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离开宿舍。
外面有一些来来往往的士兵和海军人员，这些人在经过秦夏身边的时候行礼，然后继续前进。
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什么表情，就像拥有这艘旗舰的原体一样没什么表情。
在宿舍通往指挥甲板的道路上，有一段道路是高悬在一处广袤舰船空间半空中的，当秦夏经过这里的时候瞥了一眼下方。
下方是一片广场似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仓库，但无论它是什么地方，现在它被腾出来用于容纳难民。
星际战士和水手们一起拎着桶穿梭在难民之中，给难民发放食物。
一些崇拜星际战士的难民会伸出手摸一下星际战士的盔甲。
一些感激军团的难民会跪下来磕头。
但无论他们采取怎样的态度对待那些星际战士，星际战士们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执行着基因之父的命令，给难民们的碗里舀上一勺粘稠食物。
难民们捧着食物回到自己的住处里进食。
秦夏看到他们的住处是模块化的，类似于太空休眠舱似得。
难民们坐在住处里，只要直起腰脑袋就会碰到顶部，但在那狭小空间里所有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电视和游戏机。
有家庭的难民们的住处更大一些，能够容纳一家三口佝偻着身体坐着，一边进食一边看电视。
从那些难民们的表现来看，他们碗中的食物还挺好吃。
秦夏的目光在难民收容处中流转。
“听说如今的十二军团会拯救凡人。”
毫无情感波澜的声音传进秦夏耳中。
十一号原体沿着悬在半空中的通道脚步轻盈的走来，并在秦夏面前站定。
“是的。”秦夏回答，“我们现在会救人，但在原体回归之前，十二军团……”
“只会杀光所有人。”十一号接话。
秦夏无奈的点了点头。
十二军团的黑历史就摆在那，任何人也不能否认这个军团的人曾经当过好一阵时间的屠夫。
“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帮助他们？”秦夏微笑着问，“同情？”
在听秦夏的问题时，十一号眨着眼睛，看着秦夏脸上的笑容，然后微微歪了一下头，脸上也浮现出同样的笑容，眼神也变得和秦夏一样。
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学习和模仿成年人。
而这模仿出来的笑容在秦夏那句疑问的最后一个字传出时消失，十一号又面无表情的回答：“同情？你是指那种对他人的艰难处境产生情感共鸣，进而做出利他行为的动机吗？”
秦夏点头。
“并不是出于同情。”十一号摇头，转过身俯视着下方的难民们，“看看他们，刚刚在一场战争浩劫中被拯救出来，他们都很健康，都很坚强，他们能够在一个世界上定居下来，然后用一生去生产很多东西，创造很多价值，我拯救他们所需要付出的足以被他们创造的价值覆盖。”
“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是出于同情，也不是拯救，他们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要感谢他们。”
“他们会生产弹药，补给，我的子嗣们需要他们生产的东西，如果没有他们生产的东西我的子嗣们就会弹尽粮绝。”
十一号收回目光，看着秦夏。
“将他们杀光或者抛弃，是一种荒唐的资源浪费行为。”
“所以我觉得曾经的十二军团不可理喻，而如今的十二军团才是懂得了珍惜资源，而能将十二军团改变至此的我的兄弟必然有独到之处，这是我想要见到我的兄弟的一部分原因。”
秦夏有些惊讶地听完了这套逻辑。
十一号紫色的瞳孔注视着秦夏，接着脸上浮现出同样的表情，眼神也变得相同，他面部的每一丝肌肉和每一块皮肤都能完美的复刻出秦夏的表情。
然后这对于秦夏个人表情的学习再次结束。
“可是……可是他们生产的东西不一定会给你们啊？”秦夏说，“如果你们不出于同情去拯救他们，而是进行资源交换，那你们不一定会得到回报……你们是有一个星区用来安置他们吗？”
“不，我们将他们随意送到任何帝国世界去，但前提是这个帝国世界经过我们的考察，确认他们有妥善运用这些凡人的能力。”
十一号说道。
在秦夏惊讶的目光中，原体顿了顿，又继续说。
“十一军团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拿不到他们生产的资源的。”
“但十一军团是我们这个种族的一部分。”
“那些人生产的资源会供给给其他需要资源的军团，这样就足够了。”
“个体的得失相比集体的得失不值一提，我只计算集体的得失。”
秦夏表情复杂的沉默着。
十一号再次学习这个复杂的表情，并且模仿的非常到位。
“你为什么总是学我的表情？”秦夏问，“你之前也和你的兄弟们接触过，你没有从他们身上学表情吗？”
十一号脸上的表情消失，平静的回答：“因为他们并不富有人性，他们的行为没有让我学习的价值。我的十二号兄弟平时的表现和我的其他兄弟一样吗？我能不能从他身上学习到更多的表情，和原体的行为方式。”
“他比凡人还有人性。”秦夏说。
十一号脸上浮现出秦夏之前的微笑，以及微笑时的语气：“那太好了！”
说完，原体脸上的表情再次消失。
秦夏沉默下来。
“你看起来像是要了解我。”十一号又说，“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你了解我？我知道的那些方式可能并不适合我们之间使用，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提出。”
“让我知道你的过往，比方说你的日记著作之类的……如果你有书写的习惯的话。”秦夏说。
十一号点头，转身走在前面。
秦夏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通道，走到不远处的一处舱室内。
这处舱室是图书馆，存放着十一军团找到的各种信息资料。
和坚毅决心号旗舰里的图书馆一样，这里非常巨大，书柜都有上百米高。
十一号来到一座书柜前，伸出手抓住书柜的边沿向上爬行，爬到八十米高的地方后拿出一本书，然后从高处跳跃下来。
落地后原体抬起手，将书递给秦夏。
“这是我的家园世界卫星上一个学者的书，我向他学习了文明世界的知识，学习了人类的行为方式。”
“需要我通过口述细节来辅助你了解吗？”
听到十一号的话，秦夏点头，同时翻开书页。
“我的羊水舱降落在戈尔坦星区边缘，当我从羊水舱里爬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地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
“这时候，我的母亲来了。”
“她是一个节肢生物，被我被动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吸引，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然后用她的血液哺育我。”
“我成长起来，并开始了解我所在的世界。”
秦夏看到书页中有一张相片。
上面拍摄着十一号和其口中的“母亲”的合影。
那上面的生物就是之前在指挥甲板闸门处看到的雕像上的生物。
“后来我知道我所在的世界名为地狱星，这不是它的天文学命名，而是星球原来的人类原住民的命名。”
“从天而降的陨石带来的生物摧毁了地狱星上的一切文明，剩余的人类从地狱星逃离到卫星上。”
“卫星上的人从来没有放弃收复行星的想法，在他们的一次军事行动中我被发现，然后我们进行接触，交流，我跟着谱写这本书籍的学者学习如何当一个文明世界的人类。”
“再然后，我让双方握手言和，人类和我母亲所属的节肢生物族群和平共处。”
秦夏看到又一张照片。
上面是节肢生物用口器分泌的粘液帮助人类在重建家园的工作中承担建筑任务。
“直到有一天，帝皇，我的造物主，他来到我的世界，将我的子嗣们组成的军团交给我。”
“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作为一种无法主动繁殖的生命有了延续。”
“我很高兴。”
“因为节肢生物们将我视为领袖，而人类们视我为让他们得以回到行星家园的神，但我知道我并不能称之为神，因为我无法繁衍后代，无法传承我的基因和血统，便不如神一般完美……但我的子嗣们的出现填补了这种不完美。”
秦夏快速浏览了一下书籍，然后合上书页：“你能通过信息素与你的军团战士交流？”
“是的。”十一号点头，“我的子嗣使用的基因种子产生的变异，便是给我的子嗣带来一种能够感知到我的信息素的器官，所以我们能进行不使用语言的交流。”
秦夏点头：“那你的军团叫什么名字呢？”
听到这个问题，十一号微微歪头，高挺鼻梁根部两侧的皮肤微微皱在一起，构成一个疑惑的表情。
“十二军团叫吞世者，十三军团叫极限战士，福格瑞姆的军团叫帝皇之子……”秦夏说。
“哦。”十一号点头，“我不会给我的军团起名字，因为这是被用于发声语言的命名行为，在我看来你们如何称呼我和我的军团都无所谓，不过我向其学习的学者给我的军团起了个名字。”
“萨库拉。”
“地狱星人类本地语言，其含义是，人类古代生物学重要理论：进化论。”
秦夏品味了一下，接着将书本递给十一号。
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几秒后秦夏说：“你知道二号原体的事情吗？”
在两个失落原体中，除了眼前的十一号之外还有个二号。
秦夏觉得没准十一号能知道二号的事情。
“他死在了冉丹战役里。”十一号回答，“我和他相处过很短的时间，当我从其他兄弟们那听到对二号的评价：一个不会被玷污的忠贞者，品德高尚的模范……我便向他学习我们这个种族的道德观念。”
秦夏察觉到十一号有所隐瞒，想了想，也没再追问。
对自己知晓的关于十一军团的一切都打上一个问号之后，秦夏忽然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帝皇也是生物学专家，你为什么不向他学习生物技术？”
闻言，十一号简单直白的说出看法。
“帝皇的确是一个超然的生物学专家，但我这位造物主显然没有任何分享精神。”
“如果创造了阿斯塔特战士的阿斯塔特女士像他一样，是个没有任何分享精神的生物学家，那阿斯塔特的诞生将会极大的延后。”
“我尝试过向造物主学习，但他不愿意教导我，我能从他的一些生物信息中读取到他厌恶我的存在。”
听十一号如此评价传奇生物领域大神，秦夏意味深长的笑了。
十一号学习秦夏此时的笑容。
秦夏想到，不管眼前的原体说的是不是真话，等到了努凯里亚星区之外，等到了安格隆来的时候，一切都将得到论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