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效,苏泽想起了自己高中语文课,一旦老师讲书本内容就困得不行,一讲到书本外的故事就精神了。
想到这里,苏泽更觉得此时的朱翊钧,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和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人。
以后可以在经筵方面下点功夫。
旁听的殷士儋听到苏泽讲起了鬼神之说,本来想要阻止他,但是苏泽这个开头有趣,他也有点忍不住要听下去。
最感兴趣的,则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
明代皇帝都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不用说隆庆的老爹嘉靖修了一辈子道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想起,唐代韩昌黎写文斥五穷鬼,宋代柳三变写词骂三尸鬼,于是臣也提笔写文,斥责倦鬼。”
“师傅是怎么写的?”
苏泽说道:
“天地孕育万物,造化铸造人形。人头顶天脚踏地,内藏聪慧与明察。”
“昔日大禹治水手足生茧,周文王勤政至日暮,周公旦端庄勤勉日夜操劳,汉宣帝为国事废寝忘食。这些圣人专注至此,倦鬼无从侵扰。”
“唯独我为何遭你纠缠?你悄无声息地来,不似毒虫螫人,却能让人未眠先梦、未醉先昏、无病先疲、无悲先叹。如浮云压顶,如负重难行。”
“种种倦态皆因你而起!我欲效仿终南术士驱鬼,却无越地巫师法力。只能备刀戈桃木,誓将你逐出躯体,流放荒野,渡往虚无。快走快走,莫再停留!”
听到苏泽要驱逐倦鬼,又讲的如此绘声绘色,朱翊钧小脸满是激动,他又紧张的说道:
“苏师傅见到倦鬼了吗?”
苏泽淡淡的说道:
“见到了。”
“啊?”
这下子不仅仅是朱翊钧,就连殷士儋,以及屏风后的隆庆都发出轻呼。
就在殷士儋准备斥责苏泽,不应该用乱力怪神之说误导太子的时候,苏泽立刻说道:
“见一人昂首阔步而来,垂头拖足,对我说道:‘我非你仇敌,何必责难?你可知蜉蝣生于晦暗,鬼魅现于无人。吕后病重方有妖犬噬腋,晋侯昏聩才有黄熊入门。若你心志坚定,我岂能侵扰?你怠惰不立,反怪罪于我;学问不专,却嗔怒于我。苛责他人却宽宥自己,岂非颠倒黑白?’”
听到这里,朱翊钧其实根本听不懂,但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是苏泽用倦鬼之口向朱翊钧劝学。
朱翊钧关注的还是倦鬼,他又问道:
“苏师傅,这就是倦鬼吗?”
苏泽点头,继续说道:
“那倦鬼又道:‘我本性安静柔弱,只爱优游偃息。不与勤勉者为伍,偏与懈怠者亲近。董仲舒闭门苦读,我绝不窥探;孙敬闭户勤学,我绕道而行。苏秦锥刺股时,我避其锋芒;匡衡凿壁偷光,我护其明灯。寒窗映雪、囊萤照书之人,我见之即退。唯有贵公子贪享膏粱、厌弃诗书之徒,或愚童逃避学问、虚度光阴之辈,才与我形影不离。’”
听到这里,殷士儋也闭嘴了。
这故事也当真有趣,而且用上了古代劝学的典故,看到朱翊钧如此感兴趣的样子,殷士儋就知道苏泽的讲学大概是有效果的。
苏泽最后说道:
“那倦鬼又曰:‘你为何不自省,反迁怒于我?若说我是鬼,汉宣室问鬼神之说却无我名;若想驱赶我,谁能持桃木剑伤我分毫?尔胡不励精以为刃,淬志以为戈?锐意以为棘矢,殚力以为桃弧?若你能如此,我自与你永别,何须喋喋不休?’”
朱翊钧听完,劝学的话他是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倦鬼上,他紧接着问道:
“苏师傅,那倦鬼去了吗?”
苏泽笑着说道:“若是倦鬼未去,臣如何考上进士?”
苏泽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古板的殷士儋都露出笑意。
朱翊钧这下子更高兴了,比起其他经筵官,苏泽讲的鬼故事要比那些大道理有意思多了。
年幼的孩子,本来就对鬼神之说有兴趣,他走下座位对着苏泽说道:“苏师傅,能否请您写下此文,助本宫也祛除倦鬼。”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以后就长歪了呢?
看着小胖钧满脸期待,苏泽拿起毛笔,将自己这篇文章写了下来。
朱翊钧喜滋滋的拿着苏泽写下的文章,想着今天也要让人誊抄一遍,看看能不能见到苏泽所说的倦鬼。
而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以及旁听的殷士儋,还真的以为皇太子听进去了,要用这篇文章勉励自己上进。
特别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更觉得让苏泽给儿子讲经是选对人了。
穿插了一个小故事,朱翊钧明显有精神多了,苏泽又顺势开始儒家经学的教学,他又穿插了几个小故事,整节课朱翊钧都听的十分认真。
等苏泽讲完课,辞别恋恋不舍的朱翊钧后,他刚刚走出东宫,却见到东宫的一个年轻太监追了出来。
“苏赞善留步!”
苏泽停下脚步,只见到这个年轻太监平缓气息,接着说道:
“皇太子旨:‘苏师傅上本请战宣大,其心何为?’”
苏泽愣了一下,太监肯定不可能假冒皇太子的旨意,但是这个问题明显不是朱翊钧这个六岁小孩能问出来的?
是李妃?还是皇帝?
苏泽想了想,按照回复皇帝的语气说道:
“臣闻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昔日成祖五征大漠,就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安宁。臣上疏请战,也只是不想让祸事留给后世子孙也。”
张宏将苏泽的话认真记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仆是太子身边侍从太监张宏,苏赞善日后要常来东宫了。”
苏泽看着张宏,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他塞进张宏的手里说道:
“到时候有劳张公公引路了。”
张宏受宠若惊的坚辞不受,心中却暖滋滋的,那么多的讲官都没人把他这个太监当人看,看看人家苏善赞!
人家学问这么高!对自己却一点都不歧视,张宏这下子是真心想要和苏泽亲近了。
他连忙说道:“下次苏赞善来东宫讲学,仆一定来宫门前迎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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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众人散去,听完了张宏的回报,看着自己的好大儿,隆庆皇帝喃喃道: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俺答的事情朕不能留给子孙。”
说完隆庆皇帝对着司礼监掌印李芳说道:
“着内阁六部议战。”
“唯!”
隆庆皇帝又想了想说道:
“让苏泽也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