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珓落地。
凸面朝天，此为阴杯，其意为否。
这是第十六次。
马伏龙见状，定定心神，叩首：“谢祖师协力。”
然后他虔诚地将双珓捧起，慢慢将两枚材质特异的神物拼在一起。
双珓之中蕴有奇异的力量，两相合并，便自动吸附，形成一个牢固中空的圆形，光华流转，散发柔和辉光，闪烁五次，旋即寂灭。
马堂主解开上衣，将这圆形的发光体置于胸口正中，默运玄功。
双珓圆月似乎对漕帮功法产生感应，自行产生吸力，牢牢吸附于马伏龙胸前，依着宿体的元炁月属，与血肉发生连接。
于是马伏龙便能感觉到，那一股让他敬畏的神秘力量，就在胸口蕴藏。
那是万云龙大哥的赐福。
只要他催动玄功，祖师的赐福就能直接为他所用。
依照他的请求，能够无形而微妙地对他的言语、神态、动作等方面造成正面影响，使他更容易说服人，更能让人信赖他……尤其是漕帮中人。
“五环。”
前十五次掷杯，有十二次是圣杯，代表同意，三次是笑杯，表示举棋不定，第十六次掷杯则为阴杯，意为否决，意思是到此为止。
按照规则，意味着马伏龙得到了实打实的五层赐福。
按照经验，那三次笑杯，就是万云龙大哥的提醒，让他注意分寸。
“弟子已尽知……我与李君，只是道争，未有伤人之意。”
马伏龙再次拜谢，然后恭敬起身，倒退着离开房间。
关上门之后，他那郑重的神色方才舒缓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的职位是香主，乃是大城级别的管理者，在漕帮内部独特的等级体制中，被判定为六环，意味着他每旬拥有一次六环的掷杯机会。
六环便意味着最多可以拿到六层的强大赐福。
除此之外，再叠加上立功的赏赐、马家直系的特权、功名荣誉等方面的累及，他还有两次五环，四次四环，五次三环等额外的掷杯机会。
其实挺多。
然而漕帮中人入门的第一堂课，便要学会对“掷杯”的敬畏。
若是普通的掷杯，每天不限次使用，只作为决定事务、做出选择的辅助工具，爱用多少次用多少次。可涉及到“珓”的运用，涉及到向万云龙大哥求助，那就要谨守规矩。
不能用来作恶，不能用来满足私欲，掷杯的目的全为公心……做到以上这些，万云龙大哥给出圣杯、予以协力的概率就越大。
漕帮经商，又有组织船队贸易探险的传统，帮派内部的冒险倾向和灵活思想非常之多，自从掷杯系统实装之后，想要钻空子的人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如过江之鲫，然而玩心眼玩到最后的结论是，不要玩心眼。
你跟大哥说实话，大哥也不会跟你玩虚的。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若是耍弄心机、蒙混过关，那股注入珓中的奇异力量，既能成为辅助你超常发挥的协力，也能让你胸怀开阔、掏心掏肺。
马伏龙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珓月。
用了一次六环的掷杯机会，只得到了五层赐福。
多少亏了些。
不过刚刚用五环掷杯的话，也许会给五层，也许只会给四层……万云龙大哥的评判标准神秘莫测，就像君威，难以摸索出更详细的规律。
真是……麻烦啊。
马堂主无声叹了口气。
如果掷杯许愿是“请让我砍死李白龙”，而万云龙大哥又给了五层赐福，那他真的可以一刀斩掉李某人的狗头。
可惜如果许这种愿望，大概率连一环赐福都拿不到。
掷杯强力，却拥有诸多限制，既不稳定，也难以作为常规手段运用。
如果，再方便一点就好了。
马伏龙走出屋外，天已微亮，朝阳初生，冰冷的空气令人清爽。
他伫立片刻，露出微笑。
——所以，让一些事情，再方便一点，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那才是我们的命。
而今已是清晨。
做了一晚上活儿的码头漕工们整理了算筹，三三两两搭伴，准备下工。
而码头周围的商贩和馆子早就支好了锅、烧热了灶，烫好了烈酒，做好了又油又咸、汁水饱满的早饭，准备招呼这些忙碌整夜的劳动者。
坐在摊前狂吃海塞、吹牛谈笑，是他们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光，肚子吃个滚圆、打着酒嗝回家睡觉，醒来之后，再去用命换钱。
一天天，盼着下工后、睡觉前的好时光。
一年年，盼着几个节日的热闹玩耍闲逛。
他们只在这屈指可数的时光中生活。
正呼朋引伴间，便听到码头处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工人们住了脚，相互看看。
在码头做事，都要直接或者间接加入广义上的漕帮，所以他们懂得规矩，知道这号角声是本帮的召唤。
正在下班离开的人们，不由放缓脚步。
一名精赤上身、将褂子搭在肩上的汉子犹豫了片刻，为难地摸摸肚子，叹了口气：“走吧……难得响一回哩。”
来上班的漕工，正下班的漕工，纷纷聚向广场。
花州各码头也陆续用船将漕工运到云水码头，那里是漕帮实控，平时作为云华堂的总部大楼，所以有一片专门用来做团建的广场。
各处码头管事报告，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事后要查谁没来。”
马伏龙听到报告后，淡淡说道：“人要认命，人要知足，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和责任……别想着总从帮里得好处，有事却躲起来。”
他这样说着，隔着衣服，轻轻一点胸前的珓月。
元炁渗透，神赐之福，启动！
由两片珓杯拼成的圆月亮起了柔和的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神圣力量涌入马伏龙的体内，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影响着他话语、神态等微小的细节。
周围恭候的漕帮管理层们刹那间低下头。
在看到现在的马伏龙时，他们心中升起了更大的敬畏与尊重。
许愿产生的“外交术”与“交涉技能提升”的效果，作用在同为本帮帮众的人身上，其效果往往倍增。
理论上来说，此刻的马伏龙足以煽动外面聚集的千百漕工，让他们去践踏法律、掀起暴乱、做下平时不敢做的一切暴行。
只是这与他对万云龙大哥的承诺有着巨大出入。
所以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被赐福反噬。
多少有些……不方便啊。
望着这一幕的漕帮管理层们压制住敬畏之心，心中也有向往和叹息。
好厉害的高环掷杯。
——可惜，只能用来做正事和公事。
真是太可惜了。
再次望了一眼胸前的珓月，光芒持续闪耀、透过衣衫而出，万云龙大哥的赐福也是有时限的，时间快到时，胸前的珓月就会开始闪烁。
抓紧时间吧。
马伏龙走到台前，对着台下茫然的漕工们喊道：“——安静！”
于是，交头接耳、嘈嘈杂杂的人群，以最快的速度沉寂下来，他们望着站在高处的马伏龙，心中生出亲近的敬意，想要去听他在说什么。
“兄弟们！”
马伏龙振臂道：“咱们漕帮！昨晚被同文局欺负了！”
与李白龙的交手，跟同文局的博弈，昨晚出具的政策文书，被简单解读为“同文局不许漕帮进来做书局生意、甚至专门出公文排斥我们”的话语。
这也是事实，所以不算欺瞒哄骗，可以通过万云龙大哥的审视。
胸前珓月持续发光，情绪被言语牵引，更强大的力量在指挥着普通平凡的心灵们，引导他们去想，去怒。
台上的人在挥舞手臂，在怒吼，在讲话。
台下的人慢慢开始回应。
他们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寒夜的汗水和辛苦。
“我们是漕帮，忠于朝廷，不想要什么特权，不想去欺负谁，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我们！”马伏龙喊道，“同文局欺负我们，我们便去讨一个公道！”
他向远处挥手，望着台下众人，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成就感。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你我众生，命途分明，各司其职。
他大喊道：“——走！去争取我们的公道！”
于是，在马堂主的率领下，聚集于此的千百名漕工浩浩荡荡，宛如一支军队般涌出码头大门，沿着涌动，向着府衙大街行去！
马堂主甚至还在强调着纪律：“不要扰民！不要冲击同文衙门！不要引起骚乱！我们是漕帮！要让他们看到名门正派的风度！”
忙了一整晚的李知事正在打坐休憩。
听到消息后，他登上同文局的望楼，便看到远方衣衫朴素的码头工人们喊着口号，在马伏龙的带领下，宛如黑云一般压了过来！
“……啊？”
他目瞪口呆，听前来报信的人讲了个大概，犹自不可置信。
师父也来到身边，望着这一幕，也觉得有些魔幻。
“……等等，不是，等一下，搞错了吧！我才是老中吧？”李白龙惊愕之后，便是大怒，“倒反天罡！他妈的漕帮居然用这种魔法对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