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的土著，还是预料不到黑心烂肠的地球玩法。
郑修远怒气勃发：“他妈的早已经出版的书也能参赛吗！？”
叶老板更加气急败坏。
他收到这消息更早，所以对李局的毒计想得更深，他怒吼道：“李白龙说能，当然就能……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旗下的书能不能参赛！”
郑会长猛然醒悟，身形踉跄，几乎仰天栽倒。
——既然《皇极战天传说》都可以用新一卷参赛，那按照这个逻辑，花州各书局的已发售作品也可以。
但问题是……
按照暴李的说法，参赛作品的销售利润，作者是要参与分成的！
云江各书局名下的诸多大作，在长久的经营里维护出了庞大的读者群，销量甚巨，给老板们赚了大量钱财，而在往常，只需要用固定的买断价格，就能把作者打发，其余如流水一般的银子，就由他们自己笑纳。
而现在……现在却要被迫分成了！
因为作者们得知“既往已发售作品也能用新一卷参赛”这件事，必然会蠢蠢欲动……参赛的名声收益暂且不谈，得奖作品免于实名制也不谈，关键是得奖作品的销售是有版税分成的！这种好处，谁能忍住！
郑修远双手颤抖，喃喃道：“与民争利……与民争利啊！”
“别嚷嚷了！”
叶修远拉了他一把，急道：“快点去弹压作者去！再这样下去，下面的人都要被李白龙勾跑啦！”
“对对！”会长猛然回过神来，恨恨道，“这些厮唯利是图，见成绩反响好了，便总想着提价，一点都不考虑老爷们辛苦扩张市场、替她们做销量的辛苦！今番听到李白龙版税分成的诱惑，肯定蠢蠢欲动、想要投敌也！”
叶老板冷哼道：“那也得能跑得了！当初为了防备这些厮有奶便是娘，不是签了新契约吗？我就不信，李白龙就算一手遮天，还能把咱们大齐的王法给翻了？既有契书，夫复何言！”
“契书是长远，征文是近前，还是要安抚一下。”
郑修远盘算着说道：“好在此事也不难，我们先把读者多、声量大的顶尖作者安抚住，多给点钱，许以好处，也就罢了。下面的臭鱼烂虾不用管，他们离开了我们的书局，就得饿死，只要稍稍恐吓，他们便要服软！”
他们各自计议，商量措辞计划，查漏补缺。
忙活一阵，突然各自停下，面面相觑，叹出一口气来。
以民斗官，果然难矣。
狗官下来一个文件，他们便要像苍蝇一样飞来撞去、狼狈不堪。
可暴李贪得无厌，若只是踏进来分一杯羹就罢了，大家尊重他的官位权势，让一部分利过去，也不算什么。
可〇文建立，强推分成合同，想要打破买断的祖制，又是男频内容，不仅是抢人财路，而且还要撅根……这如何能够退让？
不仅是郑老板写信给京中的长子求助。
其他书局老板们也在想方设法、递话问计。
乃至花州文艺界的其他老板们也兔死狐悲，意识到李局来者不善。
毕竟“四个一忠诚奖”除了“一本好书”之外，还包括一台好剧、一曲好歌和一部好戏，同文局的歪风邪气早晚要吹到整个文艺界。
叶老板想到李白龙层出不穷、环环相扣的计划，只觉心累。
他叹息道：“令公子那边，还没其他说法吗？”
郑修远也叹气：“他让我再等等，说朝中还在观望……”
“罢了，我们要寻靠山，也是要卖力气的。”叶老板打叠精神，强迫自己保持专注，“往好里想，李白龙还是无法与作者们保持直接联系，尤其是那些不愿露面现身的作者。同文局的政策下来，怎么传达给她们，怎么解读，还是掌握在我们手中，毕竟作者们跟我们合作更久，更愿意相信我们……”
郑修远点点头，带着老叶去了书房。
两人便在那里各自磨墨，准备写信给旗下作者开个吹风会。
只要让她们相信，“李白龙虽然说得好听，可当官的说话，能信吗？他所谓版税分成，肯定比例极低，仔细算来，甚至没有我们的买断来得高，说是为作者谋福利，其实还是为了省钱”这种事，〇文的毒计就不会得逞！
正下笔准备写信，叶老板突然迟疑。
“说起来……”他慢吞吞道，“发动读者舆论去抨击《皇极战天传说》这种事，到底要不要做了？”
郑修远想了想，恶狠狠道：“当然要做！”
他冷哼道：“这几天净挨李白龙打了！岂能不回击一二？我们惹不起暴李，还拿捏不了陈柏棠吗？反正这一套我们已经做熟了，干系也撇得干干净净，李白龙真能拉下面皮派公差入场，也只能抓到一群没脑子的小读者！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难不成还真要抓她们进大狱？”
叶老板还有些犹豫：“《皇极战天传说》参加征文，你说没有李白龙授意，我是不信的，既参加征文，就算是披上一张歌颂朝廷的皮，我们找人去骂这书，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这不是还没发售吗？批评抨击仅限于前四卷。”
郑修远此刻脑子转动，想法渐渐清晰起来：“这书你也看过，能抨击的点实在太多了！惹急了我们，花钱从外地雇几个穷鬼，带着孩子去同文局门口告状，只顾吵嚷说孩子看这书学坏了，求老爷做主……这书可是李白龙选进征文的，到时候我看他脸往哪儿搁！”
叶查闻言惊喜道：“好！不愧是你！端的老辣！”
郑修远眼神阴沉，哼道：“总之，接下来一段时间，让下面尽全力盯着《皇极战天传说》骂，先骂前四卷，只说这书黄暴异常，戾气极重，视女人如玩物，第五卷发售之后，便盯着征文骂……”
他抬起手来，狠狠一斩。
“注意好分寸，不要直接抨击这书内容，而是抨击‘这种污秽不堪的书怎配选入征文、向朝廷献礼’……”
郑会长毕竟是主导建立花州粉丝文化生态的人。
对于引导舆论的尺度、重点和思路，远比一般人要熟。
他始终记得儿子信里的内容。
“展现价值……重点是，展现出制衡和对抗李白龙的价值。”
“即使难以抵挡、屡遭败绩也无所谓，一定要屡败屡战。”
“李白龙是昭王征君，既蒙昭王青眼，必有惊世才能，父亲能赢，才是怪事。然李某掌控花州政局，携三印只手遮天，其势汹汹，而父亲区区布衣商人，以民斗官，尚能左右支吾、不至一溃千里，如此，便能入贵人之眼。”
“至于李白龙权柄滔天，此事不足为虑。”
“花州府尊，不日即回。”
儿子的信事关重大，所以即使是叶老板之流的盟友，也不能展示出来。
毕竟不久之前的官场现形记，已经生动地向大家展示出，舔沟子舔得快的好处——通判章淳就是因为第一个滑跪舔沟子，而今已兼了推官事，听说来补卫春芳之缺的下一任推官，便由他举荐。
又听说，李白龙已写信给昭王，推举章淳接任同知职位。
舔沟子的好处，就是这么立竿见影……所以郑修远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是第一个舔到贵人沟子的人。
“一会儿再召集大家开个会……中午就发动舆论战吧。”
同文局。
起床号响起，天河部的临时工们揉着眼睛从大通铺上爬起身来。
作为小组长的纳兰文博打了个哈欠，脑中睡意迷蒙，望着枕边的《皇极战天传说》，心中暗自悔恨。
可恶，昨晚只想再看三章的……居然看完了两本！
他捶了捶脑袋，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
衙门里有一个院子彻夜点着鲸油灯，还提供饮品和零食，他昨晚就是在那里一口气看书看到很晚。昨晚无聊打听，听老前辈说是知事下令设计的，隔壁的房间还伏着几个挥笔疾书的同事。
听他们自我介绍，是被调到“工作室”的水军，自称“枪手”。
而纳兰文博这种水军则是隶属于“控评室”，身份是“数据男工”。
据说天河部里还有一个科室，名字不详，被选中的成员也与其他两室分开居住，接受特殊训练，据说是有一定的调查侦探能力、较好武骨天赋的人才能入选，至于有什么使命，就更不为人所知了。
他看了半夜的书，睡得很晚，现在正困，很想磨蹭磨蹭，可想到昨天几个因不好好看皇书而被打回原籍清退的可怜虫，他立刻警醒起来。
于是口中催促道：“兄弟们，进同文局第一天，可别被杀鸡儆猴了！我受些训斥也就罢了，万一引来上官不爽，把你们也打回原籍，岂不麻烦？大家快些快些！”
纳兰作为小组长，若是一上来就耍官威、催促同事们麻利些，只会引起众人不爽，可这样说时，众人也警醒起来，急忙穿衣出门洗漱。
集合，点卯，然后……
跑操。
穿着整齐的制服，天河部成员从吏舍区列队跑出，沿着府衙大街开始拉练，这事儿在大齐比较新鲜，早起的百姓们纷纷驻足看热闹，其他衙门的官吏也在指指点点，让这些刚穿上新衣的临时工们多少有些难为情。
纳兰文博在思考知事大人的深意。
以他凡夫俗子、乡野匹夫的见识，一个掌握权力的人若是逼迫下属做一些看似正规实际奇怪的事情，多半是此人在以前也遭遇过类似的折腾，所以也想折腾一下，只为图一乐。
不过知事大人如此年轻，便是解元举人，又是从四品大员，想必境界不会这么低俗，毕竟从昨日到现在，每一场安排似乎都有深意。
纳兰想到话术手册中对“数据男工”这一工作的阐释和解读，又想到手册里那些让人不忍直视的恐怖话术和范例，突然有些明白了。
原来如此。
知事大人想要我们在这种被围观议论的环境下，专心做自己的事情，舍弃羞耻心，不再注意别人的眼光……
他突然喝道：“兄弟们，害臊什么？想想咱们以后是要做什么的！只有不要脸面，才能把工作做好！咱们不要脸，该哭的就是他们了！”
这话语洒脱激扬，充满快意。
……显然没有得到多少回应。
只有领队的同文局差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纳兰文博关注到这目光，握了握拳。
机会，是自己挣来的！
在号召老乡撸小额贷款失败，被灵御派下属的催债公司摧枯拉朽般按进尘埃里，先前纵横十里八项的聪明后生纳兰，已经意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一切小聪明和倚仗被轻易弹开时的，那份恐惧、不安、耻辱和绝望，充盈心间。
从那时开始，他就暗自下定了决心。
如果这回不死……
一定要成为六大派的狗啊！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在跟不同的新同事们聊天。
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一批批被送到同文局里。
天河部的人几乎都没什么武功，但是全都有一定文字功底。
比他们早来的、被知事称为“同文一期”的老大哥们，全都武力不凡、精明干练，放在纳兰家乡的村镇，就是一地豪强。
现在，他们全都是李局口中的“临时工”。
纳兰恐怕是这一批新人中素质最好的一个……因为他用最短的时间便判断出了这个人才输送链条中，李白龙所处的位置。
灵御派……好像在平视甚至尊敬这个人。
所以，愿望已经在悄然改变。
——我要成为李知事的狗呀！
跑操之后，回局里吃饭。
衙门居然管饭，请来的大厨烧出热气腾腾的早点，众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便有上司文书过来训话。
“控评室草创之际，没什么详细的培养流程，时间紧迫，也没有时间让你们慢慢学习了，知事有令，以战养战，现在你们便散入花州各处，熟悉舆论交汇之地，以身入局，开始做事……”
文书下令道：“今天的任务，是模拟攻防……四人一组，两两对战，以〇文书局为圆心，附近二十六间茶馆酒楼，还有十一个揭帖汇聚点的位置，待会儿分派给你们！”
“你们今天要在这些地方互喷，正方支持皇极战天传说，反方反对，最终的目的便是炒高热度，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对这本书感兴趣！”
“若遇到敌视此书、试图参战的外人，你们便要居中引导，搅乱舆论，把争论的焦点往另一个方向上引……”
一张张任务简报发来。
“男女，嫡庶，取向……”
纳兰看了下去，略一琢磨，便有了数。
“你们今日的成果，知事会重点关注，希望你们快速成长，早日成为栋梁之材，还清灵御派债务，走上人生巅峰！”
解散。
数据男工们换上便装，便从后门三三两两离开，像一滴水般融入城市。
纳兰与另一名同伴打了车，向任务地点行去，他于车辆拐弯处时时回头，却没有发现任何跟踪者，心中不由感动。
——知事就这么信任我们吗？不怕我们一跑了之？
这样就更要好好做事了！
车夫一路奔行，抵达了一处揭榜发布点。
这是花州独创的交流模式，巨大的环形揭榜排上贴着大量的讨论内容，能够让双方实时辩论，让看客也有实况乐子看。
数据男工迅速就位。
而抽签分配的反方辩手提前到达，已经开始发难。
望着揭榜排版上“不会吧不会吧，真的有人爱看《皇极战天传说》吗，有被里面的情节恶心到”的字样，纳兰深吸一口气，坐在揭榜发布商提供的密室隔间里，磨墨挥笔，写下了一行娟秀小字。
“有一说一，我是女人，并不觉得有被这本书冒犯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