那枚谪仙令愈渐灼热,九枝图腾一枝一枝亮起,待得九根长枝都亮起后,头顶霎时惊雷滚滚。
辞婴右手骈指点向怀生眉心,左手五指微屈,在自己的眉心处缓慢勾勒一个气息古老的法印。
明明不曾恢复全部记忆,但他结起这个法印来却是手法熟稔。
当一团指甲盖大小的仙元从灵台一点点拖出时,密密匝匝的刺痛铺天盖地袭来。
辞那张本就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细密冷汗从额角渗出,喉头一点腥甜叫他忍不住轻咳几声。
那团雪白剔透的仙元犹如日焰下的冰晶,一缕缕极灵动的冰蓝色光游荡其中,望之便觉仙力充沛。
辞婴心念一动,仙元便缓缓飘向怀生眉心。
仙元一入祖窍,怀生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仿佛幼时坐在阿爹肩上看夜空中的烟火一般,一团团焰火炸出满天光彩。
此时便有一团灿烂无比的焰火在自己祖窍里炸开,灵光漫无边际地朝虚空处蔓延,所过之处生机渐起,春意盎然。
乍眼望之,只觉六合无极,寰宇浩瀚。位于这天地最中央的,乃是九株参天古树的虚影。
其中一树的虚影最为凝实,却有枝无叶,枯枝直指天穹,擎天而立一般。
怀生一眼便认出这株死气沉沉的树。
她开心窍之时,曾见过这树。
只她开心窍时见到的那树枝叶葳蕤、生机勃勃,与眼前这满是死气的树有如云泥之别。
但她就是莫名笃定,眼前这树便是当初那棵树。
怀生来到树下,抬手轻触树身,刹那间风起云涌,金石声不绝于耳。很快便有一团灵光凝于树心,炸裂成无数细丝,朝天地两极而去。
灵光冲向树梢之际,一道惊雷声骤然响起,震得怀生元神一颤。
惊雷声响起的刹那,长遥山北望宫,面容俊美的神君倏然睁眼,朝窗外望去。
只见天地苍茫,山香雪皎,绵延于北瀛天的千峰万岭银装素裹,如一条冰龙沉眠在长遥山之下。
守在殿外的刑无觉察到内殿气息有变,忙上前恭敬道:“天尊可有吩咐?”
内殿寂若无人,那点灵息波动不过瞬息便沉寂下去。
天尊这是又入定了?
刑无安静垂眼,正准备悄声退下,一道冰冷强悍的神识忽从内殿漫出,越过北瀛天终年不化的冰雪朝南而去,直抵南淮天无涯山。
神木生死独木成山,名唤无涯。
无涯山里只有一座宫殿,正是陨落万余年的扶桑上神所居之所,抱真宫。
此时抱真宫外,嗤嗤哐哐的浇水声、松土声伴着????的说话声传入白谡耳中。白谡却充耳不闻,神识始终定在那棵枝枯叶落的神木。
沉睡万余年的神木生死,周身遍布死气,唯余一点生机凝于树心。
白谡的神识自上而下,从树梢到树根,一寸一寸筛查,却找不出半点异样。
仿佛方才那一点异动不过是错觉。
停顿良久,这道神识终于退潮般漫回了北望宫。
神识甫一归体,窗外便飞来一只云雁。那通体雪白的云雁立在窗?,面朝他,长喙一张一合,传出太子少的声音:“白谡,华上神如今就在太虚天。我已派人送上拜帖,请他为你卜出可破除幻魇的秘地。”
信书已达,云雁长喙阖起,双翅一拍,顷刻便消失无踪。
内殿恢复静寂。
白谡面无波澜地垂下眼,长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翳。须臾,耳边响起一道灵动悦耳的声音??
“白谡,我终于找到我的天命了!”
“白谡,你听见了吗?”
“白谡!”
“白谡!”
白静水无波的眼眸终于起了波澜,循声望去。
只见一盏青铜古灯的虚影悬于半空,光影之下,面容清艳的神女姿态散漫地坐在战舟里,偏头望着他,笑得眉眼弯下,仿佛寻到她的天命便是这世间最开怀的事。
白谡不错眼地盯着她,眉心豁然现出一道血线。
惊雷之声响起时,怀生飞快地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她竟然有了极危险的感觉。这危机感不是来自于这棵树,倒像是来自于未知的虚空之地。
怀生朝虚空处打量了好半晌,方撇下疑窦,转眸看向另外一株开满血枫的无根之木。
这棵树的气息同样令她熟悉,她抬手抚触,入手是如寒潭般的森冷。
这阵冷冽之感叫怀生愣了愣,正欲细想这熟悉感因何而来,掌心一痛,灵识突然撞进一个陌生的念头里。
这念头内没有树虚影,只有一片阴冷潮湿的幽暗以及无边无际的疼痛。
等她反应过来时,庞大的天罚之力已经流窜在四肢百骸,雷火灼烧着血肉神魂,叫怀生痛得冷汗直流。
痛也就算了,在这痛楚之下,竟然还有一阵奇怪的火气凝于脐下三寸!
这陌生火气叫怀生忍不住皱眉,正要垂眸下望,忽然面上一暖,一双温热的手硬生生地捧起了她的脸。
她被逼抬起眼帘,对上一张清艳双绝的脸。怀生看得一怔,心说这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
就是......这姑娘为何要摸她?
摸脸姑娘大抵是热得慌,鬓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嘴里不住地喊着“好热”。
好热?
这地方阴湿晦暗,明明是冷得人。
怀生心想她们俩一个热一个冷,不若抱一抱互通有无?
正准备开口,她那两瓣唇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下一刻,怀生便听见一道冷厉的声音在自己嘴里响起:“你若是敢??”
怀生一怔。
这不是黎辞的声音吗?!
咬牙说出这四个字后,辞的声音便戛然停住了??
在那姑娘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还轻轻地蹭了蹭之后。
那姑娘贴完左脸又开始贴右脸,俨然是把她当作一块散热的冰块用。
怀生只觉脐下那团火气烧得愈发不舒服,正要想个辙压一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像是昏沉的意识被人强行剥离,又像是脱离了梦境般,蓦地睁开了眼。
意识渐渐回笼,与意识一同归来的,还有那每逢破境便要犯疼的头疾。然而此时此刻,怀生却是无暇顾及她那几欲炸裂的脑壳儿。
她愣愣看着软倒在对面的辞。
就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唇上遍布干涸的血渍,赫然是受了重伤!
而在他们四周,那个幽火燃就的结界并没有消散,始终安安静静地守护着他们。
结界不散,旁人便无法进来,自然不知他究竟昏迷了多久。
怀生心下一慌,急忙扶住他肩膀,将他靠上自己的背,背起他,大步朝结界外跑去,一边喊着:“黎辞!你忍着,我马上便带你出去!”
她跑得又急又快。
辞婴只觉自己好似坐上了一张颠簸不已的轿子,高高低低地摇晃着,晃得他愈发昏沉。偏偏一道模糊又急切的声音不停地对着他说话,叫他始终无法彻底昏厥。
他忍着流窜在四肢百骸里的雷火,凝神细听,终于听清了那人在说什么??
“阿九仙友!你忍着,我马上便带你出去!”
出去?
出去哪里?
辞浑浑噩噩地想着,很想撕开沉重的眼皮,看看她是何人,又要将他带往何处。奈何周身软绵无力,只能凭借一点警惕吊着意识。
随着她步伐逐渐加快,充斥在鼻尖的甜香慢慢消散,一阵沁人心脾的冷冽空气迎面扑来。
辞婴被冷风刺得一个机灵,沉重的眼皮竟然挑开了一条细缝。
狭窄的视野里,是一条细长的从她耳骨垂落至肩的墨绿发带。看见这条发带,辞昏沉的意识慢慢浮起一双干净明澈的眼??
原来背着他的,是那个见到谁落难都要搭把手的傻子。
脑中浮出这么个念头后,辞婴心底那点警惕莫名消散,强撑许久的意识终于沉了下去。
等到他再有意识时,他已经躺在一张温暖的木床里。
举目四顾,居然是一间极其粗陋的厢房。
厢房里除了硬邦邦的床榻,便只得一张长木几和两把做工不堪入目的椅子。长几上烧着一豆烛火,料想是烛蜡太过劣质,那“哔哔剥剥”的杂响就没停过。
挨着木床的墙壁嵌着扇松木窗,窗?开了半扇,影影绰绰的说话声正从窗外传来。
辞婴虽因天罚而变得虚弱,但敏锐的六感犹在,外头的对话自也听得一清二楚。
便听其中一人道:“我师兄妹二人出门游历,在归云山遇见一条妖蟒,缠斗半日方将其绞杀。我师兄因而落下重伤,我只好背着他下山求医。归云山地势险峻,又恰值数九隆冬,路实在难走,好在遇见了钱大哥。若不然,我们今夜怕是要冻成两
具雪人了。”
这熟悉的声音不是那位葫芦红豆六瓜仙还能是谁?
辞婴张眼望着被柴火燎得灰扑扑的天花板,不由得心想:谁是你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