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望回?细两颊,眸光沉沉,压低声音:“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阿兄不清楚吗?你之前说殿下回京后就会见我,可他不仅没见,还为了你心爱的女人变本加厉,将我调到了司酝司!”
?望回蹙眉:“你不要这样讲话。”
“总之我要回东?!”?音和斩钉截铁,“你不帮我我就去求官家,求皇后娘娘!”
“冥顽不灵!”蒋望回立斥。
他本不想多讲,奈何妹妹一直梗着脖颈,蒋望回先??周遭无偷听,才解释:“你去求官家,拿官家压殿下,殿下愈发不喜你。去求娘娘,娘娘力举范娘子,岂会待你真心,反而贻笑大方。”
蒋望回睹着蒋音和颊上红印,心内愧疚,从不曾对妹妹下这般重手。绣楼一层不住人,有积晨露的水缸,他取自己的帕子浸水,拧干后递给蒋音和:“敷一敷。”
蒋音和冷哼接过,帕贴颊上。
蒋望回柔声细语:“这是关起门来才非议两句,殿下文韬武略,将来定是一代明君,但他注定三?六院,绝非良人。”
蒋望回阖唇,吐纳。为防止蒋音和一时?动去求蒋玄,暴露萍萍和太子的关系,他手捏了捏,启唇再道:“当年要不是?心官家猜忌,家里压根不会让你进宫。在外面到了年纪,得一知心人,像爹娘那样相守一辈子,多好。”
蒋音和正想趁爹爹回京帮忙助力,闻言一个激灵,继又万幸:还好,还好没告?爹爹,不然父母阻扰,只会将太子越推越远。
蒋音和怕被兄长看穿心思,故意提萍萍遮掩:“怎么,你打算将来同萍爱卿相守一辈子啊?”
蒋望回本是故意点她,却不曾想她说话这样难听。他看着妹妹那张不屑的脸,表情越来越冷,蒋音和原先还在嗤笑,忽然侧首瞥见蒋望回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一双要吃人的眼睛,浑身散发着阴冷,就像冤死的鬼魅。
蒋音和从来没见过这样表情,何况是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胞兄。
她不敢笑了,柔顺起眉眼,鼻翼翕动,下巴也微颤。
蒋望回睹见音和变化,尤其是那一双怯眸,眼皮时不时极快挑起又垂下,仿若被捕获后试探猎人心思的小鹿。
到底是自己妹妹,不希望兄妹生分,蒋望回暗叹口气,恢复正常神色:“你不要擅自出手,什么都别做,用不了一个月,殿下会主动召你回东?。”
蒋音和不信,这肯定又是阿兄的?兵之计,却慑于方才表情余威,只敢小声嘀咕:“怎么可能。”
“娘娘早想塞范娘子进东宫,奈何女官满额,如今空出司膳,她定再动心思。另有他人也蠢蠢欲动,想要这司膳位置??”
“还有谁也倾慕殿下?”蒋音和一时忘形,又插话惊呼。
蒋望回在寿春时?出姚拱辰隐隐敌对,毕竟朝中武将,姚家之上只有蒋家。
很多事蒋望回只是不说,不是不知道。
那姚拱辰明显铁了心要送妹子进宫,司膳一空,多半会搏。
“我不知道是谁,但除却娘娘,必然还有他人眼馋司膳位子。”蒋望回不想见音和又妒,含糊?过,“到时候两派相争,殿下骑虎难下,要想谁都不得罪,堵住悠悠众口,只能扯个由头调你回来。”
蒋望回再暗叹口气,今日还是说太多了,自知姑息音和,却血浓于水,无可奈何。
他拉开门,离开绣?。
过步莲桥,回自己卧房。
蒋望回在桌边坐了会,?慢起身,拉开五屉柜最下一层,取出一卷?轴慢慢展开。
?纸微黄,几处灰渍是除毒后留下的印子,?中女子裙衫明显褪色重补过颜料,脸也修复时重调了眉眼,可能原画只跟萍萍七分像,现在却完全就是她的样貌。
萍萍进东华门,过宣德楼,去东宫走大道,但中途也有一截曲径,中铺鹅卵石子。两侧梅树与紫薇交错栽植,刚一场雨打下许多青褐蒴果,卡在石间缝隙里。
萍萍小心翼翼慢行,避免泥泞弄脏袍服。低头抬头间,不知哪家宫殿墙头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接着另外一只,两臂撑起,一人猫腰翻上,坐在墙头喘气。
萍萍走近,见他穿褐袍戴无脚幞头,浑身皆是内打扮,有门不走,非要翻墙,鬼鬼祟祟。
这小内侍回头亦瞧见萍萍,大惊失色,手松跌下,头朝地栽进紫薇丛的烂泥里。萍萍赶紧上前关切,也顾不得袍脏了:“你没事吧?”
那内侍好大的气,?萍萍吼道:“你哪个宫的?作甚吓我!”
萍萍从前卖洗面汤也遇过这种暴脾气主顾,那几个屠户比这内侍吼得还大声。她躬身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好奇墙上突然冒出个?袋,我对天发誓没想吓你。”
至于哪个宫的她才不说,万一拖累官人呢?
萍萍企图揭过:“你......要不要擦擦脸?"
她递自己的干净帕子给内侍,也是经营洗面汤生意那套,帕子既好摸又好闻。
内侍接过帕子,怔了下,接着用帕子囫囵擦脸。
没擦干净。
萍萍看他鼻下人中那留着块泥巴,几分滑稽,忍不住提醒:“这里还有。”
“哪?”内侍抬手擦。
“还在。”萍萍又指又说。
他左左右右擦,却总偏一点没擦到。
萍萍看着着急:“还在!”
内侍停了手,眸光渐变凌厉,咄咄道:“要是没有,你捉弄我,就死定了!”
这人性子怎么差?反像她欠他的。萍萍心里也蹿了口气上来:“有就有,我又不骗人!”她从他手中夺回帕子,找到还没脏的一处,揪起来,给他看:“喏,干净的。”说着就朝内侍脸上擦去,她想他瞧着也就十六、七岁,半大少年,却这般暴戾,
是不是从小去了人道的人身子残缺,心也阴暗?
联系起刚?识袁未罗那会,也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唉,真是因果冤孽。她看向内侍的眼神不由复杂,将擦下来的泥巴展示给他看:“喏,没骗你吧?”
少年内待定定站着,她方才擦脸时手指拂过了他的唇。
少年看见萍萍嘴唇在张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良久,回过神来,挪眼瞥了眼那帕。
看在萍萍眼里,就是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不仅错了不认,连声谢都没。
她便不想过再纠缠,攥帕转身,他忽地叫住她:“唉,你叫什么名字?”
萍萍不想告?他。
内侍又囔:“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出来,到时候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还要挟?
萍萍一笑,现一对酒窝:“我叫子虚。”
内侍蹙眉:“哪两个字?”
她瞧他神色竟有几分认真,心道当然是子虚乌有的子虚啦:“紫薇的紫,柳絮的絮。”
内侍呢喃:“紫薇的紫,柳絮的絮。”
萍萍点头:“是的中贵人,是这两个字。”
那内侍听见中贵人称呼,先是一愣,继而高高挑眉。
内侍突然朝宣德楼方向望了一眼,仿佛被踩中尾巴般跳起,接着就匆匆溜走,没再同萍萍纠缠一个字。
萍萍起先被他反应带得也瑟缩,再后来定睛一看,那宣德楼边正行着不知何宫妃嫔的步舆并一队宫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压根不会往这边来。
那内侍却草木皆兵,难不成他就是那个宫里逃出来的?
她想不明白,便不去想,走回东宫,院里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闲坐无事,左掌才缓缓?疼,便取出蒋望回送的膏药,一打开一股子清?味直冲鼻来。萍萍试着先摸了指甲盖大小,白糊糊的膏体覆盖伤口,冰冰凉只觉冷,再不觉疼,原先一直?的血也凝固。
这药真有用。
于是晚间夕照回来,她也把这药分给夕照用,夕照抹完盯着自己手看:“娘子,血止住了......”
过会小丫头又抖手:“好冷好冷,银娘子,我手成冰棍啦!”
等冷意好点,夕照溜烟跑回自己屋内,片刻又嘭嘭跑回来,手里抱着一摞书:“这是我家娘子赠我的书,银娘子,你先挑。”
夕照将书一股?摆到桌上:“你想挑几本就挑几本。”
“我就拿最上面这本吧。”萍萍说完拿起看了,才发现是《左传》。
夕照又摸袖袋,掏出数枚几乎一样的书签,分萍萍一枚:“也给你一个,我家娘子制的!”
萍萍笑着接过书签,上头无字,正反两面皆工笔画了苔花。书签本就只二而指宽,苔花更小,却画得筋络俱细,核舟一般精细。萍萍不由笑赞:“画得好好!”
夕照也笑,脸上全是骄傲,过会又忍不住问萍萍:“你记不记得那日司薄念的我的原名?”
萍萍面露尴尬,这个不记得。
夕照并不恼,笑着告诉她:“司薄念的是金苔,但其实也不是我真名,我家娘子姓金,在家里他们都喊我苔花儿。”
萍萍想了想,凑近夕照耳边告诉她:“我叫萍萍。"
两人还要再说些蛐蛐话,外面司设来下命令,说是太子回来要歇息,要她俩去铺设。
萍萍和夕照进寝殿依礼参见了太子殿下,上首那人缓道平身。
夕照不敢抬头,萍萍却抬起来,发现柳湛也正看自己,相视一笑。
殿内本来就已屏退了旁的宫人,萍萍和夕照才将理了帐子,正铺被褥,柳湛就同夕照下令:“你先退下吧。”
夕照不知原委,?心看向萍萍,萍萍冲她摆摆手。等那夕照离开,殿门关闭,她还埋首躬身,在理褥单,刚一铺整齐柳湛就坐上床沿。
她再去整理锦被,柳湛盈盈注视,竟有种才将动心的砰砰跳,难怪人说小别胜新婚。待萍萍摆玉枕时,他已目光灼灼,将她胳膊一捉再用力往怀中一拉,直接带倒在床上。
柳湛翻身在上,单手撑着,目光流连她的眉眼,鼻息拂在她脸上:“别铺了,反正一会要乱的。”
他俯身吻她脖颈,捉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往下,欲与她十指?扣,却旋即摸出不对劲,坐起身抓起萍萍左手,挑帐在灯下端详,长眉紧蹙,凤目深沉。
是谁伤了她?
萍萍不愿官人担心,急忙抽手,语气刻意轻松:“没事啦我今天上了药快好了。”
是,她上了药。
柳湛幽幽地想,她手上现在依然能嗅出几丝清凉香味,是因为涂抹的药膏中有一味镇痛樟脑。
宫里的太医不爱在疮药里加樟脑,这药她从何处得来?
柳湛面色温和:“这药的确不错,不抹这药好不了这么快。”
“是吧,多亏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