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焕好奇道:“这怎么说?”
赵青山手抓着大弓,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几次,竟渗些出汗来。
他抿了抿嘴巴,神色犹疑,竟像是有些退缩:
“我没念过书,讲不出来,就是刚刚心里感觉怪的很。”
李焕跟着笑了一下,也没纠缠这个话题,打量对方装扮,转口问道:
“七哥,你这也是要上山?”
赵青山家老妈能生,一共八个兄弟,但活着长大的就三个,他排行第七,最有出息。
在县中猎户里声望颇高,性情也好,众人也就跟着叫七哥。
赵青山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却显出愁容,叹了口气道:
“是啊,这不是要交秋税了么。
我前几天做了好几个夹子放山上了,这会儿上去看有没有抓到好货。
卖了换点钱和粮食,日子也能松活点,我家娃子也到年纪了,前几日跟我说想进武馆。”
赵青山连连摇头:
“也不知道咋办,日子真不好过。”
李焕却听得有些惊讶。
虽说狩猎不稳定,但赵青山这样县里有名的猎户,家里还有几亩田耕种,应当不至于过得如此窘迫。
李焕想了想,问:
“七哥,家里地怎么样?”
这边天气偏干冷,水分也少,种的大多是粟,小麦,稻子也有,九月正是收获的季节。
李焕每天上山的时候都能看见山下连片的田。
黄澄澄一片,迎风招展,颇为喜人。
赵青山却沉默了下,手搓了搓脸,说:
“难,今年没怎么下雨,谷子干死了小半,我媳妇儿昨夜还急得跟我哭,怕交不上税。
而且地里这几年越来越种不出粮食,也不知道这贼老天是怎么回事。”
大烈实行的是田税法,原本是十五而税一,加收每户人丁税,一年两交。
煊威元年后,改为三十税一,即每三十份粮食中上交一份作为税收,还废除了人丁税,税也改成一年一交。
按道理,老百姓日子应该越过越好了。
李焕听得也是皱眉,问:
“是地不够?
那山上呢,实在不行砍了铜山的林子种地怎么样。”
这种世界谈不了什么环保造林,吃饱饭才是要紧事。
赵青山心中顿时一股怨气,简直不吐不快:
“山上就更种不出来了!
以前我爷爷在时还能种点,后边不知道怎么的,那山上的地种什么都死,成片成片地枯死。
大家伙也就打消了心思。”
“照理说这也不是大问题,我家里八亩田,其中五亩都是上好的水田。
我媳妇儿背着孩子打理田地,我每天往山里钻,打点东西下来卖,日子也过得去。”
赵青山脸色跟着一下发冷,手指狠狠绞着牛筋弓弦:
“结果费心费力的搞点山货下来卖,只准在坊市卖,钱更是被抽得厉害,干得越多抽得越多。
这么整,再有几条命也活不起。”
李焕心思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坊市收钱的何家?谁让他们收这钱的?”
听到这话时,赵青山脸色瞬变。
他飞快地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才稍微放松下来。
“阿焕,这话你跟我讲就算了,在外千万不要乱说,祸从口中!”
赵青山严肃地叮嘱道。
李焕点头:
“好,那跟我讲讲怎么回事。”
赵青山咬了咬牙,拉着李焕到一边,压低声音,冷笑道:
“朝廷明令禁止不准收这钱,架不住山高皇帝远。
他们偷着收!
之前的县太爷要么管不住,要么不想管,要么干脆跟着一伙儿收。”
李焕面色凝重许多:
“那上面就一点反应没有?”
“当然不是!”
赵青山沉声道:
“怎么不管?
以前上面时不时还来巡查一圈,警告警告,还抓过何家的人。
但耐不住他们家大业大,人也多,手脚又做得干净,也没抓到什么大事。
这两年上面大概是人手吃紧,没来过人。
这何家胆子又大起来了。
规定山货必须在坊市交易,要在这里卖东西,摊位费收一笔,卖价抽一笔,时不时还要收劳什子治安费。
要是想排到前边儿去,你还得加钱。”
李焕问:
“卖价抽多少?”
赵青山竖起三根手指:
“两成半!”
李焕瞳孔轻缩:
“前两天不是才两成?”
“涨了!何家说今年租不好收,所以抽成得涨。”
李焕眯了眯眼睛,没说话,他今天卖货,抽成都是让刘振坤直接算好,自己也没详细看。
现在听赵青山一说,这意思是自己上去忙前忙后搞半天,结果差不多三成是给别人打工了。
心中顿时有点恶心。
这税,资本家听了都要流眼泪。
李焕面无表情,又问了声:
“就没人去告状?”
“一般人根本不让你出去,要是非得去平江城,除非你和他们一伙,或者得让他们的人跟着你去。”
赵青山笑容轻飘飘的,语调没一点起伏,硬邦邦地说:
“都他娘拖家带口的,自己豁得出去,家里怎么办?
何家平时拿你抽子,遇到点事又要站出来开个稀粥房,减点租子,收买人心也是一把好手。
县里的私塾,坊市,镖局,还有以前的渔裆,饭铺子,一堆玩意儿都他家开的。
这么多人靠着他家过活。
得罪了他们,在这地界就没活路。”
李焕听得默然无语。
他也明白。
有道是皇权不下乡,何家百年耕耘,已经完完全全属于是地方豪强了,有钱有势有人有地。
真不是一般人热血一起就能对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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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种生产力贫瘠的古代世界,没点硬本事,背井离乡就是普通人难以逾越的磨难。
小地方大都排外,到别的地方没地给你种,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去干最下贱的活路,或者落草为寇。
思来想去,还真不如在这地方呆着。
空气顿时变得沉甸甸的,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头。
李焕知道这种重量,名为生活。
他呼出一口浊气,干脆换了个话题,笑道:
“七哥,今天热闹,你不去看看他们祭祀山神?”
“我就不去了。”
赵青山却摇头,表情难寻,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说着,他抬眼远远望了眼铜山。
日头沉沉,正浮在山脊线上,又慢慢地被乌云掩住,云层卷动间,散出一片朦胧的昏光。
赵青山欲言又止,最后只沉沉地从喉咙里唉了一声。
他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这铜山如今哪有什么山神,大伙只求个心安而已,没屁用,我也懒得凑这种热闹。
人啊,还是只能靠自个儿。”
说罢,
赵青山看向李焕,重振精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关心道:
“阿焕,你去那边的话,要不跟我一路?
这城里听说是有僵尸,虽说白天不会出来,但还是不大安生,你年纪还小。”
“谢了七哥,不用,我还有点事要弄。”
李焕笑着回答,他能看出这话里的真心,也挺感激。
“好。”
赵青山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山里人大多利落爽快的性子。
他紧了紧身上大弓,手指习惯性地拨弄着弓弦:
“那我先上山了。”
“行,注意安全七哥,早点下山。”
“嗯。”
赵青山告别李焕,走在路上。
忽然又回头,目送着那年轻的背影正大步迈向远方。
挺拔,朝气,像是锐不可挡。
赵青山站得直直的,半晌没动弹,眼中却渐渐流露出一丝羡慕。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气度胸怀。
但那种感受离得太久也太远了,现在天天在泥里打滚,为柴米油盐打拼,灰头土脸的狼狈。
都快忘记年轻气盛这词是什么意思了。
“真好。”
他在心里说,注视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他目光收回来,又低下去,盯着破口的草鞋,十根指头寒酸地支在外头,往里使劲缩了缩也没用。
他目光黯然下去。
半晌,才沉沉地迈开步子。
此时赵青山走在路上,不禁又想起刚刚与李焕见面时,那一眼的感觉。
后背登时蹿起一片细细的鸡皮疙瘩。
好似走在山中,却忽然抬头见到觅食的猛兽。
两相对视中,他头皮像被一下攥紧了似的,心头升起一股逃跑念头,按都按不住。
咋会这样?
以前上山撞见五六百斤的熊瞎子他都没怂过!
赵青山紧了紧身上衣裳,使劲搓了两把脸,啪啪拍打几下。
又露出几分疑惑。
但阿焕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让人后背发毛的感觉又一消而散。
兴许是错觉吧。
赵青山摇摇头,也不想深究。
他吐出一口深深的闷气,将一切乱七八糟的心思抛在脑后。
看了眼开始发灰的天色,背着大弓,加紧步伐上山。
准备为明日的生活而奋斗。
..............
另一边,不多时,李焕已经看到铜山脚下,那浩浩荡荡的一长溜队伍。
显然已经到此处有一会儿了。
何里正站在最前头,脚下搭了个高台子,后边跟着几位大家乡老,再后边是青壮男人们。
“人都来齐了吧。”
何里正环视一圈,面露肃然之色,展开另一卷檄文。
老头理了理一身泛着柔光的丝绸衣裳,清了清嗓子,面色隐隐自得,准备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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