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皂隶自认是个小人物，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清晰。
而小人物，特别是一个没爹没娘，还能从底层爬起来的小人物。
向来有自己的处事智慧。
能屈能伸，左右逢源，利用一切可以攀附的力量，将自己也全无感情的工具化。
借势借力，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他会一层层地将陷阱布置开，就如同蜘蛛细心地布置一张大网，静待阴影之中，用网的力量去一点点绞死那些看上去远比它强大的敌人。
他从来不是个会莽着脑袋硬碰硬的人。
陈皂隶直起身子，目视何县尉一脸振奋地转身，步入卢鸿光的府邸。
他知道何县尉已经信了他的话五分，那么接下来，李焕将要面对的是来自官府的搜捕力量。
而他自己除非局面尘埃落定，将尽量避免出现在李焕面前。
陈皂隶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有浓浓的轻蔑。
他舒缓一口气，表情终于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带着凶狠的冷静思索。
这还不够。
要确保万无一失地弄死一个人，还要将自己一点不漏地摘出去。
刚刚的这点手段远远不够。
陈皂隶微耸着肩膀，步伐稳健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其实现在也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一个该死的人为什么没死，居然隔一天又能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展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强势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住在那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人了。
陈皂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刚刚松弛一点，立刻就有一股疲倦涌上来。
他摇摇头，抛去脑子里刚刚兴起的荒谬想法，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他知道李焕不是邪祟，因为他知道杀朱生武的究竟是谁。
朱生武确实是个好人，对他也很好，于他有恩。
但也因为他是个好人，名声太好，挡了他的路，只能是这个结局。
陈皂隶偶然窥破了清源道长的真身秘密，没觉得害怕，反而一下兴奋起来，与之作了个交易。
让朱生武被道长吸食，他同时送出李焕家中搜到的上好大弓，献给他的姐夫，换取一个上位的机会。
等他上位之后，能凭借到手的权力将此事掩盖过去。
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切皆大欢喜。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这世道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就像当初他被人毫无理由地殴打时，也没人跟他讲过道理。
要不是李焕今日莫名其妙地出现，本该是这般顺滑的过程。
陈皂隶想到这里眉头不自觉地拧起，又松开，长长舒出心头一口闷气。
好在，他是个懂得做长期规划的人。
天冷前会存粮，天象大旱前会悄悄储水，他是个懂得谋划的人。
无论李焕是邪祟还是有什么奇遇，他其实都不在意。
他只在乎，如何不出一点纰漏地让李焕消失。
不只是因为刚刚的直接矛盾，还因为之前的抄家之事。
“你不该这么欺负我的。”
陈皂隶低着头，表情模糊不清，喃喃声中听不出一点情绪。
他随即平静地转身离开，疾步去了另一个方向。
今夜，陈皂隶会敲响很多在此地算得上大人物的门，用这么多年他一点点经营下的人脉铺垫。
完成一次完美的捕杀！
..................
山坡上，一株硕大的槐树孤独伫立，四周没有其他树木。
槐树枝条横生纠缠，郁郁葱葱地遮了一大片。
一只灵体在树下飘来荡去，虚浮不定的，似乎暗示着强烈起伏的情绪状态。
偶然隐没又出现的曲线曼妙动人。
“好重的杀气。”
魅惑精致的女人面庞从空气中浮出，盯着远处那飞掠在屋顶的凶悍身影。
她面色凝重，又有三分疑惑：
“这邪物到底要做什么，看这路线似乎是想追上那只僵尸，黑吃黑么？”
月色下，她身躯光影跳荡不止，像是水面波动的粼粼幻光。
沙沙声起。
夜风吹来，大槐树的枝条轻轻起伏几下，像是自然地摆动，又像是在回应她的问话。
“再看看吧，那只黑僵的煞气深重，还会道门法术，必定有大机缘在身，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谓僵尸，集天地怨气而生，取天地死气，晦气而存，以怨念为力，以血肉为食。
不老，不死，不灭，浪荡无依，流离失所，刚复苏的僵尸甚至没有神智，只凭本能行事。
而一只僵尸能修炼到周身浸黑，神智完善到可以在白天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出一点凡人能察觉的破绽。
可以说道行已经是罕见的深厚了。
魅灵脸上浮出笑容，却莫名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狗咬狗，倒真是有趣，哼！”
她此刻十分期待，这只邪物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以她的感知力，当然能察觉到那两股气焰中的攻击意味浓厚，绝不是奔着见面友好协商去的。
她想了想，身子一定，幻化出形体，安然地在树下坐下来。
赤身裸体，亲近自然，反正此地也没人能看见她。
魅灵唇角微微一翘。
或许，自己能坐收一点渔翁之利，补一补先前的损耗。
....................
无人巷道中，一团凝实发臭的黑雾沿壁游走，速度飞快。
四周都是荒废的民居，沿着这条小路走，最多不过十次呼吸，就能见到李焕家。
想到这里，黑雾兴奋地扰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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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张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除了激动和渴望，还有几分思索之色。
清源道长想起刚刚与陈皂隶时谈的那几句话。
陈皂隶当时问他：
“你要去杀李焕？”
清源道长一脸怨毒：
“那小子三番五次挑衅我，今日饿得发急，该当如此。”
那姓陈的却笑着告诉他，如果今日杀不了，不用硬来，不要把事情闹大。
等天亮了，他自有办法处理。
清源道长此刻心中满是疑惑。
他很好奇，那姓陈的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来处理这事。
就在这时，一道笑意盈盈的声音忽然在他脑袋上方两尺处响起！
“晚上好。”
涌动的黑雾一颤，蓦地散开，露出眼神惊诧的清源道长。
谁在上面？
他登时降低速度，警觉地抬头，想也不想就是一道术法打出去。
如箭飞驰！
头顶的房角屋檐等时被击得粉碎，哗啦啦掉下一大蓬碎渣。
下一刻，
一道修长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挟裹风声，势大力沉。
清源道长怒哼一声，火气瞬起，抬起周身黑雾就要与其硬碰硬地来一次。
咚———
沉闷的撞击声中，清源道长刚刚起飞的身形被以起来时更快的速度摁了回去。
他被一爪按入土中，毫无反抗能力。
土石飞溅，一圈灰尘缓慢沉荡着散开。
夜风吹散尘雾，露出一道昂然挺立的身影。
八尺身高，宽肩细腰，雄壮且流线型的身姿，肩胛耸动，肌肉鼓胀，关节处凸起道道尖锐骨刺，似人却远比人雄魁的气息。
从头到脚的一切都完全诠释了一个词......
压迫感！
顶级掠食者出现在此地，且肆意释放侵略气息的一瞬间。
与泗水街相近的几条街道，牛羊猪狗一大片地瑟缩发抖，屎尿齐流。
处于龙侍状态下的李焕深深地吸气，肺腑灼热。
像是烈酒封喉，火烧一片。
他踩在清源道长的脊骨上，感受着脚下那长条状的凸出质感。
随即低头，眼眸中流动淡淡金光。
细长瞳孔锁定僵尸颤动的背影，像是观赏擒到手的猎物一般气定神闲。
笑容如邪魔：
“清风明月，道长大半夜地出来逛街，真是好雅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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