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锋林火山的霸道，马伏龙从始至终，言语都十分客气。
虽然没有现身亲见，然而漕帮下一任话事人的善意、气度、耐心和从容，已经通过马堂主之口，充分传达了出来。
在场的漕帮众全都以艳羡乃至嫉妒的目光看向李白龙。
他们都是大房一系，视云公为天神，自然也相信这承诺的分量。
——云公愿意保李白龙的性命，还会送他入玄元宗，支持他道开天门、成为玄元之主……这是何等的青眼有加，何等的殊荣！
李白龙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马伏龙神色从容：“在下的言辞，有什么可笑之处吗？”
“世间天柱极峰，亦有峰顶，天下浩瀚之洋，也有尽头，可人的自以为是，却从来没有止境。”
李白龙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在桌上。
“从锋林火山到漕帮，你们好像总是热衷于替别人安排人生。”
“所以我才羡慕李世兄这样的少年英才。”马伏龙喟然道，“心怀愤怒，总是质疑，而且还有这样做的底气和凭依……然而世事常转，不由人心，终究你会发现，这不是漕帮给你安排的路，而是你的命，你最好的命。”
从开始到现在，他数次谈到了“命”。
李白龙淡然道：“马兄信命？”
“相信。”
马伏龙斩钉截铁道，“世上芸芸众生，命中自有常理，一生如何，早已注定。牛羊吃草，虎狼天生便要吃肉，人人各在其位，世间便不会乱套。”
他见李白龙露出讥笑之色，摇头道：“十六岁时，我也与你一样，对这套说辞嗤之以鼻，总觉得天生万物，生灵们都有权力挣扎一番、去谋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然而十数年来，我遍观世情，诸多坏事，便是源于贪婪野心。”
“所以，人人信命，人人在命，世间就能少去许多动乱。”
李白龙摇头嗤笑。
“李兄弟，你身负大才，早年却进了百花谷，投身女子门派，这不是你的命。你武骨惊人，生而不凡，杨掌门与张真人早年交好，便能将你引进玄元宗，道门才是你的命。”
“你天资极高，又擅长理政，作为张真人开山首徒，逐渐代师父梳理政务，便能让玄元宗清除弊政、调和与自然派的宿怨，国力再上台阶，因此大功威望，成为下一任掌门，理所当然……这才是玄元宗和你的命。”
“可惜朝堂中的一些大人，因为一己之私欲，阻了此事，导致你留在百花谷，卷入锋林灵御之争，又被昭王征辟，执行教化同文，这便是逆命而行的代价，当初阻你的人们，都在承受逆命的反噬。”
“而你协助灵御军改，使其野心大增，改了它的命，令锋林火山感到巨大危机感，方有百花谷兵临城下之危，这也是你逆命而行的代价。”
“现在，昭王正在逆命而行，招致朝野围攻，你作为帮凶，便引来漕帮的干涉和针对，休说是你，我们在场众人，也全都是此事的牺牲品。我们卷入此事，被迫与你这样的人敌对，后果其实难料。”
马伏龙叹了口气：“但只要李世兄应命而行，返回玄元宗，调和昔年的错误，使一切走回正轨，那许多错误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BYD，还给你圆回来了。
毕竟李局道德水准不能说是千古完人，只能说是近乎没有，所以绝不会吃这种道德绑架。
他呵呵一笑：“在座各位的命，其实是隐居乡野、做普通农户，留恋权位，便是逆命而行，所以在此间撞上我，便是被命反噬的代价。”
面对“哈利的反弹”，马伏龙仅以摇头作答。
“李兄弟果有灵性，可你说的命，不对。”
“所以，只有六大派说的话才是对的喽？”
“那也未必。”马伏龙淡淡道，“只有结果出来，勇敢者流出鲜血，无辜者付出代价，身在局中的人才会认命，才会承认自己的执着和幼稚。”
“我已经认命了，所以我才可以断言李兄弟之命，所以我成为了我曾经最讨厌的人，觉得人人认命、各在其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世上多有尸位素餐之辈，高门大族之中，也有不配其位的人渣，寒门贱户之中，也有难伸其志的豪杰。可若让后者来取代前者，便会引发一系列风波、厮杀和痛苦，前者不愿被后者取代，便要生出许多歹毒、阴谋和算计，到头来，受伤最重的，反而是无辜的人们。”
他叹了口气，再次对李白龙低头行礼。
“请您早早认命……漕帮要将你逼回正轨，期间必然会发生无数不忍之事，请李知事记住在下今日之语，早早醒悟认命。”
“无聊。”李白龙冷然起身，“你的狗屁哲学，不值一驳。”
马伏龙只是用悲悯和叹息的目光注视着他。
仿佛在注视曾经的自己。
少年得志的英才，总要自己撞上南墙，才会承认老人言是对的。
事已至此，便难有转圜余地，有思想武装的敌人，是最难缠的。
李白龙也觉棘手。
强大骄傲如锋林火山的供奉，也会在大军覆灭、飞艇坠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选择妥协和投降。
马伏龙这样的敌人有自己的哲学和信念，肯定会不惜代价求胜。
可事已至此，只能上了。
他环视一圈，拱手道：“同文局李白龙，恭候各位高招。”
身在云江之中，漕帮环伺，话不投机，潜在的敌人已面露不善，他依然姿态从容，礼节到位，这份气度，也让漕帮众人暗叹。
江上人们抬手还礼。
“敌对只是职责所在，今日得见尊颜，十分荣幸。”
马伏龙见李白龙要走，也不阻留，轻轻拍手，婢女捧来一个锦盒，他接过来，双手递过：“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李白龙刚要拒绝，便见马堂主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珠玉宝贝，而是精致的糖果蜜饯。
“小儿近日刚满一岁，生日宴已经办过，那时并不识尊颜，也不敢贸然相邀。”马伏龙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幸福之色，“区区喜糖，聊表心意。”
既然如此，李白龙便伸手接过。
“恭喜。”
虽然彼此敌对已成定局，但做人自有气度：“祝令公子有个好命。”
“承蒙吉言。”马伏龙露出真诚笑容，“希望别像他爹一样。”
他恭敬伸手：“我送知事大人出去。”
现在已不是沾亲带故的世兄，而是同文局的知事大人。
李白龙点头致谢：“偏劳香主了。”
众人跟在身后，簇拥着将李白龙送出，江风迎面，天地寂然。
马伏龙叹道：“若非身不由己，与李知事这等豪杰相交，恳谈命理，也是快事……所谓命不由人，就是如此，今日之后，便各出手段了。”
李白龙微笑道：“香主的名字便很有彩头。”
马伏龙微怔，然后苦笑道：“生来就是这个名，可不是后来改的，我们一家兄弟几人，都是龙字辈的。”
“哦，听起来好像有个兄弟做了域外大国的国主，还有个兄弟在仁心堂给人治沟子。”
“……什么？”
李白龙哈哈一笑，摆手便要下船。
马伏龙在身后说道：“李兄！”
知事大人回头。
“我们公事不伤私交，下次想要相见，尽管派人通知即可。”马堂主微笑道，“倒也不必跟随郑老哥，偷偷跟来。”
李白龙心念闪动，意味深长地一笑。
“谁说我是跟踪郑修远、一路跟过来的？”他眨了眨眼睛，微笑，“漕帮的警戒力量难道是空架子吗？我若一路偷偷跟踪过来，怎么没被发现？马堂主也对贵帮的安保力量太没信心了。”
在听到这回答的那一刻，马伏龙瞳孔微缩，而龙傲天的神念，已洞如观火。
这位主张命理、姿态友好的漕帮堂主，再一次生出了杀机。
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卡文。
第二痛苦的，是因为卡文而不能玩老头环。
真没玩，我甚至没买DLC……
下一章估计还得早晨，大家先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