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李白龙返回了门派驻地。
百花谷在花州的办事处以布庄的形式存在，他提着一大捆书走进正门，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便含笑点头、微微招呼，便任由他走进后堂。
后堂中，许忘郁师妹在喝茶小憩。
见师兄进来，起身相迎，目光落在李白龙手上提着的书捆，看了两眼，神色微动，笑道：“师兄好兴致，买书来看吗？”
是啊。
毕竟局座要根据书的内容制定审查规范呢！
想到这一节，李白龙的表情就不太好看。
回来的路上，他让车夫在几家书店门前停下，买了一些花州畅销榜上的书，以书店见闻，便觉得花州网文界堕落不堪。
只见一个个昂藏男儿公然出入女频、神色自若，与店员谈笑风生、讨论书中内容，而且内容言之有物，对各种黑话信手拈来，CP嗑得飞起，便知道不是云读者，还说“我一直追捧双洁，一般不是双洁我不看”之类的怪话。
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双枪》。
李白龙刚好也拿了一本，随手一翻，勃然大怒。
李局座后知后觉，方知道进了原耽店。
望着那几个仪表堂堂的男读者居然看这种书，他突然切身明白了孔夫子的痛——孔子一生都致力于恢复周礼，却见到王道不存，郁郁乎文哉的礼乐制度遭到毁灭性破坏，诸侯僭越，霸者为尊。
正如现而今的花州，后宫文已成昨日黄花，甚至连和尚文都不复存在，至于男女主甜甜纯爱，也由女频来定义，女频来书写，女频来引导！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必须想办法重振男频的荣光！
李白龙既要掌控同文局，便要压服女频书商们，想要成立〇文集团、推广《皇极战天传说》，更是必须得跟女频掰一掰腕子。
海那边是敌人，这个毋庸置疑，花州网文界被女频经营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可世间诸多坚固的城堡，往往是从内部开始陷落的。
李白龙正要打听女频内部诸频道的情况。
他想，许师妹也是女频读者，而且师从掌门师伯，天生便爱嗑CP看乐子，想必略知内情，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坐下来询问师妹。
许忘郁果然在行。
“花州曲艺文坛的读者观众们数量庞大，而且已经分出山头，彼此对立，这是众人皆知的。毕竟人有七情六欲，喜好不同，有爱看的内容，也有看不惯的内容，甲觉得这本书好，乙觉得这本书烂，便有了争吵的余地，若是甲爱的书在排行上高于乙，那乙便大大的不服……”
许师妹是百花谷的花州负责人，算是本城的知名商人了，看问题的视角不同，看得也就更全面一些。
“很快花州书局们发现，任由读者们互相争吵、对立敌视，反而会激起舆论关注、让围观者更加好奇，从而增加销量。”
“她们发现此事之后，便参与其中，刻意引导对立……”
“花州几家报纸，便由她们控制，书局指示作者们登报对骂、掀动议题，又开办读者来信版面，收钱登版，许读者匿名自费参与，又推出各种排行榜单，鼓励读者出钱打榜，就如同花钱捧花魁一般……”
许忘郁说到这里，愕然道：“师兄你干什么？”
只见面前的李师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又取出漕帮所制的炭笔，拔出笔帽，正襟危坐，写画一阵，抬头道：“许同志，你接着说。”
“……”
好可怕！
许师妹久在花州，见惯了高官大员，但总觉得师兄这简短平和、返璞归真的几个动作之中，竟有汹涌的官气扑面而来！
她受此震慑，失神片刻，方才收敛心神，继续说话。
又介绍了一番女频之中对立的几大团体，便开始介绍具体矛盾。
“男女之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许忘郁无奈道：“花州一地，风气特异，就像咱们临县一般，女子亦能做织工，赚钱不逊男儿，便能挺直腰杆、说话响亮，长此以往，矫枉过正，便滋生一些奇怪风气，再加上报纸登出见闻话语，全都匿名，所以许多女子发言越发大胆，畅抒己见，报纸最喜此类发言，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李白龙记录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写下去。
“她们觉得凡世愁苦，才逃入书中世界、聊以慰怀，可作者都写虚假之事了，居然还惦记着男人，实在不可理喻……”
许忘郁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好笑。
“譬如前些日子在报纸上听到一作者叫苦，说她前两本书的两位女主，前后生了两三胎，全是女儿，便有读者登报嘲讽她不必如此刻意。于是她这本书写了女主怀孕十月，终于产下一子，又有读者登报骂她是不是现实中生不出男孩儿，这才在书里心心念念地发梦？”
劲啊！这一拳谁他妈能够抵挡！？
“这种事情，只是茫茫缩影而已。有作者剑走偏锋，写女子傲视诸雄，这本是好的，只是走火入魔，甚至床底之事……”许忘郁还是黄花大闺女，说起这个来有些赧然，“都、都得女方戴上、戴上那物，反过来去……”
她下意识说出，见李师兄一脸茫然不解，方才回过神来，不由自愧。
——自己这两年都在花州看了些什么！
“师兄当我没说！”
许忘郁急忙遮掩，转移话题：“总之花州读者对立久矣，写男男情谊的，便瞧不起看男女情爱的，看女尊的，便瞧不起看小娇妻的……诸多流派混战，实已形成壁垒，从打榜互嘲，到辱骂讽刺，甚至还有约战的……”
李白龙察觉到关键。
他径直问道：“有发生过恶性事件吗？”
许忘郁想了想：“倒还没有……”
哦。
没关系。
——马上就要有了！
李白龙心生毒计，又问许师妹：“师妹是何山头？有推的太太吗？我是说，有没有现实中结识和认识作者本人？”
既然女频山头林立，各派系交战不休。
那他堂堂李局，肯定要帮忙踩一下油门的！
众所周知，踩油门的最好方式，便是亲自下场、拉一拉偏架。
师父脸嫩，连看女频书都遮遮掩掩的，肯定没有去认识作者的胆量。
而许师妹开朗大方，师承师伯，胆大包天，说不定真的会兴冲冲地结识作者……可以请她代为引见，赐予那作者一场泼天富贵。
许师妹不疑有他，答道：“我是主看言情的，爱的是‘一对一’，就是男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太喜欢男主或者女主先前有别的相好或者经历……”
好好好，你也是双洁党。
“至于作者……”
她摇头道：“有的作者抛头露面，领袖读者，簇拥无数，俨然一代文宗，但有的作者却隐姓埋名，出于种种原因，不愿被人知晓真实身份。师妹我最喜欢的几个作者就在此列……”
哼！
可想而知，其中一定有些名门出身的藏头鼠辈，不欲让亲朋师长知晓自己在网上写的腌臜东西！真是可悲！
而且，就是因为这种匿名原因，这些作者才敢在网络上胡说八道！
决定了！除我以外的作家都要实名制！
上任之后，便一一开盒过去，捏住这些小作者的秘密。
哼哼哼，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暴露，她们想必什么都愿意做的！
正念此间，便听许师妹继续说道：“说起这个来，最近《琅嬛传》的作者被明月楼花魁公然示爱，说愿追随左右，为奴婢女使亦不惜，请赐缘一见，可对方还是无所回应，真是神神秘秘的……”
啊？
李白龙茫然道：“花魁？示爱？女人对女人？”
“《琅嬛传》的作者是男人啊，他自己都承认的。”许忘郁眨了眨眼睛，“这本书文笔于精深处细腻，于大局处却恢弘有度，书中的诗词虽亦有婉约之作，但据花州名家分析，显然是男人笔锋……”
“……”
可恶！
一个大男人跑去写女频！好没出息！
而且居然写到了花魁倒贴！？已有取死之道！
可恶！我也想有美丽端庄热气大方多金多情的女读者啊！
李白龙的心灵因嫉妒而扭曲，已经将《琅嬛传》列入了重点整治名单。
他越想越气，便继续打听《琅嬛传》的情况，许师妹却不太知晓：“我不是很喜欢看这种类型的书……所以不太了解。”
李白龙想了想：“……那我问问师父去。”
“六师叔应该也不爱看。”
师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观察过了，六师叔爱看驯夫的，就是男主游遍花丛、放浪形骸、拈花惹草、胸无大志，在一朝遇到女主之后，被慢慢驯服、收心敛性，与阿猫阿狗断干净，乖乖跟女主……”
话音未落，一块糕点从窗外射入，撞在门柱上巧妙反弹，径直落入许师妹口中，噎得她呜呜呜呜，半点说不出话来。
李白龙轻轻一拍师妹后背、助她把糕点喷出，转头回看。
花丛晃动，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许忘郁咳嗽两声，抓住李白龙胳膊，强笑道：“师兄若去追时，记得将六师叔的反应回来说给师妹听，以报师妹方才襄助义举。”
“……”
别嗑了别嗑了！
李白龙无奈收起书本，来到师父的院子，便看到房门紧闭，他稍一靠近，便听师父断喝道：“不许进来！不许靠近！回去！”
嗨，害羞什么？
被徒弟知道XP怎么了？
李白龙上前一步，谁知师父闹起脾气：“你若不听我话，我今天就走，换你二师伯过来——说到做到！”
听闻此言，李白龙无奈停下脚步，挠了挠头。
他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头？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的事。”
过了一会儿，师父低低的声音如蚊般飘出。
“就……就是心情有些不一样了。”姜璃书幽幽道，“以、以前不这样的，但自从你在我面前杀死闻人琢、灭却证据后，我……我就有点……”
她继而低喊道：“而且你最近太放肆了！整天戏弄我！”
李白龙有些愕然。
说完之后，师父又叹了口气：“阿弟，我们就像原来那样好不好？我……我实在是有些……不敢……我害怕有些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李白龙微叹一声。
原来如此。
他理解了。
师父也是女孩子啊……自己好像有点过火了。
“阿姐，我们早就纠缠在一起的，要这样过一辈子的，所以，日子很长，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你不要多想。”
他慢慢说道：“我以后会注意一些的……你先休息一下，晚上喊你吃饭。”
听李白龙的脚步声慢慢离开，房中的姜璃书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膛，又露出了歉然之色。
——其后，这歉然之色就变成了苦恼纠结。
她慢慢走到桌前，挪开书本，露出一封信。
拿起信来，又看了一遍，姜璃书的表情不断变幻，从苦恼变成纠结，从纠结变成动摇，从动摇变成迷茫。
她喃喃苦笑：“怎么办啊……”
这几天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孩子卡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