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历城所发生的事情,呼延南仙暂时一无所知。
但他既然知道济南府的豪强要与金国合流,历城周边就待不下去了。
否则到了夜间就会面临无处不在的夜袭与骚扰。
四百骑又是沿着来路狂奔,一直抵达济南府最东边的章丘县方才止步。
这里是济南府与淄州的交界之地,小清河河畔已经有营地建立起来,作为囤积物资的中转站,还有数百武成军的兵卒在这里屯兵。
原本此处应该仅仅承担兵站的责任,但因为历城之行不顺,此地应该就是全军前进基地了。
只成功拿下了淄州,却被撵出了济南府,呼延南仙心中说不出究竟是懊恼还是得意,反正些许遗憾的心理是肯定有的。
“让后续兵马在此集结,抵达的兵马就地休整,三日之内,我就要率全军出征!”呼延南仙对着副总管梁远儿说道:“这次咱们武成军能不能扬名山东,就看这一哆嗦了。”
梁远儿点了点头,他的性子沉稳许多,闻言劝谏道:“总管,兵凶战危,如果只是想着扬名,那么很有可能要吃败仗的。”
呼延南仙刚要敷衍摆手,猛然意识到面前之人不是武成军的老兄弟,而是代表着汉儿军的另一个山头,立即解释道:“阿远说的有理,但是咱们这些人原本都是金军,没有一二能拿的出手的功劳,总还是低人一等,就算魏公与都统郎君抬举,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咱们还是得冒险拼命的。
不过阿远放心,儿郎们的性命我又如何会不在乎?我自会小心的。”
见已经提醒到位,梁远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季成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去安排营中事务去了。
待到梁远儿走后,季成方才愤愤不平的说道:“武兴军的丧家之犬,神气什么?!”
“闭嘴!”呼延南仙呵斥了一句:“现在都是一条河沟里的忽律,你难道想要自家生乱不成?再说这种话,我撕了你的嘴!”
季成慌忙点头,随后岔开了话题:“大哥,你擒来的那个邓禹该如何处置?”
“老子现在没空,先晾一晾他!”呼延南仙吩咐道,随后就大踏步走出营帐,开始巡视营地,查看此番长途奔袭折损了多少战马。
呼延南仙这套出兵计划很完美,但在第一步就失败了。
十一月八日,就在呼延南仙准备出兵的那一日,成千上万的流民横跨了整个济南府,向着淄州涌来。
这些并不全都是历城下的流民,流民在沿途也是会死的,但流民大军的人数却很难减少,因为他们每到一地,就会开始抢粮食抢牲口,将寻常百姓转化成新的流民。
整个流民团体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呼延南仙彻底麻了爪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关键时刻,还是恰逢其会的张孝祥挺身而出。
这位南宋的宰相种子在山东枯坐数月终于等到了机会,押运粮草顺着小清河来到了淄州,并且直接来到了武成军的大营之中。
所谓机会是靠人来争取的,张孝祥见到如此多的流民之后,立即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先是找呼延南仙要了承诺,随后就直接带着员琦等亲兵冲进了淄州州衙,夺过了知州大印,开始用知州的名义号令四方,安置流民。
呼延南仙一开始还担心张孝祥只会夸夸其谈,但他很快就发现,张孝祥不愧是南朝的真相公,不止文章写得好,做事的手段也是一点都不缺。
张孝祥先是集中了淄州土豪大户开大会,中心思想很简单,大股流民来了,如果不想整个淄州也跟着乱起来,如果不想被拆了放大锅里炖,就要想办法赈济。
府库没有钱粮,军粮可以拿出一批来,但你们这些豪强不能给脸不要脸,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不要找死。
飞虎郎君最是喜欢这一套,你们不是想要投其所好吗?尽心竭力做事,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在威逼利诱之下,张孝祥手中迅速聚集了一批粮草,并且用这些粮食招募了一批流民,安置在小清河两岸。
随后,张孝祥重新划分了民夫行军范围,让后续民夫缩短了行军距离,在淄州境内后,由新招募的流民青壮接手,进行以工代赈。
连消带打之下,不过三日,张孝祥就重新稳定了局面。
然而随着济南府的民生越来越困难,流民也越来越多,张孝祥即便民政能力再高,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只能向后方求援。
十一月十四日,刘淮带着主力,携带大量军粮抵达了章丘之后,才算是让张孝祥与呼延南仙松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辛苦张先生了。”中军大帐中,刘淮先是和颜悦色的对张孝祥称赞了几句:“若不是张先生在这里坐镇,说不得此时淄州也已经大乱了,还望张先生依旧能暂代淄州知州,总领淄州民政。”
张孝祥拱手说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刘淮又看向了呼延南仙:“如此局面,呼延将军还有什么说法吗?”
呼延南仙闻言有些狼狈。
他自告奋勇率领武成军为先锋,信誓旦旦的跟刘淮保证,一定会拿下济南府的。
结果如今济南府成了这副模样,豪强与金国合流,同时遍地是流民,以至于主力大军进退两难。
身为方面之任,战事糜烂,呼延南仙也自然有责任。
刘淮见状,摆手说道:“我没有将此事拿到大军议上来说,就不是为了折辱呼延将军。我是真的想要听听你的看法。”
呼延南仙点头,随后语气也变得有些艰难:“如今之计,也只能暂缓进军,先收拾这烂摊子了。”
如果按照呼延南仙以往的做法,这时候还在乎什么难民百姓,早就裹挟青壮去历城攻城了。
但他这不刚刚意识到刘淮的执政纲领,并且在邓禹面前义正辞严了一番吗?总得要些脸的。
刘淮闻言缓缓点头,扶刀在帐中新挂的地图前仔细看着,良久之后方才询问:“张先生,如今有多少流民?”
张孝祥摇头以对:“现在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了,只知道一日比一日多。前几日时,我让小吏按着粮食用度简单估算了一下,当时大约是有七万多人,但现在已经完全做不得数了。而且……”
说到这里,张孝祥言语中到底还是透露出一些怜悯:“而且能逃到此地的百姓毕竟还是少数,不知道多少人被卷到了别的地方。到咱们这里,终究还是会有一些吃食,到了其余地方,天寒地冻的,恐怕已经死伤狼藉了。”
张孝祥再次顿了顿,先是对呼延南仙拱手,以示没有冒犯的意思,随后对刘淮诚恳说道:“都统郎君,我与呼延将军的说法恰巧相反,此时反而应该迅速出兵,快刀斩乱麻的平定乱局,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妇人之仁,而让大乱席卷州郡,以至于不可收拾。”
呼延南仙却发问道:“那么咱们可有那么多军粮可以沿途救济?可有土地房舍以作安置?”
张孝祥却没有正面回答:“现在死十个人,来日就会少死一百人,孰重孰轻,呼延将军难道就不能思量妥当?”
呼延南仙迟疑了一下,终究不能回答。
刘淮笑了笑。
这就是标准的电车难题了。
刘淮能做的,无非是要么视若无睹,从头到尾不担责任,任由大部分人去死,而去救下小部分人;要么主动出手,以主动牺牲小部分人的代价,承担刽子手的骂名,从而拯救大部分人。
两者究竟谁对谁错,谁也说不清楚。
一般人可能会犹豫,呼延南仙一个兵家子却没有这种弯弯道道。
因为兵家不讲究对错,而是讲究一个‘利’字。
所谓‘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
这人是不是有罪或者有功根本不重要,只要对胜利有用处,那就要或杀或赏。
如果既不违反刘淮的行政纲领,又能迅速出兵,那么呼延南仙就没有别的意见。
见在前线最为位高权重的二人都已经统一了意见,刘淮却依旧不置可否,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来:“呼延将军,听说你捉了个贼军头目?”
呼延南仙拱手说道:“确实,此人唤作邓禹,乃是济南府数一数二的豪强。”
“且将他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