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携皇三子朱常洵出巡奴儿干都司近一月归京。
此时朝堂上下浙党已除，清流亦被压服，东林看似无计可施，只能蛰伏，刑部惩治贪官污吏仍旧如火如荼。
大明官场貌似即将焕然一新，盛世太平看似亦不远矣。
谁知此时却忽然间出了件大事。
这天上午巳时许，万历正在御书房教授小朱常洵呢，内阁首辅沈鲤突然携礼部尚书吕坤前来求见。
两人脸上貌似还带着焦急之色。
君臣一番见礼之后，礼部尚书吕坤便举着份急报躬身道：“万岁爷，湖广八百里加急快报，楚藩宗室劫了贡银两万两。
汉阳府奉命抓捕劫贡宗室，结果惹得楚藩宗室纠集三千余人突入府衙，打伤府衙官员不知多少。”
楚藩宗室劫贡银！
汉阳府抓捕劫贡宗室？
楚藩宗室聚众突入府衙！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万历接过急报一看，还就是乱七八糟的，没头没尾，也没有最终结果。
这帮藩王宗室是想造反吗？
他皱眉沉思了一阵，随即问道：“为什么没有结果，楚藩宗室为什么劫贡银，汉阳府城这会到底什么情况，楚藩宗室打伤多少府衙官员，这些都没人知道？”
这个怎么说呢？
吕坤想了想，随即小心道：“万岁爷，楚藩宗室纠集了三千余人，没有上千的兵力恐怕弹压不住。
这种事一般是提刑按察使司分巡道来处置的，他们无权调动上千兵力，那就没法去管。
微臣估计汉阳府城这会儿怕是宗室横行，朝廷官员都得躲着走，要不然就有可能被围殴。
汉阳府城里的官员估计都吓得躲起来了，自然就没有人向京城奏报了。”
这帮藩王宗室，无法无天了！
楚藩宗室为什么突然间发疯？
此事有蹊跷啊。
万历闻言，皱眉沉思了一阵，随即问道：“楚藩宗室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间劫贡银，朕没让楚藩上贡啊，他们劫的什么贡银？”
吕坤闻言，貌似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便看向沈鲤。
这意思大致是他有点说不清。
沈鲤连忙细细解释道：“万岁爷，楚藩为什么突然上贡微臣还不是很清楚。
不过，楚藩宗室劫贡银的原因微臣还能推测一二。
此事应该源于嘉靖二十四年楚王世子朱英燿弑父一案。
楚愍王朱显榕因世子朱英燿赢邪不堪，欲行废立，结果被世子朱英燿弑杀。
世子朱英燿因此被斩，庶子朱英得以继承楚王之位。
楚恭王朱英隆庆五年薨，据传子嗣出了问题。
其庶长子朱华奎直到万历六年才被立为世子，万历八年才继承楚王之位。
楚藩宗室那时候就有人上奏，说朱华奎并非楚恭王之子。
朝廷为了避免楚藩宗室争夺藩王之位引起大乱，一直没有按楚藩宗室的意思派人去查楚王朱华奎。
楚藩宗室因此不满，对楚王朱华奎亦有很大的意见。”
万历八年？
那是他最不愿记起的一年，那时候他真是被李太后整治惨了。
往事不堪回首啊。
万历微微摇了摇头，琢磨道：“楚藩宗室对楚王朱华奎有意见还不至于劫贡银吧？”
唉，有些话真不好说。
沈鲤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道：“万岁爷，此事若是这么一直拖着倒也不会搞到这番田地。
关键余大人那时候听了沈一贯的，为了平息事态，将楚藩镇国将军朱华趆贬为庶人，以儆效尤。
沈一贯后面还做了些事情，彻底惹怒了楚藩宗室。
这会儿楚藩宗室和楚王朱华奎势如水火，他们劫贡银估计就是因为这个”
沈一贯！
余有才？
这楚藩案怎么光往朕不想回忆的事情上扯？
余有才如果还在，大明官场应该还不至于烂到这般模样。
唉，可惜了。
万历闻言，微微叹息一声，随即郑重道：“仲化，到底什么情况，你说清楚一点。”
这个真有点不好说。
沈鲤细细想了想，这才小心道：“万岁爷，您当时正在赶去洮州卫的路上。
楚藩镇国将军朱华趆又拿此事上奏，说朱华奎并非楚恭王的儿子，要求朝廷彻查此事。
余大人当时还专门找微臣商议了一番，他说沈一贯提议将楚藩镇国将军朱华趆贬为庶人，这样楚藩宗室就不敢再闹了。
微臣当时还奇怪呢，这宗藩事务本是礼部管的，当时的礼部尚书孙鑨都没吭气，沈一贯为什么要找余大人进言？
后面微臣还专门打听了一下此事，朝堂之上当时就有传闻，楚王朱华奎派人进京来找过沈一贯。”
楚王朱华奎竟然派人找过沈一贯？
沈一贯死前还威胁过朕！
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万历闻言，满脸凝重道：“你意思楚王朱华奎贿赂沈一贯？”
这个怎么说呢？
我好像成了背后说人坏话的谗臣了。
余有才和沈一贯都不在了，人死为大，这个时候还说他们坏话，好吗？
问题，不说出来万岁爷又搞不清楚状况啊。
沈鲤细细想了想，还是咬牙道：“当时朝堂之上传闻楚王朱华奎向沈一贯行了重贿，请沈一贯帮其压住楚藩宗室。
万岁爷，此事只是传闻而已，未经证实，而且，余大人当时身体已然出问题了。
微臣担心您认为微臣想夺首辅之位，所以，此事微臣并没有去查证过，也一直未曾向万岁爷提起，还请万岁爷恕罪。
后面余大人竟然就这么去了，这种事微臣就更不好跟您提起了。”
你啊。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跟朕说！
万历微微摇了摇头，随即问道：“沈一贯怎么帮楚王朱华奎压住楚藩宗室的，光是将楚藩镇国将军朱华趆贬为庶人好像还不够吧？”
是啊。
沈一贯不光是将楚藩镇国将军朱华趆贬为庶人而已。
这家伙十有八九是收了楚王朱华奎的重贿。
沈鲤细细解释道：“沈一贯不但进言将楚藩镇国将军朱华趆贬为庶人，还让吏部将武昌府、汉阳府、乃至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和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几个官员给换了。”
果然，这就是沈一贯留下的后手！
这家伙死前估计就跟隐藏在湖广的亲信交待了，要利用楚王朱华奎和楚藩宗室不合，挑起楚藩之乱。
楚藩一乱，其他藩王宗室恐怕也会虎视眈眈。
此事如果处理不好，其他宗藩估计也要乱了！
这会儿他们正清洗贪官污吏呢。
那些贪官污吏肯定不想坐以待毙。
这么好的机会那帮家伙肯定不会错过。
宗藩一乱，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万历闻言，皱眉沉思了一阵，随即问道：“沈一贯当时换掉的官员你还记得吗？”
这都几年了，我哪记得清啊。
沈鲤回想了一番，还是无奈摇头道：“万岁爷恕罪，此事就是沈一贯一手安排的，当时吏部呈上来的奏折也是他写的票拟。
微臣也就借故扫了一眼，本就没看真切，这会儿微臣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你都记不起来了，朕就更记不起来了。
这朝堂上下的官员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上万，京城朝堂的官员朕都记不全呢，地方上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问题，沈一贯留下的人一定要揪出来，不然楚藩之乱估计没完没了。
万历细细想了想，随即果断道：“仲化，你亲自去趟内阁大库，把沈一贯当年写过票拟的奏折翻出来。
心吾，你去趟吏部，把汉阳府、武昌府、湖广提刑按察使司现在官员的名录取来。”
沈鲤和吕坤闻言，连忙拱手躬身告退。
小朱常洵见状，不由好奇道：“父皇，这不是楚藩宗室劫宗藩贡银吗，您查汉阳府、武昌府和湖广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干嘛？”
你还没看出来吗？
万历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耐心解释道：“楚藩宗室劫自家宗藩贡银本就不正常。
他们还聚集了三千多人冲进汉阳府衙，这就更不正常了，他们就不怕朕治他们个聚众谋反之罪吗？
此事明显就有人从中挑拨，要不然楚藩宗室不可能如此无脑，劫贡银本就无法无天了，聚众冲进府衙那更是犯了宗藩大忌，有聚众造反的嫌疑。
这种事如果没有人从中挑拨楚藩宗室应该是不大可能干的，而挑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沈一贯当时安排过去的官员。
父皇必须把这些人给找出来，要不然，楚藩之乱恐怕会很难平息。”
哦，原来是有人从中挑拨啊。
小朱常洵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父皇，那此事您准备怎么处理呢？”
你以后肯定也要面对藩王的问题，而且那些藩王十有八九是你的亲兄弟又或子侄。
万历细细想了想，这才耐心解释道：“这处理宗藩的问题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来这些宗藩那都已经奢靡惯了，父皇想让他们主动交出投献的田地乃至奴役的平民百姓那几乎是不可能了。
这种情况下，父皇唯有选择收拾他们，一了百了，免得把这个大麻烦留给你。
不过，这会儿我们正在清洗贪官污吏，朝局本就动荡不堪。
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又开始收拾宗藩，那恐怕会导致天下大乱，那些藩王起兵靖难都有可能。
所以，宗藩的问题我们还得等一等，等清洗完贪官污吏再说。
至于这次楚藩之乱，我们肯定要彻底平息，要是不能平息，其他宗藩肯定会蠢蠢欲动。
楚藩之乱的关键还就在沈一贯安排的官员身上，所以，我们得先把沈一贯安排的官员给找出来。
后面怎么处置，那也得看情况。
现在楚藩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都不知道呢，肯定不能就这么胡乱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