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娘子。”
她听见袁未?轻唤,收回目光。
袁未?就在萍萍身后,嗓子再压低些:“快跟我来。”
萍萍赶紧跟着袁未?走,二人悄悄离开队尾,往左侧拱门行进。袁未?庆幸:“赶上宫里进新人,分了一拨来东宫,娘子正好一道。”
“多久进一拨新人?”
“一年两回。”
“那相对应的,每年也有人出宫吗?”萍萍心想,要是只进不出,掖廷浮费岂不越来越多?
“当然!”袁未罗停下来转看萍萍,“官家仁慈,岂会强将人幽闭宫中?”他还欲再说,迎面走来一三十上下的娘子,头包红巾,肩背包袱。
袁未罗与她见礼,问:“陈掌灯是今日归去?可曾辞别殿下?”
那头巾娘子颔首:“已经谢过殿下深恩。”
袁未罗掏袖子,搜出一锭银交到她手上:“一点心意,掌灯莫要推辞。”
头巾娘子收下,又说自己已经不是掌灯了,莫要再这样?。袁未罗直点头:“是,是,贺陈娘子新生。”
头巾娘子道:“别路千里,各自珍重。”
“珍重。”
萍萍和袁未罗一起目送头巾娘子走远,听不见了,袁未罗才噘嘴:“喏,这个就是出宫的。”
他继??萍萍往殿内走:“年纪大了请奏去宫,官家和殿下通常会允,再比方去岁大涝,放出去好大一拨宫人消灾。
说到这袁未罗合唇,不知道路上遇到的太平州大旱好转没有?
“那你以后会出宫吗?”萍萍问袁未罗。
“我?我出去做什么?”宫婢出去多半为着成家,他一个太监,出去还不如宫里呢。袁未罗反问萍萍,“你呢?以后会出宫不?”
萍萍不假思索笑道:“我要追随殿下。”
“想来也是。”袁未罗附和,看了眼萍萍,她以后估计会晋升成红霞帔或夫人。
飞檐琉璃瓦返照在门槛周遭,?如湖面,二人前后脚踏过粼粼波光,进入殿?。一面巨大的象牙屏?作为玄关遮挡,屏?上金童玉女,仙官神将,衣如流水,气韵生动。
袁未罗指屏?,得意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他特意等萍萍多欣赏两眼,才?她绕过屏风。
里面已经站了两排女子,象牙屏风巨大,刚才完全没瞧着。
袁未罗抬下巴,示意萍萍也站到队伍中去。后排比前排少一人,她正好补上缺角。袁未罗自己则邀队伍前方?、?仆常待和司薄三人,一起到里间谈话。
这仨人一见袁未罗领个小娘子来,就猜到要塞人??但到底是他自己收了好?加塞,还是太子殿下吩咐?
不得而知。
于是三人皆不动声色,只问:“袁殿头,什么事啊?”
袁未罗拱手:“某带来的这位小娘子,也要进东宫。”
他作完揖后,从怀中掏出一?泛黄纸:“这是这位小娘子的户籍名录。
司薄接过,袁未罗即刻垂下胳膊。统领、常侍、司薄??心道:好么,没掏袖袋,没好?,这娘子是太子的女人。
仨人?真起来:“好说好说。”
“殿下吩咐,她免去诊视,分到司?局。”
新进的宫人皆要通过医工诊视,验明处子,防禁甚严。可殿下哪会允旁人近萍娘子身?万不可行这一环。
说来扬州那会,殿下本来要纳萍娘子却突然不纳了,但落红的床单依旧收纳,带回东宫。殿下不提,就继?好生收着。
袁未罗正有一茬没一茬乱想,司薄和常待一同凑近,按规矩,新进的宫婢都要统一改名字,司薄将谱册递到袁未罗面前:“袁殿头,这是今日排到的宫人名字,殿下有没有额外吩咐?”
袁未罗摆手:“你们就正常排。”
大殿。
女官和内侍们一消失,原先个个似木桩的少女们就活络起来,有动动手脚的,有滴溜眼珠四处打量的,盯得最多的还是身后的象牙屏风。
萍萍默数人数,加上她一共十个人。
她自?个头不高,但竟是一群人里最拔尖的,且其他人面相瞧着好小,萍萍忍不住问前面女子:“妹妹,你多大呀?”
那女子皮肤偏黑,有双深陷的大眼:“十二。”
才十二?
萍萍?唇。
“我也十二。”少女们听见交谈,纷纷过来搭话:“我十三。”"
问了一圈,除了萍萍全都是十二、三岁。
她今年已满二十三,比她们都年长十来岁!
平时不觉得自个年纪大,眼下却突地局促起来。
就在这时,袁未罗等人从里屋走出,少女们即刻噤声,天地安静。
萍萍偷偷冲袁未罗笑了下。
酒窝还挺好看,袁未罗旋起嘴角,回以一笑,而后微抬下巴,无声示意:我再待会,再走。
萍萍笑着点头。
她不晓得那几位老宫人具体官职,心底一律称作女官。女官们对着名册喊:“兴元府,宋妙女,十三岁。”
每唤一回,就有一女出列,随女官到里屋,不知道做什么。
“零陵,金苔,十二岁。”
“苍梧,张凝华,十二岁。”
萍萍竖起耳朵等念到自己。
“润州,萍萍,十七岁。”
“什??”她差点出声,咬唇,眼睛直直望向袁未罗??怎么把她年纪改小了六岁?是官人授意的吗?
袁未罗惜的。
萍萍以为自己也会被领进里屋,女官却同她好商好量:“你原地候着。
萍萍再次瞥向袁未罗,袁未罗含笑眨眼。
众女除了她,全都进过一趟里屋后,就开始改名,从左往右,从前往后:“月照、夕照。”
“萤照、镜照、花照、壁照。”
看来皆是“照”字辈,萍萍左边少女分了一个“金照”,到萍萍时,刚好轮到“银照”。她想金照银照,估计类似金吒木吒,这般取名。但她却旋即思及“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恐相逢是梦中”,这不就是她和官人么?
萍萍眉开眼笑,她很喜?这个新名字。
寻思间袁未罗已同女官们道别,又朝萍萍点了下脑袋,也算告辞,而后绕过屏风,踪影不见。
萍萍继续留下听训。
“既然入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了,要竭尽全力服侍殿下。”
“没有陛下和殿下的赦令,不得擅自离宫。”
萍萍蹙眉,隐隐约约听着殿外好像有惨叫声。她看向女官,她们却都没听见,依旧正颜色训导:“殿下的正殿和?殿,没有允许不能入内。”
萍萍发现之前搭讪的那位大眼睛少女也听见了,扭头朝门外看。
“看什么呢?”女官厉喝。
少女和萍萍齐刷刷聚精会神。
“不得随便与外人见面,不得勾结宫人、内侍。”女官都交代完,才踱步到大眼睛少女面前:“你,心不在焉,原地罚跪一个时辰。”
袁未罗出门以后也听见惨叫声。
循声眺了眺,见不是从萍萍那殿发出来的,就继续往前走。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到太子寝殿复命时,柳湛快换完一身衣裳,只剩玉带未系。
柳湛摆了摆手,屏退宫婢。
袁未罗上前:“殿下,萍娘子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柳湛低头系带。袁未罗又道:“现在应该改口称银娘子了。”
柳湛系带的手一顿,袁未罗笑眯眯:“照字辈里,她分了一个银照。”取名袁未罗是听了全程,径自叨叨,“金吒木吒,金照银照,缘何不是金照木照?"
“你自己听好听吗?”柳湛系好玉带,抬起头来,金照是日照金山,银照却恐怕来源于“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名一般,她那么喜?月亮,分得月照应该更好。
袁未罗瞥见柳湛面上憾意,多嘴一问:“殿下为何不给萍娘子指定名字?或者就允她继续叫萍萍。”
柳湛却只道:“传孤命令,让苏统领和尚食来一趟,尚食局司膳蒋音和平调宫内司酝司,不再任职东宫。”
司酝和司膳皆是正五品,平级调任,柳湛自认为没有错处。
袁未罗噎得沉默了会,才缓缓应喏。柳湛却又问:“她还有别的事不?"
袁未罗迷茫须臾,反应过来殿下是想打听萍娘子今日经历,他斟酌了下,捡爱听的讲:“路上遇到陈学灯,娘子问了几句,得知掌灯出宫,娘子说她将来不会出去,要永远追随殿下。”
袁未罗瞧得分明,殿下听到这话眉眼间即刻增添一抹欢喜,像是谁用笔描绘上去。
殿下高兴,袁未罗也跟着开心:“奴这就去传话。”
袁未罗自去传令,柳湛则再步出东宫,墙外青松苍劲,?望回候在松下,柳湛轻快笑道:“希颜,随孤去见官家。”
主仆前后去往福宁殿,行不多时,后面一声叫唤:“六哥!”
柳湛和蒋望回一齐回头,一墨袍少年慌慌张奔来,因为出来得急,甚至来不及簪发带冠,仅一根发带潦草束在脑后。
蒋望回躬身行礼:“七大王。”
少年朝他点了点头,再前跨一大步,冲着柳湛咧嘴大笑,露出一排皓齿:“六哥,你回来了。”
官家子嗣不厚,前五子均未活至成年,柳湛行六,在他后面是七大王柳沛,今年一十七岁。再往后八大王、九大王,才刚换乳牙,与兄长们年纪相差过大,漫长的禁宫岁月里,只有柳湛柳沛两兄弟相依相伴,更为亲厚。
“阿七,”柳湛唤柳沛乳名,“给你带回些礼物,待会让希颜送过去。”
“谢谢六哥!”
柳湛颔首,迈步继续前往官家寝殿,柳跟着他走,扭头笑问:“六哥,江南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