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iny:25.
两个小时以前。
接到电话的邵贺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急诊。
他闯进忙碌的急诊部驻足环顾,身上的西服外套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夜间突发的疑难杂症全都聚在这一所宽阔的科室中,邵贺新弯腰膝盖,稳定住一路跑来的呼吸频率,向护士问:“您好,请问外伤处理室在哪儿。”
外伤处理室里面还算安静,他进去以后看见了坐在最里面那张医疗床上的邵临。
因为整场殴斗并非只是他单方面教训贺仕,对方一开始也还手了。
所以邵临身上也受了伤, 此刻医生让他脱了体恤在清理背部伤口,他背对着门外,脱了衣服宽肩窄腰的健壮身材更加瞩目。
光线略过他漂亮又结实的背肌线条,与健身房里那些刻意练出的身材都不同,他身上的肌肉都是长年累月锻炼而自然形成,看着观赏性更甚。
从肩膀到后背,最后到裤腰上方,随处都印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邵贺新放轻脚步走近,瞥见兄长垂着眼眸任由护士帮忙消毒的样子,松了口气:“没事吧。
邵临抬眼,挑眉:“你这话不该去问贺什么。”
“我管他做什么。”邵贺新叹气,拉了把椅子坐下。
护士捏着的碘伏球还在他背上擦着,邵临嗤笑,跟没痛觉似的回话:“他不是你堂哥么。”
“一个堂哥一个亲哥,你说我向着哪边?”他表情严肃:“哥,到底怎么回事。”
“你跟贺仕平时都没来往,怎么一下就闹这么大?”
邵临淡淡问:“他呢?”
“不知道,被你打成那样,估计在抢救室呢。”邵贺新说。
经过一场碾压式的殴斗,邵临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自在,反而一直压着眉眼,平淡得吓人。
邵家和贺家是结了姻亲的捆绑集团,亲戚之间的矛盾说小可以一句话泯恩仇,但要是说大,那能比陌生人闹得还难看。
更何况,邵家老爷子当年是逼着邵贺新的父亲入赘的,贺家长辈们本就一忍再忍,恨不得借机发作,从邵家富足的皮肉上吸一大口血下来才满足。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两家的关系本可以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利益绑定,运作下去。
但经过邵临今天这么毫不留情一打.......
邵贺新自知兄长不是冲动的人,费解:“你必须跟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
“就算所有人都信你没理由就动手我也不信。”
“我得知道事情原委,等长辈们聚起来要拷打你的时候我才知道怎么帮你。”
邵临静静地听着,对比邵贺新的急切,他这个当事者却恬不为意。
“行了,别管了。"
“这事你别掺和。”
“我不插手?等着他们找你算账?”邵贺新极其无奈:“哥,你有时候能不能也信我一次。”
“我真能帮得上你。”
据他对邵临的了解,这人从来不是没事找事,而是睚眦必报。
所以他猜测:“贺仕是不是惹到你或者你身边什么重要的人了?”
“你还是冲动了,他有什么错不能换个法子报复?办他我们有的是招。”
邵临懒洋洋弓腰坐着,双手垂在中间,视线一垂,某张脆弱可怜的脸就立刻映了出来。
他最讨厌没事就哭哭啼啼的人,尤其是童云千那么爱哭的。
她一掉眼泪他就心烦。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哭,他好像不光是心烦。
亦或者说,烦得更深了,烦得他心痒,手痒,克制不住想干点什么。
刚刚她倒在那么多人中间,满脸血痕抱着自己,浑身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来了,童云千抬头看他那一眼绝望又恳求。
在那一瞬间,邵临有种意识。
如果今天不把贺任教训往死里打,她就能原地碎得拼都拼不回去。
听着邵贺新无奈的责怪,邵临有点想笑。
他突然特想问问对方。
你见过她那个样子么。
如果你见着了。
我不信你还能说出这话。
但是邵临并没有选择开口,而是坚持闭口不谈:“没那么多理由,不爽就揍了。
“动手的时候就没想留退路。”
邵贺新当然知道他是瞎说,两眼发黑,叹气。
“你啊......”
就在这时,一阵风风火火的噪音传来。
等两兄弟意识到那些声音是冲着他们来的时候,贺家和邵家的两家长辈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邵漫没拦住,贺仕的母亲,邵贺新的婶婶上来就给了邵临一巴掌。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
“你个杂种!我要你拿命赔给我儿子!”
邵贺新立刻控制住气疯了的婶婶,“婶!这是医院,别动手!”
贺夫人气得发笑:“你们兄弟倒是一家的了哈?你堂哥从小没亏待过你吧?他被打进抢救室,你在这儿拦着我?!”
“你可别忘了,他身上可没流着老贺家的血!但你是!”
被抽得偏了脸的邵临轻叱,抬手摸了摸嘴角,旧伤都还没包扎完,新伤就又来了。
邵漫没拦住索性也不拦了,站在旁边冷脸旁观,眉眼尽是遇到无妄之灾的阴郁。
她抬头,对邵贺新说:“贺新,跟你婶什么态度?到我身边来。”
邵贺新眉头发蹙,回头看了眼哥哥。
贺夫人指着一脸混不吝的邵临,“我告诉你,这次谁保你都没用。”
“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也要扒掉你一层皮!咱们走着瞧!”
邵临浑身是伤,抬眸直视这些人,眼刀锋锐。
从外面回来的护士看到这一幕严肃呵斥:“这里是医院,要闹出去闹,不要影响患者。”
贺仕经过治疗已经移交到单人病房,邵临打架早就是家常便饭,再疯手里也有把控,知道哪里致命,当然也知道哪里不致命但一拳下去会很疼。
惹了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惹到有脑子的聪明流氓。
估计贺仕没醒的这段时间里,浑浑噩噩的梦里也全是邵临挥拳时那直捣灵魂的样子,反反复复都是他那把自己抢到烂的黑伞,还有那些在自己身上的器皿,物件...
然后在无尽的恐惧中复苏。
邵临被两家人带回了邵家别墅。
到了别墅门口,邵漫停下,连头都没回就对身后走在邵临两侧的四个保镖说冷冷说:“给我打。”
保镖们面面相觑。
邵漫斜眼,对上身后邵临的坦然目光,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邵家的人没有犯了错还能舒舒服服走进家门的先例。
邵贺新不敢置信,开口劝说:“妈!我哥刚从医院包扎完……………”
“贺新!”这时邵贺新的父亲贺柏高站在门口喊他。
贺柏高一向扮演家中慈父的形象,这时竟也严厉起来。
邵贺新被父母严肃的表情和话语架着,深知场面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贺柏高走过去,拉着儿子的胳膊,“走,这件事你不要再说话,跟我进去。”
看着被邵家一家三口抛弃在外的邵临,贺家人的脸色稍作缓和,皆冷漠地转身往别墅内走去。
邵漫把亲戚们迎进去,看着还没动手的保镖,“还不动手?”
“我养你们吃白饭的?”
她让家里总管事的把家法的棍子请出来,亲自走到邵临面前,用粗绳子绑他的双臂。
邵临拳脚太厉害,至今为止,也就只有邵漫对他动手他不会反抗。
他身上还贴着崭新的医用纱布,盯着母亲绑自己时的冷漠眉眼,勾唇:“你当初扔我的时候就这么绑的吧?”
邵漫眉头猛跳,让旁边的保镖把绳子加紧。
“给我捅了这么大篓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说完,她用食指无声指了指他。
然后转身离开。
保镖在旁边冷酷道:“大少,请您趴下去。”
“不要为难我们。”
邵临懒洋洋垂了头,轻轻笑,利索地单膝跪下。
等他再走进家门的时候,步伐已经没那么稳实了。
邵临被保镖拉着往众人面前站着,此刻原本温馨的家里客厅俨然成了几方对峙的法庭现场。
而他就是站在被告嫌疑半身锁笼里的那个人。
贺柏高倍感压力,拍桌子,问继子:“临,你告诉我们,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堂哥打成那个样子!”
贺仕父母环胸,放话:“柏高,你不用再打圆场了,这个杂种就是个养不熟的,你再疼他,他也不会把你当亲爹。”
“我们今天把话放这儿,就是不顾两家的血亲,他,我们也告定了!”
“把自己堂兄弟打进医院,等他进了局子,我看你们家人出去谁抬得起头!”
“大不了两家从此割席!再也别来往了!产业上不管有什么损失,我们赔,你们也少掉不了肉!”
邵漫皱紧的眉头彰显此刻的压力。
今天不开出贺家满意的条件,事情是结束不了了。
她气不过再次看向邵临,眯眼呵斥:“叫他跪下!”
邵临杵在原地,尽管被绑着双手,睨着所有人的眼神未曾服软。
保镖踢中他的后膝,被迫他跪了下去。
邵临掀眸,对抗着这些人。
“贺仕我打了,没什么理由,看他不爽。”他浑得彻底,让人看了火大:“再见着我还打。”
邵临勾唇:“我烂命一条,要就拿走。”
医院开的液她都没输完就急着跑到金山区。
邓飞扬怎么劝童云千都没动摇,出租车不能听到他家门口,下了车,童云千小跑向邵家别墅。
邓飞扬接了自己大哥的嘱咐却没能看好她,心里只叫糟糕,手里还拿着妹子的外套,一路追着:“美女妹妹,你,你别跑那么快,你穿上点外套别着凉......”
童云千咳嗽不止,双腿也越跑越沉重。
这种时候她格外厌弃自己这缺乏锻炼,脆弱无比的身体。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童云千一看这么多昂贵的车都围在邵家门外,喃喃:“完了......”
事情真的闹大了。
她和站在门外的私助说了情况,希望能让她进去解释清楚。
私助进去了,剩他们站在外面等待。
童云干的家庭结构比较简单,父母那边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孩子们犯了什么错都是回家一家四口内部解决。
她不知道这种分支庞大,财富骇人的家庭里是如何处置这种事情的。
正因为无知,所以恐惧。
没一会儿,他们在墙外听见有人往外走了。
童云千原本蹲着,立刻站了起来,扭头却发现出来的是私助和邵贺新。
她怔然:“贺新哥......”
邵贺新扫了眼脸色苍白,还从脸上到脖子都贴着药贴的女孩,又看了眼邓飞扬,表情凝重起来。
“云千?你这个时候找我母亲......”他非常敏锐,“难道我哥打了贺仕,是因为你?”
童云千自责无比,哭腔漫上来,“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
邓飞扬补充:“那人肯定是欺负妹妹了,不然我怎么会照死了打。”
邵贺新一时间情绪变得复杂无比,不知该说什么。
"Ab......"
难道是因为哥知道云千和自己的关系很好,看见贺仕欺负了云千,一急之下才替自己出手教训了?
不管怎么说也太冲动了,对方又不是街边的流氓混混。
动贺家人的代价太大。
邵贺新走上前小心翼翼握住她的肩膀,打量:“他伤你哪儿了?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童云千摇头,“他只是灌我酒喝......”
“你根本不喝酒的。”他沉下胸口:“他是过分了。”
邵贺新看着泪眼汪汪的女孩,知道这件事早已成为贺家和邵家两头大象之间的对峙。
童云干,亦或者说童云千的家庭对他们而言渺小得不如一只蚂蚁。
蚂蚁怎么左右大象的纷争?
他劝说:“这件事我父母都会看着办,贺仕欺负你,等他能动了我绝对会跟家里解释清楚,让他亲自对你道歉。”
“但我哥和贺仕的事,我想你不好再掺手了。”
童云千没想到邵贺新也会劝阻自己,小声问:“他说清楚是为我出气才动手了吗?”
邵
贺新摇头。
“我哥一向爱把所有事往自己身上揽。”
“所以啊!”她一下子就急了,要往院子里冲,被邵贺新拦着。
童云千双眼摇晃困惑:“为什么不让我去说,他不肯把事情说清楚就会变成没理由就打人的地痞流氓,你,你让别人都怎么看他!"
邵贺新揽着她孱弱的肩膀,一楼才发现女孩瘦得可怜,“云千……………云千!”
他弯腰与她平视,劝阻:“你解释与不解释已经没有意义了,云千,我哥动手是事实,不管他为了谁动手都无所谓了。’
“两家这些年下来,藏在暗处的矛盾早就溢出来了,我叔叔一家就想等一个机会。”
“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家长们会处理好,你刚从医院出来吧?”邵贺新看向邓飞扬,“麻烦帮我送她回家,最近降温,她身体这么差别感冒了。"
童云千拗不过邵贺新的力气,被迫扭过身子离去。
她依依不舍回头,望向那灯火通明的壮观别墅,心中忐忑。
“这生意还做他干什么!”童辉一拍腿,气得脸色涨红。
习莲的表情也不好看,拉着丈夫劝:“你消消气吧,本来就高血压。”
童云千回家以后,发现父母都已经赶了回来。
看见她满脸的伤,童辉当场就怒了。
童习真往沙发一坐,“我觉得贺新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冲过去要交代,现在就是人家自己家里的事,还是别掺和了。”
习莲点头:“那个小子欺负云千是事实,等他们家里的事结束,再找贺董问清楚。”
“不能因为生意上是甲乙方,他们就能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啊。
童辉拉着童云千的手,拍了拍,眼里全是愧疚:“还有哪儿不舒服的,跟爸说。”
“狗给的胆子......还敢灌你酒喝。”
童云千莞尔,摇头:“没事了爸爸。”
童习真望着他们,悄悄撅了噘嘴。
亏得她没把自己供出来。
夜已经深了,可童云千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沾酒之后脱离控制的应激反应,那种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反抗的感觉,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
从十岁之后离开了医院,她沾一次酒就会这样发疯一次。
一开始把家人都吓坏了,童云千至今还记得他们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
陌生,恐惧,心疼又束手无策。
她不禁想到邵临,所有人都说他怪胎,说他坏种,说他神经。
可他的所有表现都那么正常,还不如她,她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
她把头伸出被子,擦了下眼角。
就在这时,床边的玻璃窗突然被砸了一下,啪嗒一声。
童云千沉浸在悲伤中,第一时间没反应。
直到又有第二声,第三声传来。
她扭头看去,发现有人在楼下的位置往上砸小石头。
但奇怪的是,他家四周都有院子包围,墙外的人按距离来说扔不到她窗子上。
童云千从被窝里溜出去,披上毯子下楼去查看。
她按照刚刚的位置找到石头可能?上去的起点,结果附近空无一人,院子侧面只有树木和孤零零的她。
就在这时,童云千身后突然掀起一阵风,有人从外墙跳了进来,嘭的一下干脆落地。
她吓得回头,对上邵临的眼睛。
秋天夜晚的野风飘荡,拉着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融合,再随着凉爽一并带走。
邵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你家外墙修这么高干嘛。
“早就知道有天要防我用?”
童云千愕然,先是用目光上下扫量他,看着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下气。
“你......没......”事吧。
“你还好吗?”
邵临抬眼,看她。
月光下,童云千的脸在树荫下忽明忽暗,皎洁蟾光映着她脸颊脖颈上的药贴。
她的脸本就比常人要小,医用药贴又大,敷在上面更显出病态的怜意。
伤痕可怖,她看他的眼神却始终干净。
甚至是急切的,同情的。
揣在裤兜的手指弹动,他盯着她的眼神逐渐抻上不解。
“你怎么有闲心问我这话的?”
童云千无辜,说着:“可你今天不是为了我把贺仕……………”
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凑近??
邵临向她的脸伸出手,拇指轻轻抚上她脸带着药贴的地方。
童云千愣在原地,心跳提到了临界点。
“翻墙过来可不是听你可怜我的。”
他审视她每一道伤口,垂下的眸色静漠,完全削去平日的攻击性。
邵临抬眼,轻描淡写。
“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