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iny:32.
两分钟之前。
童云千拎着热乎乎的红薯在乌央乌央的人群里寻觅着。
扎在校门口附近的人太多了,家长们把接送点写着班级的牌子挡住了,以至于她刚刚直接错过了二年级三班的接送点。
“到底在哪儿呢……”她都找迷糊了,没看路冷不丁又被路人撞了下。
附属小学是这一片声望最好,底蕴最深,师资力量最强的小学,很多家长托关系也要把孩子送进这里读书,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
因为在首都小学和初中入校是不完全看成绩的。
所以市中心有那么几座强校如果家底不雄厚是根本拿不到入场券的。
她记得前年有个亲戚家的小侄子想托她父母帮忙办这所小学,最后生生是没抢到入学名额。
童云千一边找着班级,一边心想顾莱姐的女儿能在这里读书,是不是也有邵临的帮忙呢。
很快她发现了接送点安排的顺序和班级数字的关系,顺着自北向南去找二年三班。
“他不会都接到人了吧......”
就在这时,她身后距离不远的两个交叉路口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起初还沉浸在各自生活里的路人们都没有留意,直到骚乱吵闹越来越大,迟钝的童云千发现有哪里不对。
她回头惶恐望去,长发被风吹乱。
像声浪一样传来的嘈杂带着越来越清晰的台词把人群闹得慌张起来。
“砍人了!!”
“快跑!砍人了啊!杀人了!”
女人和孩子的喊叫和哭声嘹亮吓人,直冲冲刺向最怕尖锐噪音的童云干。
嗡的一下,她的耳朵被刺得发疼,忍住弯下腰去捂。
一开始有人不为所动似乎不太相信,直到越来越多身上带血的人从交叉路口的方向套过来,大家全都吓蒙了。
扎满了人的狭窄人行道一下子全乱了,踩踏不断。
她被撞了一下,整个人往旁边趔趄一大步,根本等不及直起身就被下一个跑来的人推搡。
“别推啊!哎!儿子?我儿子呢!”有家长和孩子走散,急着大喊。
无数人往她身后逃离,童云千扶住一侧的树干才勉强站住。
氛围混乱不堪,还有不少在车里的人也弃车逃离,这一段路况彻底成了完全僵硬的泥潭。
致命危险袭来,恐惧或许会使人爆发强烈的求生欲,也可能会震慑得腿软发僵,抬腿都艰难。
童云千显然属于后者。
她抱着树干以防自己被踩踏倒地,看着周围的暴-乱完全被吓傻了。
有人跑过,身上的血在她眼前一闪而过,激得童云千两眼发昏,更没力气逃跑了。
就在这时,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不远处举着菜刀无差别砍人的歹徒。
视线飘忽之际,余光里一个穿着粉红色外套的小女孩被推到在地,坐在地上捂着膝盖哭了起来。
而她距离发疯的歹徒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
背着孩子路过逃命的一个大妈见她完全傻在原地,好心地推她的肩膀:“姑娘!!别发呆了跑啊!!”
“快跑!”
童云千嗓子抖得说不出话,指着远处那个小孩:“她,她......”
周围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管那个女童。
在如此现实残酷的暴力现场,不论男女所有人遵从本能只顾自己而逃窜着。
下一秒,有一抹白色的纤细身影却迈开腿逆着人-流跑去。
童云千被周围和自己逆方向跑动的人不断碰撞,好几次站不稳,拼了命往那个孩子跑去。
越往北走,看见身上带血的人就越多。
童云千吓得浑身哆嗦,克服着心理阴影强撑着往前。
跑到小女孩面前的时候,她想蹲下去把孩子抱起来逃跑,却没想到双腿早已没了力气,童云千扑腾一下跪倒在地。
小女孩看着只有七八岁,膝盖和脸蛋都磕破了,哭着喊妈。
童云千脸色白得吓人,爬过去握住她的手,生理性的眼泪断了线地掉:“别怕……………没事的……………”
危险在分秒之间迅速蔓延,歹徒一路乱砍,很快就到了她们附近。
童云千搂住女孩的同时,亲眼看见歹徒在几米之外砍断了一个护住头部的女人的手指。
她瞳孔猛放,一瞬间大脑空白了。
有小孩被划破了脖子,还有家长用衣服死死按住孩子出血的颈部瘫在地上绝望嚎啕。
遍地都是血。
对鲜血和暴力生理性的阴影迅速躯体化,麻痹她的四肢后开始侵袭她的感官。
童云千大脑被金属感的嗡鸣扰乱,耳鼻喉冒着异常的热气,眼前开始模糊。
怀里的女童还在哭泣。
“不怕………………”她意识到自己快撑不住了,压下去,用整个身体护住小小的女孩,遮住对方的双眼,弱声说:“不怕,不怕……………”
眩晕的视线里,歹徒似乎发现了她们,举着菜刀靠近。
童云千?眼的前一秒掉了串泪。
泪水在眼眶打转之际,她听见有人呐喊自己的名字。
可是双耳就像被海水倒灌,有点,听不清了………………
“童云千!”
“童云千!!”
看到这些人浑身是血的瞬间,意识到童云千在事发现场的瞬间。
邵临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慌了。
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感知这种深入骨髓,发作到五脏六腑的颤动。
生怕失去什么,生怕抓不住什么。
所有人都有逃跑的能力,但是她不一样。
她没有。
童云千见血就晕,如果被歹徒盯上不死也残。
邵临把顾笑笑交给老师后拼了命地往那边跑。
就怕晚半秒。
事实上,他奔跑争取的这一两秒的时间挽救了一切。
邵临在混乱的现场找到童云千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怀里死死护着一个孩子。
一向被人嘲笑又笨又弱的她,在这个暴力残酷的时刻却爆发出所有人都没有的勇敢。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圣洁,是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也要保护比自己更弱小的人的神圣。
歹徒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又脏又颓废,手里握着一把沾着血的菜刀,阴冷的眼神无视生命。
即使邵临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赤手空拳面对一个杀意决绝,有锋利刀具的男性胜算并不多。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冲了上去。
因为歹徒已经盯上了童云千。
歹徒满身是血,目光发直,眉眼里对杀戮毫无畏惧,嘴里念念叨叨。
见到邵临冲了过来,他就像被刺激了一样疯狂地向他挥舞砍刀:“死!去死去死!!”
邵临避开他钝重的攻击,反手给了他一记重拳。
歹徒的刀很锋利,随便一挥就划破了他的外套。
可论不要命,邵临从不服任何人。
他挡住对方的刀,握住歹徒举刀的手,纯粹用力量对抗,抬腿攻击对方下半身所有脆弱的部位。
歹徒意识到他是个劲敌,突然挣脱开,冲向倒在一边的童云千,作势要砍。
邵临弯腰圈住对方的腰,对方便用肘部攻他。
喉咙冒着铁锈血气,他却说什么都不松手。
这时候学校警卫全副武装赶来,及时地围住歹徒,夺了他的刀。
歹徒失去行凶武器后还在气急败坏地击打阻止这一切的邵临,然后骂骂咧咧被警卫按在地上,倒在他产生的这一片血泊之中。
警卫看向弯着腰粗喘的邵临,“小伙子你没事吧!!”
他扶着膝盖,紊乱的呼吸暴露着忍痛的强度,想必身上有多处受伤。
其他人过来想帮忙搀他,但邵临却没有搭理,而是强撑着直起身,转头一步一步略有踉跄地走向昏倒在地的童云千。
围在周围的众人感慨他的英勇,默默目睹这一幕。
被她救下的小女孩完全傻了,眼泪哗哗的掉,看着邵临求救:“哥哥,哥哥你救救她………………”
“姐姐好像死了,呜呜呜......”
邵临走到童云千身边,脱力地单膝跪下,把晕死的童云千从地上捞起来,反复查看确定她只是晕过去,没有其他伤口。
她跟睡过去似的紧闭着双眼,像朵软绵绵的云靠在他怀里。
“行......”邵临喘着气,抬手拂去她眼角的尘土,可是一摸,指腹的血又不小心沾到她脸上。
越擦越脏似的。
“你救她一命,童云千,你救人了知道么。”
他疼得说话都有些费力:“以后.....”
他收臂把童云千护在怀里,俯首,额头抵着她的头顶,喘着补充下句。
“我看谁再敢说你胆小。”
童云千昏倒之前真的认定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可是千钧一发,她根本就来不及思考清楚,只凭着本能行动。
昏迷的时候脑子里不断翻涌,像被吊在生死的悬崖,松手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尽管这样,她竟然还在劝自己就这么死了也没关系。
反正她本来就只是个孤儿,遇到了养父母才有了个家,可是爸妈有习真这个亲女儿在,就算没有她,未来也会继续幸福地生活,老去后有人在膝下照顾。
对啊,反正没有她,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所以说………………
她其实存不存在都没所谓吗?
如果真的死了,会有人为她伤心吗?会有人在她的黑白照片前悲痛哭泣吗?
会有吗?可能没有吧…………………
这些年来给家里人添了好多麻烦,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就死了真抱歉啊。
不过自己没什么牵挂,可这个小女孩应该和自己不一样。
她应该有圆满富足的家庭,有爱她的父母,有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的亲戚们,还有万种可能的光明未来。
她才几岁,还没看见这个世界上的美景,还没享受过世界。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用自己换来这样一个孩子的人生,想想也不错。
“童云千。”
“童云千!”
就在她自轻自弃,想要松手不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凛冽的呼唤声穿梭而来??
震聩了她的双耳。
童云千猛地睁眼,喘了一大口气。
天花板的白炽灯光线太亮,看得人头脑发晕。
“云千?醒了?”熟悉的温和嗓音响起。
她呆呆地偏眼,看见守在自己床边的邵贺新。
邵贺新急得眼梢发红,握着她的手力度很重,“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童云千没力气说话,摇头,又疲惫地合了眼。
一闭眼,急救室的嘈杂和邵贺新的嗓音全都被屏蔽在外,耳畔反反复复,全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一些像是在梦里,又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台词。
【童云千,你救人了知道么。】
【以后我看谁还敢说你胆小。】
还有一些更分不清虚实的话语。
【能再等等么,我再陪她会儿,实在不醒我就跟你们走。】
他在自己头顶说话时震颤的胸膛,他怀里的温度,他忍痛粗喘的声线......
一切都那么真实。
回忆起邵临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不知为何,童云千的眼泪决堤而出,紧绷已久死里逃生的后怕倾斜爆发。
看她突然大哭,邵贺新慌了,立刻按了护士铃:“怎么了?别吓我,我帮你叫医生。”
童云千捂着脸哭泣,身体不止颤抖,心里被一股强烈的念头冲击着??
那就是她好想见邵临。
现在,当下这几秒,好想看见他的脸。
“看见时事新闻的时候没想到你在现场,吓得我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邵贺新抚着她的头发,看着她哭成这样眉头紧皱,“别担心,你做了检查没受伤,是还有哪里疼吗?”
“我哥打电话叫我来的,你晕了很久。”
他抽了张纸细致地帮她擦眼泪,“你家人在帮你等剩下的检查结果,一会儿就来。”
“这次可是捡回一条命,真的太危险了。”
邵贺新微笑,安慰她:“我们云千福大命大,可得吃点好的压压惊。”
童云千哭红了眼和鼻子,鹅蛋脸苍白脆弱,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
邵贺新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他俯身过去,耐心哄着:“什么?你要什么跟我说。”
下一刻,童云千弱弱的嗓音灌入他的右耳。
“邵临………………”
"BB......"
邵贺新保持倾听的动作,温柔的目光顿时滞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