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走后萍萍竟真睡起回笼?,记着?凉的话,盖了肚子,外面仅露两只胳膊。
再一醒,天已放亮。
女使们端来早膳并一碗汤药:“本?早些端来的,但看娘子睡了,不敢打?。”
萍萍道了声谢,碰触碗壁时手迟疑了下。
最后还是喝了。
好在之后并无再肚痛,看来真被官人说中了,是?凉。
她闲着没事,就想出去透气,低头往下看,这一天天的,昨晚亦留下许多痕迹,只能把袍服再穿起来,戴好幞头。
“真龙舟”甲板宽阔,上面竟能摆下桌椅板凳,还特意在这个季节搭了阳棚。萍萍坐下?眺,沿岸青山起伏,一江悠悠,偶见洲便是意外?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无意扭头,瞥见拐角?一抹身影,不由得伸长脖子瞅,却原来是?望回面无表情负手,正往这边来。
“?殿?!”二人隔着两张桌,萍萍起身打算绕过去,没看脚下,膝盖撞到桌腿,人往前搀,手也捂住膝盖。
?望回脚下加快,急眼道:“娘子找我?”
她这般急冲冲,前日没册封,是不是和殿下闹了矛盾。
“腿脚还好么?要不要找船医看下?”
“没事。”萍萍收回手,心想这船上还专门配备郎中。
?望回垂首哽了下,才续道:“殿下还在忙,娘子有话我可通传。”
萍萍一笑,晓得官人在忙,没想过去打?:“没有话传,我是专门找你的。”
蒋望回心急跳数下,低头盯向萍萍脚上那双白珠鞋,掩下一切。
又??吐露点什么,纠结开口:“专.....”
萍萍浑然不察,继续说:“也不是专门吧,碰上了,正好说一说。”
蒋望回合牢双唇。
萍萍理了理身上袍服,含笑郑重道:“我??”
“坐下说。”蒋望回想她刚撞了腿,指着圆凳打断。
萍萍就近一座,蒋望回眼皮眨了两下,在她旁边挨着的那张凳上坐下。
“我很敬佩经略相公!在西北的时候,?处听到的都是夸赞,经略相公和夫人一生一世,夫唱妇随,保家卫国!”
他得非我贤,哪怕那人是他爹,蒋望回面颊微烫。
“我好多朋友都受过经略相公恩惠,比方减税,还有冬天按户头发棉衣......”萍萍掰手指一项项枚举事迹,蒋望回微笑注视,心道:她原来是来吹他爹的。
他温柔叹息:“这就是你今天专程找我来说的话。
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没被册封而伤心,挺好。
“不仅仅是这。”萍萍敛了笑意,“经略相公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不?低头,“当时经略相公在京兆府沿路施粥,我走了好久,快绝望了,突然瞧见粥棚,一下落下泪来。倘若没有那碗粥,我也许就活不到如今了。”萍萍突然仰头,冲蒋望回绽
放一笑,“所以想好好谢谢经略相公,还有那些搭棚熬粥的大人们。”
她怔住,怎么恍惚从蒋望回微敛的神情里读出几分苦涩。
萍萍想了想,放柔声音:“我知道对天下人来说,经略相公夫妇是为国为民,伉俪英杰,但对你来?,是骨肉分?,自幼难体会寻常人家的父母亲缘。舍的不是我的家,所以我没有感同身受,?了一番欠考虑的话,对不起。”
蒋望回心道,自己苦的哪是这个?
国家不在,小家焉存?他从来都是支持父母的。
千言万语,却提不起那一口气,蒋望回没有解释,只笑:“别喊我殿帅,还是像以前那样唤我蒋兄吧。”
“好,蒋兄。”
蒋望回笑笑正准备回话,萍萍又道:“我的话说完了。”
蒋望回笑容倏滞,而后恢复寻常那张寡淡脸,眺向船外,可真短促,清水绿色都不曾并坐赏一眼。
他?头同萍萍点了点,起身负手,率先告辞:“我也正好要去找林公。”
二人背道分别。
蒋望回上至顶楼,楼梯口就有禁卫,因为事先知会过,见到蒋望回来,径直放行。蒋望回在书房前叩响。
“进来。”
他推门入内,房中仅柳湛一人。
太子殿下瞥了眼滴漏,刚到巳时,他们约的是这个点,但平常蒋望回都会提前一刻钟来。
“什么事耽搁了?”柳湛笑问。
“闹肚子。”蒋望回旋即就答,柳湛愣了下,没再追问,垂眼从怀里取出一封粘口的信:“江宁上岸后,将它发回东京。”
“喏。
蒋望回领信后说了会话便?去,独留柳湛在案前忙至掌灯。
烛火燃起,窗外的江风也变响亮,他搁笔先沐浴,方才下楼,边走边望,这一带并无城镇,散落些许村庄,这个点皆熄了灯,两岸黑寂,山的起伏轮廓反倒被夜幕清晰,柳湛不知不觉就走到萍萍门前。
既知“克己复礼为仁”,又知“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他已经算不得少年,却怎么一到天黑就琢磨那档子事?纠结再三,还是无法抑制。
事不过三,这才第三日,柳湛宽慰自己,推开大门。
萍萍正坐桌边读书,闻声扭头:“你回来啦?”
旋即放下书册,走向柳湛。
柳湛亦朝她走近,眼往桌上瞟:“在读什么?”
“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萍萍近身帮柳湛解玉带,他配合着取出袖里剑,褪去外袍,视线仍落在桌上,读了几行,辨出是《麟经》。
萍萍挂剑,又抖抖袍子搭衣架上,背对柳湛抱怨:“文意晦涩,看得发困。”
柳湛笑出一声,再去眺那架上,另外两册她没选的是《周易》和《礼记》。
柳湛唇角扬得更高:“真是难为你了。”
萍萍已经搭好衣裳,折回来朝他噘嘴,同时踮脚搞他头上发。柳湛微耷眼皮瞧萍萍动作,她身后桌上,火苗跃动,虽然从小到大不乏宫人服侍更衣,却只有此时此刻,一边更衣一边闲话,才有种民间夫妻的温馨感。
又忆推开门时她亮亮的眸子,和那句饱含?喜和期望的“你回来了”,不就是妇人等夫君归家的情景?
柳湛的笑意不知不觉满溢眉眼,却又渐冷滞住,她等的是哪一位夫君?
回来是谁回来?
柳湛脸色沉沉,上了床仍不见好?,也不躺,坐在床上似陷沉思。
萍萍指尖拂过柳湛肩膀:“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下巴搁上他肩头:“不是案子已经结了吗?”
柳湛身不动,回头瞅她,昏灯鹰眼,她忽然福至心灵觉得应该是二人之间的事,但萍萍不会想得太坏,嗯,记忆里,其实还有一种不常用的没重温过。
她方才拿袍子时就已嗅到清浅香味,他沐浴得干干净净,萍萍笑着伸手一探,再一抓。
柳湛先定两肩,而后身,她做什么?!
萍萍另一只手扒开鬓发,俯身低头。
柳湛连颊面都绷紧,差点刹那溃败。
?而心里生了一根锐针,细细密密地扎。
连这她也会么?
六个字,心头每默道一个字,就像在炮烙上踩踏一脚。
萍萍的发愿是“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因此全力以赴,吃糖一般。这颗糖对柳湛而言却是入口发酸,渐渐酸涩中裹挟甜蜜,他不知不觉呼吸加重,修长的五指穿过萍萍发丝,缓缓摩挲,手背上指节和青筋越凸越高,少倾,将她脑袋重重往
下一摁。
又是半晌荒唐。
后半夜不记得是谁先起的困意,相拥睡去,等早上竟是萍萍先醒,眨了下眼,发现自己脑袋窝在柳湛臂弯里,小腿搁他腹上。
清晨光亮,她确定他腹间光滑,无一疤痕。
柳湛也醒来,睁眼同她对视。
他先起身,披衣。萍萍见状也起来,不一会候在外面的女使们进来服侍,布早膳,汤药亦端到萍萍面前。
人多不方便讲,萍萍给柳湛使眼色:那天真是贪凉,后来不疼,错怪女使了。
柳湛眨眼:知道了。
面上却无笑意。
纵使如此,他还是紧紧盯着萍萍喝完整碗药,用膳也比平时慢,细嚼慢咽,等了一会,确认她活蹦乱跳才道别要?开。
“殿下,到江宁了。”禁卫隔着门报。
柳湛正对门外,闻言转身邀萍萍道:“那正好,一起下去。”
她宫婢打扮,跟在身后无妨。
“好。”萍萍应得干脆,夫妇同行,天经地义。
出舱后不见人烟,应该离江宁城尚?,码头后面连绵青山。
许多官员接驾,紫袍红袍跪了满地,个个呼千岁又自报家门。
萍萍记不得许多,听进耳中的就江南东路安抚使和江宁知府,也唯独这两位是柳湛亲自扶起,直道扬州平乱,江宁?亦有功劳,文绉绉好长一番话。
这群人在码头你来我往,萍萍估摸讲了刻把钟。
安抚使和知府作陪,队伍如龙,摆尾翻山。
“当年琅琊王将?在此地设置幕府,所以得名幕府山。”
讲这些萍萍来兴趣,跟在后面默默偷听,众人经过一排石冢,那安抚使道:“南北分治时,陈武帝也是在此山率军拒战,击败了北齐军。”
萍萍闻言回头去看越离越?的石冢,好些冢前立着等碑高的军士石像
她再转回脑袋觑柳湛,他不曾回首。
柳湛放在心上的是另一件事??全程几乎都是江南东路安抚使在介绍,江宁知府俞兰生似乎嘴笨些,插不上话。
按品阶,一路安抚使自然比知府高,但这位安抚使年末就要轮值别处,俞兰生却是今年年初才刚升迁上任,最关键的,他是当今参知政事谈品?谈相公的得意门生。
柳湛有心结交,便常常留些话头给俞兰生,待下山入城时,已聊了近百句,渐渐熟络。
众人先入驿馆安顿,而后驱车拜孔庙。拜完今日事毕,恰逢晌午,俞兰生笑道:“下官家就在这孔庙隔壁,殿下如不嫌弃,不若就到下官家中用膳?”
“那要劳烦俞知府了。”
“哪里哪里,殿下赏脸驾临,下官蓬荜生辉。”俞兰生又邀安抚使,“帅臣也一道来?”
安抚使点头应好,笑若春风,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家帅臣府远离秦淮河,叫这俞兰生算计,捡大便宜。
一行人到知府府用膳,席散道别,送行安抚使,柳湛却道:“孤方才贪口腹,想消消食。’
“下官家中的?子不错,殿下若瞧得上眼,可以散步。”
柳湛一笑:“正好,孤早想逛逛江南?林。
俞兰生便引柳湛往知府府深处走,原先后面还跟有府中长随,过门穿桥,走着走着就只剩下蒋望回、萍萍和袁未罗。
萍萍忽觉得下面猛然一坠,糟了,怕不是癸水来了。
柳湛在前面离得远些,俞知府正给他介绍江南?林叠石理水,花木章法,萍萍只好拉最末望回衣角,低?:“我闹肚子,先离开下?”
蒋望回蹙眉:“你自己能找到路吗?”
“找不到我就问人。”
“那快去吧。”蒋望回低语,“要是实在不舒服喊府医。”
“没事,我待会就来找你们。”萍萍说完不敢小跑,低着头快步离去。
蒋望回目送须臾,回头跟紧柳湛。
二人仍在闲谈。
“这回扬州平乱,多亏了知府大人的援军呐。”
“哪里哪里,能为殿下效力是下官幸事。”
柳湛笑指前方?中园:“都说江浙白屋,不施五彩,别有一番风味,今日府台大人家里一见,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江宁比下官园子修得好的也有。”
终于聊到正题,柳湛随俞兰生穿过拱门:“听说江宁修得最雅致的是谈相公的半山园?”
“是。恩师是江宁人,那是他自小居住的地方。”
柳湛启唇欲接话,却听弦声骤响,轻灵婉转,萦绕园间。正好众人步行到一排翠竹末尾,转角豁然开朗,上有凌霄,下有木槿,花丛中一绝色女子正奏锦瑟。
俞兰生疾步上前:“你在这里作甚么?”
似要驱赶女子,却无驱赶言语,反而往回走到柳湛面前,下拜解释:“小女俞容不知殿下驾临,多有惊扰,还望殿下海涵。”
太子驾临知府府,俞兰生的女儿会不知道?柳湛已明其意,却仍笑道:“哪里惊扰,俞娘子清音悠远,引商刻羽,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眸光中流露些许赞赏意。
“还不快过来见过殿下!”
“民女俞容参见殿下。”俞容近前盈盈下拜,花冠植妆,齐胸罗裙,显然精心打扮过,再抬首时美目流盼,神色纯真:“殿下也懂瑟么?”
按理俞兰生该斥一句大胆殿下当然懂,他却不知何时退到一边。
柳湛笑应:“略知一二,自然不及俞娘子。”
渐渐变成他和俞容在前并排谈天,其余人远处跟随。蒋望回望好几圈周遭,这园中园开阔,萍萍万一找进来,过了竹林就能一览无遗。